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th You

第17章 Chapter 4—1

Hit The Road(1)



有些事,Fate从未想过告诉なのは。



而这种情况,往往是很多时候。



难言之隐,对Fate而言准确的来说不止沉默,除却一段难以接续的话语,还是一个难以回应的动作,一截难以直视的目光。



她难以接续受害者发出的没能早点到来的质问,难以回应那些死死扯住她的衣袖涕泗横流的痛哭,难以直视饱含情绪的如刀凌迟的目光,同时难以承担却每次都承担起代价,可能是在她紧握住变得冰凉的指尖,可能是犯罪现场的残肢断臂时吐不出的叹息。



手中的剑是为何而挥斩?



每每她遇到难言之隐时便会这般作想。似乎想凭借无往不利的剑锋斩断烦恼,又或只是单纯地像从前无数次与搭档无言分享。



当她回首往昔,竟发现答案已然迥异。



如果将答案推移至幼年时期,握着剑柄的初衷至始至终都只是想讨得一次认可或夸奖,哪怕仅是句不轻不重的问候,剑刃所指的方向简单而专注地朝被希冀的那样——变得强大、变得优秀、变成足够符合母亲期盼的模样。



在日以夜继的魔法训练及魔导知识的学习中敬爱的Linis老师从来都不遗余力地赞赏着她的努力,却总是离母亲的标准差之甚远,选择以忽视躯体疲累程度牺牲掉休息时间的方式,想凭借此来尽快地达成那事后方知遥不可及的高度,结果在某次模拟测试中被向来和蔼的Linis老师训诫了。



在她面前慈爱而亲善的老师罕见地皱起眉头,似乎仅有在浴池里险些溺水及与Alf追逐时不慎跌破膝盖时出现过,相较于前两次显露的挂怀忧心,唯一一次老师眼眸里渲染着些许责备。



迅疾高效地清理完所有障碍物、将锐度与威力抬升到再高阶段、运用着恰当的作战技巧——这些被教导的事都有完成,那为何老师眼里是这种情绪?也因为未达成老师心里的目标吗?



Fate原本在训练后勉强握住剑柄的手再度使劲捏紧,只要能够从长辈处得到笑容,任何苦难她都可以面对,她这样想着。



“已经可以了。”



Linis走过来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老师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已经做得足够……还是说不能够再这样了——怎么做都是枉费吗?所以老师眼眸内的温柔也将逐渐剥离变为母亲的冷漠疏离吗?



长剑险些掉落,Fate更加用力地握紧,剑柄依旧冰冷掌心传来刻骨痛感,Linis微不可闻地叹息将有意偏移视线的那孩子的脸轻轻转过来,赤瞳里沉淀着过多超越年龄的悲绪,作为承担教导职责的师长在获悉真相后方知弥合母女关系的举动荒谬,在离别之日到来前Linis依旧希望这孩子能够拥有赢得幸福的权利。



“Fate有想过手中的剑是为什么而挥斩吗?”



“是为了……”Linis看着她抿紧的嘴角心知在那瞬间Fate就在理所当然为母亲付出与怀疑初衷间选择前者,而那些细小如尘屑的动摇未能彻底消除,便转化为加倍的自我诘责。



“我有和Fate说过无法永远陪伴在你身边这件事吧。”那孩子眼里的落寞颜色更深重了,把感情都置于齿间,咬紧牙关将其碾得粉碎化作砂质的苦痛,直到舌头都痛得发麻。



Linis觉得这副幼小身躯的肩膀还是太过瘦削羸弱,即便经过冷眼相加与焚膏继晷的训练在风霜前依旧难堪侵蚀,如果能有使Fate于阳光里欢笑的方法,如果能有消弭Precia心头那份浓郁得足可化为深渊的偏执仇恨的方法,Linis朝Fate露出熟悉的和蔼笑容,在无法改变现实前她惟有教授给Fate样宝贵事物——坚强。



她将长剑唤回到待机状态,从下方捧起那双本该柔嫩的手,细语道:“Fate也是知道的吧,母亲有日也会先行告别……所以那时候能支持你继续使用Bardiche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我不想……”



她有太多不想,不想考虑那终将来到的离别,不想探究为何母亲对待她的态度天差地别,不想成为“独当一面的魔导师”整日面对课业而只想在长辈怀里撒娇……到最后Fate垂着赤瞳,眼里似积聚着秋水仿若下一秒就要溢出,那水波始终绕旋未落下,她低低道:“我不知道……”



“Fate,”Linis将她握住Bardiche的手指缓缓收拢,“这是你今后开拓道路的力量,是你披荆斩棘的利刃和最忠心的搭档。所以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你们共同去找寻,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永远不要拿这份力量去伤害其他人。”



Linis将所有愿望与祝福都通过言语传递,将温暖的手掌覆在Fate的手上:“还有学会坚强。”



那是一个周三的夜晚,Fate坐在车里,停在家门外两条街的位置。身前悬浮屏幕的荧光映在眼底,正式文书还未下达,但提前到来的通知足够令她再度重归于舰艇上毫无着落的日子。



细细摩挲掌中形若三角的搭档,Fate在仿若与黑夜相融的跑车里盯住回家的方向。该怎么开口向家人传递即将离别的信号,该怎么达成会平安归家的承诺,还有该怎么面对那些体谅却让她心理负担加重的宽慰举止?



重重问题如道道关隘无从翻越,但无论如何,Fate握紧搭档闭眼凝思,她知道自己势必将提剑再度踏上追寻握住剑柄之意的路途。



因为如今的自我早已不是当年落于悲怆难以自拔的孩子,尽管仍然有犹豫徘徊的时刻,尽管仍然有抓住就可击溃心防的弱点,从师长处继承而来的宝贵事物同样继续发挥着功效。全部的光辉与全部的阴暗,都是她不会摒弃亦不会逃避的一部分。Fate掌中的是力量、是贯彻一生的精神准则,是爱,更是自己的命运。



哪怕无法知悉意义,至少Fate可以肯定手中的剑目前是由自己并只为自己挥斩。



车灯亮起,她要学会的还有一件事——如何将心事说出来。对她而言需要的时间很久过程很慢,至少Fate可以肯定的是总有人聆听。



平稳驶入车道,停靠在熟悉位置,尚未触及门扉便收到欢迎之语。预定的吻后,就是已成为日常却百般珍视的生活,很快就要改变,Fate仅仅在餐桌边把笑容变得更明显了些。



歇息之际,Fate绕过床来到なのは的身后,伸出手挽起她的头发,满是柔情。她俯身,嗅见回家的味道,只是静静地闻着,后来干脆把なのは揽进怀里将鼻尖埋进肩窝。



自然而然便带出笑,なのは偏偏头贴住Fate的额角又抬起只手揉了下她的发间,轻轻道:“你有心事。是我能知道的吗?”



似乎在なのは身边,Fate很容易安心沉眠。但这回她很清醒,仅是闭上眼睛,久久地才回:



“嗯。”



“你其实不想告诉我,对不对?”



这话なのは说得不太对,Fate是想告诉的。又说得不太错,毕竟Fate没找到说出口的时机和方式。



“应该说你不知道怎么和我说。”



なのは未免太懂了,是知心到Fate能想象到余下步骤的程度,但有种声音提醒她还有太多事没做。于是Fate只能低低应了声,再度用亏欠歉意不对等地回应理解支持。



“你要走了。”



陈述就是确定的意思。但不确定的なのは关心的有任务期限和危险性,和最让她牵挂的——面临任务的Fate。即便双方的思念足以流淌到跨越光年,因为