第9章 Chapter 9
【1】
“认输吧,你能力不够。”
这种话实在听过太多次了,Vivio视野摇晃意识模糊,伤害模拟的痛感真实而直接,近似断裂肋骨仿佛要戳穿胸膛,在眩晕迷乱的刺目灯光里她瘫倒在赛场之内只能任由分秒流逝。
“你何必这样呢?”
挣扎着起身而后再次被击倒,对手的恻隐之心与手下留情处处透露着轻蔑看低。那种自以为看透她不算优秀的才能的满怀悲悯眼神实在令人难忘,她遇到过的对手多数天赋异禀拥有着各种眼花缭乱威能强劲的独有技能,相比之下她似乎只有赤手空拳和虚无的韧劲勤奋。
“是什么理由让你站在这里?”
理由什么的,要从拳头里才能告知。
Vivio甩甩脑袋将那些纷乱杂绪尽数剔除,稍稍握紧拳头直到关节毕显。她的教练兼好友拍拍她的肩,“就像以前一样,尽全力就好。”Vivio能从教练的鼓励里知悉潜藏的意思——现在的Vivio战胜执行官相当勉强,可能性稀薄到教练从开头就没寄予希望。
“仅仅是全力根本不够。”
Vivio将要面对的是格斗型最难对付的斩击武器对手,浩瀚磅礴的魔力量,自幼卓越超凡的天赋,无数次战斗磨砺出的技巧,哪样她都遥不可及。
她讨厌失败,亦畏惧着成功。
Fate真真切切地见到Vivio变身状态后,在本该肃清杂念的脑袋里突然想到Vivio果然外表更依自己些,但骨子里继承得完完全全是她なのは妈妈的性格脾性。只需再加把劲就可以与自己视线相平甚至更胜一筹的身高与当年刚至自己腰部的小女孩相差甚远。
她仿佛看到那小女孩朝她急速袭来,再晃眼已是面孔骤然放大拳风劲厉,身比意先,Fate多年来的战斗本能直觉地侧头闪身,又有数拳紧随其后执行官恐被吃紧难以脱身,发射数枚诱弹吸引注意旋即速度拔长先行避让拉开距离。
就在她恍惚之时比赛开场,限制魔力等级且无法利用临空优势下,任何疏忽都会一败涂地。
Fate稍稍敛眉唤出雷光巨镰,镰刃偏转光芒骤缩,【Haken Saber】,弧光飞旋所经之处空气割裂发出阵阵蜂鸣,迎头撞击数股七彩直射型炮击未拉锯几回便轰然爆裂,飞射星芒里潜伏其后的长剑破空直指面门。
Vivio素以眼力出众能捕捉极快极微之物,稍才竟未瞧清执行官何时移动,不容细想,剑尖寒芒频闪犹如饥肠饿狼獠牙大张穷追不舍似要一举拿下战局。Vivio竟是不退双臂格挡在前硬生生接下此雷霆一击,臂甲横飞血量直线下降,Fate正欲抽剑再攻却是被钳住剑刃,情急之下将Bardiche变为待机状态,面对来势汹涌的直拳临时拼凑而出的防御瞬间被瓦解粉碎,而后是面颊处迅速蔓延的炙痛感和沉重闷响。
事先埋伏好的束缚魔法即时呼应,Vivio乘胜追击抬步速推拳风凌厉招招蕴含十足力量直往要害。执行官双手被锁眼见Vivio劈山破海般袭来,【Purge Blast】,烟尘由点而爆Vivio不料此招被掀得连退两步再定睛看去执行官早已无影。
防护服解体爆发时的瞬间冲力将束缚冲碎,红眸里闪过自嘲颜色,果真心慈便会手软。Fate因痛觉而微微咧了下嘴角,Vivio心里的怨愤以拳击形式原原本本地等量再现,那孩子,真是将感情裹在拳头上结结实实地打出来的。
但这种激进冒险的方式她绝对不会赞同。就如Vivio指尖滴落的血迹般绝非她预期而望。
Fate稍稍分出精力注意到替Vivio助威呐喊的小朋友们面面相觑对向来稳重的朋友的冒进行为显然并未遵照计划的行为深感不解。
执行官眉间纹路愈来愈深。
Vivio死死地盯着场角的执行官,麻烦如期而至,雷电属性魔法过后身体因感电会麻痹部分运动机能,Vivio握住微微颤栗无法把控的左臂,这种程度——仅仅损伤执行官皮毛的程度还远远不够。
黑云盘聚以种近乎疯狂的侵略迅速占据天空,流窜其中的电光枝桠四蔓与如同千鼓齐响的雷鸣联袂相携威能更甚,执行官背后逐渐凝聚的光球金紫交错,即便在魔力限制范围内依旧庞大震撼的数量蓄势待发。
大人模式的好处之一是,长大后的面庞再也不会轻易泄露任何犹豫恐惧。Vivio攥紧左拳,摒弃掉所有软弱退缩再次摆好对战姿势。
Vivio本身侧重于速度但在执行官凌驾一切的优势前班门弄斧并非明智之举,与朋友们商讨的那种循序渐进的迂回办法根本不能载荷释放她的愤怨她的不满她的疑惑。
她愤怨执行官拥有羡煞旁人的力量却无法为家遮风挡雨保护好なのは妈妈,她不满执行官长期在外彻底杳无音信未能履行陪伴承诺,她疑惑长辈双方亲密如斯却又始终差之毫厘与同龄人的圆满而肯定的家庭关系更显落差。
突然惊雷横空,满天金紫利矛划过天幕壮然如星辰陨落嵌地数寸激起碎石裂瓦,执行官在作战时操纵自如的束缚及捆绑魔法在此次却未登场。
能知道,Fate的视线始终落在急速穿梭精确察觉空隙的Vivio身上,将女儿击败并非她的目的而女儿的目的她也已知晓。不能用言语表达就以行动代替,从なのは处承袭的略微笨拙而直爽的交流方式她已见识过太多次。
仿效教导官而创的四枚散发魔法弹被凌空瞬发的三叉战戟轰然截断,遗落的一枚灵弹勇而无畏地闯进核心腹地,剑柄翻转长剑斜出接下倏忽出现的强劲勾拳,Fate抵剑推开Vivio侧身凝聚炮击将灵弹吞噬,Vivio抓准时机欺身逼近,剑长拳短在短促距离里再回身格挡难如登天,执行官化剑为无由静转动弓身虎扑搂住Vivio腰间,陡然发力将其拔离地面向后掷去,Vivio遭此突变拍地借力腾身站稳。
这孩子学习能力很强,Fate想起那招暗度陈仓稍稍活动肩部筋骨,掌间双刃逐渐凝实,但学会なのは式交流方式的不止Vivio一个。
Vivio瞳色渐深,她从不知执行官会近身搏斗。
关于这身精湛格斗技なのは却清楚得很,与日趋平民化的强袭斗技有所区别,以针对魔导器损坏或魔力稀缺时等极端情况为拥有自保能力甚至缉捕罪犯的格斗技更加刁钻更具攻击性。なのは仿佛闻到指尖的消毒酒精味,被摔打和击败过无数次才锻炼出来的格斗技是由淤青脱臼一点点磨出来的。
剑鸣——她的遗憾她的歉意在每次挥斩里显现得尽致,拳啸——她的渴慕她的念想在每次打击里透露得完全,装填系统的弹壳乱射,拳脚交加肉体碰撞,流矢飞炮不绝不休。
执行官破裂的唇角猩红斑驳,痊愈不久的右臂在高强度的战斗里透支过头,Vivio那种正直而拼尽全力的招数威力直直穿透到心里。
Vivio知道比赛全程都属勉强。勉强去挑战意志更坚定实力更强大的执行官,勉强激发潜力全仗着傲骨死撑,勉强迫使自己排斥执行官传递过来的感情。
可她偏要勉强。
体力枯竭精力干涸,押上全盘赌注。
迅疾破碎——她最引以为傲的智慧与技巧并存的技能曾为她带去无数次胜利,最后一搏。
Fate松开双剑,既然金色锁链和圆盾依旧抵挡不住蕴含Vivio在言语以外的全部的最后一击的话,那就用爱吧。
执行官右掌抵在势如破竹的拳头上任由血液横流痛感透体,用左手将Vivio紧紧扣在怀里。
“别来无恙,Vivio。”
这是她最为熟悉的,无比想念的来自Fate妈妈的温暖拥抱。
随即,比赛场里响起的是嚎啕哭声。
【2】
“我可以进来吗,Vivio?”
若仔细分辨还能看清眼眶周围的红肿痕迹,女儿低垂着头打开门后径自回到床边抱膝埋头。なのは其实很少见到Vivio沮丧失落的模样,她是希望女儿开朗乐观,却不是以勉强和抑制自己作为代价。なのは坐到Vivio跟前,灯光暖暖将なのは的脸庞边缘朦胧在光影里,“首先妈妈要向你道个歉。”
Vivio从手臂里稍稍抬头,なのは心里流淌着绵绵江流涛起涛落裹挟地都是爱怜亲情,“没有好好告诉过Vivio,Fate妈妈的去向。”
认为孩子还太小自然不懂执行官的真实含义以工作通而概之,从未认真回复过女儿的对执行官无故缺席的疑惑,掩饰自我心情选择淡忘而未顾及女儿,渐次扩大最后成为累累积怨。
“Fate妈妈是执行官,她必须奔波在外而无法顾及到家里。这次她并非刻意躲避而是任务需求必须切开联系。任务很危险,她差点回不来。”
なのは在这时才切身感到后怕,她庆幸世界上有“差点”这个程度词。
“而且有一点确实没有告诉过Vivio,Fate妈妈是Vivio的监护人,可并不是以なのは妈妈的伴侣身份生活在家里的。”
这意味着当なのは妈妈找到伴侣时执行官会搬家离去,Vivio抿紧嘴角想要询问这种奇特关系的形成却被看似牢靠实则随时会失掉一角的隐忧给攫住了,更令她惧怕的是她将怒气发泄到执行官身上的理由一下子丧失凭依——那个人本就没有留住在家里陪伴自己的义务。
“但Fate妈妈永远都是Vivio的另外位母亲,也只有她会是。”
妈妈的话给Vivio带来曙光同时又让她置身更浓厚的疑云里“……哪怕不是伴侣?”
なのは没有回答,她抚摸着Vivio的头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
“每个人都会伤心沮丧,即便是妈妈也会有悲伤的时候。有些人可以去做别的事转移注意力或尽情呼喊释放压力。但妈妈很笨,妈妈不会做别的事只能自己不声不响地躲起来捱过去。这方法不好用所以悲伤总是走得很慢,到最后妈妈会撑不住。”
Vivio紧张起来,她不能想象这位帮助无数人犹如希望灯塔般的女性背后藏着位会悲伤会兀自啜泣的小女孩,而那女孩手足无措毫无办法解救自己。
“我遇见了你Fate妈妈。”
なのは眼里浮现出旧昔时光,嘴角不觉微微带笑神情柔软得像景明和煦的春天。
“你Fate妈妈小时候不太说话多是我说她听着,我那时候和她相处就很开心不知道悲伤为何物了,”笑容未变轻描淡写,“但也会有意外。”
她想起彼时都带着令Vivio喜欢的笑,“那时候你Fate妈妈就会抱着我说些她不常说的好听话笨嘴拙舌地哄我开心。
“对我来说,能够放声哭泣的地方只有你Fate妈妈怀里。”
只有她有资格来容纳着自己泪水只有她才能将自己拯救只有她可以达成的事——成为伴侣。
Vivio从这番话里懂得了一件事——原来なのは妈妈也只是女孩子而已。
なのは将Vivio伤痕几乎消失的手握住,“最后一点,我希望你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使用那种冒险激进的作战方式。”Vivio低垂着头在辜负妈妈信任的责备下惭愧非常。
“但没有全力全开会后悔吧?”因为同样经历过所以感同身受,“能够让Vivio这样做的情况定然是值得付出的,所以我相信Vivio。”
Vivio回握住妈妈的手,郑重承诺。
なのは起身拉开门朝外面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半晌后Fate的身影才出现又顿了顿才关上门,开始她们俩见面后的第一次独处。
“伤……还好吗?”率先开口的是Vivio,执行官在被医务主任指摘到体无完肤的同时受到精心治疗已无大碍,“很、很好。”而后陷于寂静。
Fate终于控制住自己的舌头,她看到坐在Vivio旁边的日夜相伴Chris说道“你小时候很喜欢兔子玩偶,有天弄丢了哭了好久谁都劝不住,我给你补买了一只你当时很喜欢睡觉都要抱着。”
话闸既开,Fate走近几步坐在床尾却仍保持着适当距离,“你以前很喜欢我抱你的。你妈妈教育你多了不爱听总会躲在我怀里,你聪明得很知道我会护着你。”她的称呼依旧有对己身能否担任母亲身份的怀疑。
Vivio喉头发紧忍着眼底酸意继续听着,“我置了笔钱存在你妈妈那,我和你妈妈商量过你的衣服鞋子些都从那笔钱里出。我那时想,陪不了你在物质上补偿些。我虽没一起去买,但你穿起来很好看。”小姑娘马上就要长到会在衣着打扮上费心的年纪。
她在进来时就注意到张贴于墙壁上翔实周密的训练计划表,用图钉钉住的改进事项密密麻麻“那些分析报告我看了学校里的觉得不够好,就和你妈妈一起做的。你喜欢的那些话语和小图画都是我加的……当然是在通讯允许的时候。”
监护人的职责没有包括这些细枝末节,在她忽略的生活琐事里被倾注着那么多深厚情感,原来她并非被遗忘的孩子。
“你有一天答应过我会准时回来吃晚饭,なのは妈妈做了好多菜。但你没有。”
想要化解芥蒂因此托出心结,勇敢地袒露心意是高町家孩子的优良品格。Fate在欠疚之外还有发现Vivio的内心不止坚韧亦有纤细敏感。
“你是说那天吗?对,我是回来得晚了,临时任务被调走。你妈妈听见声响见到是我还说我怎么在扒冷饭,我是怕加热时吵醒你们。”
Vivio渐渐松开双臂,“我还替你掖被子来着。”泪水不再代表软弱在眼眶里积聚流转,她带着微弱哭腔道“我醒着的。”
“我知道。”哪怕知道还会心存侥幸去将女儿的刘海理顺真诚地祝福好梦,静享片刻幸福,她果真贪心。“你小时候也会装睡但憋不住笑,长大后我到底还是看得出来。”
“那……那还有我养的小多肉是你丢的。”
她们沟通的机会太少藏在心里的话太多,那些啼笑皆非的小误会在时间的催化下竟然会导致这么深的隔阂。
“我以为你忘了不要了就放到办公室里去了,虽然现在枯了但以前长势很好的。”
Fate耐心等待着Vivio再翻找出她的其余过错,然而是意料之外的拥抱。
“我很想你!我很想你,Fate妈妈!”
“我也很想你,Vivio。”
这是她的家,谁也改变不了。
“Fate妈妈,”Vivio有时候觉得执行官真是矛盾而神奇,分明本身是破除黑暗的利刃同时却容纳着那么多的眼泪彷徨,“你很辛苦吧。”执行官刮了刮女儿的鼻尖,“嗯,是会有些的。但我很乐意这样去做。”“如果Fate妈妈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即便再久我都会等待,不会抱怨了。”
Fate不得不接受女儿日渐成熟起来的事实,心里矛盾着盼望女儿只需保持天真无邪就好却又为体贴入微的关怀而欣慰。Vivio声音突然变小
微微颔首略显腼腆道“但我还是好希望Fate妈妈能经常回来。”
她知道自己无法回应这简单的愿望,幸而Vivio仅是单纯吐露并未强求。她觉得自己太幸运,在凶涛恶浪以后始终有处港湾等候着她归航“我可以答应你我永远都会回家。
“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Fate认为自己在某些方面过于古板守旧,譬如还是没法将格斗与女儿联系在一处。但她曾浏览过Vivio比赛和训练时的录像和照片笑得那样自然开怀,是该放手“我也支持Vivio追求自己喜欢的事。”
“那我能——”“或许不行。”和女儿对战时的心肌梗塞感实在太折磨人。
“在训练时要注意安全,遵守教练的嘱咐不要任意逞强,不要急功近利基础是慢慢打起来的,比赛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可以试实在不行就回来找我替你出头……”Vivio阻止了Fate妈妈滔滔不绝的叮嘱“是,我知道了Fate妈妈。”
母女俩相视一笑。
月半,星野低垂。なのは做的晚饭一点不剩。
“Fate妈妈,你可以给我讲个故事吗?”在睡觉时被这样请求了,大孩子的自尊心和撒娇心思相沖双手相绞扭捏到脸红,“当然。”即便再大始终都是孩子。
在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的结局之后,Vivio搂着Fate脖子悄声道“なのは妈妈她在等你。”Fate知道Vivio给自己上了很重要的一课,有些爱是必须说出来的。她吻了吻Vivio的额头,互道晚安,在关灯时还能看到女儿亮亮的眼睛。
那个约定,是时候践行。
她和她面对面站着,从最开始的敌对到建立起朋友关系后来是跨越半年光阴的思念以及许多次支持彼此。
“Vivio学习强袭斗技的理由之一是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所爱的人。”Fate逐步走近,红眸里是朝霞晚蔼变化万端看不分明情绪。
“Vivio告诉我你曾被严重骚扰过。”
口袋里崭新钥匙重量突然变沉,门锁换代并非偶然,なのは本想说事过境迁却被Fate稍显强硬的语气抢先“你知道我精通法务。”拥有足够的法律储备知识和合法手段将罪犯绳之以法。
なのは想象过Fate剖白心迹的场景,可能会吞吐嗫嚅到落荒而逃也可能是语意明晰而一鼓作气,但无一例外都有如血液沸腾般赤到极致的勃艮第,眼里全是她的影子。
“我想保护なのは,也想让别人知道なのは是被我保护的。”
她不答话,勾住Fate的小指而后是象征契约的无名指、纤长的中指、灵巧的食指和重要的拇指,一个挨一个,掌心贴掌心,将两手牵住穿插相连。
执子之手。
Fate做了个举动,用另外只手轻轻地摩挲着なのは一侧的脸颊,这次没有中途易辙。
她用求软的、些许迎合的口吻道:“なのは,你再等等我,好不好?”
永远不会有最恰当的时机,但她想在最合适的地点,做迟到已久的事。
这是不能拒绝的请求,何况她已等了那么久。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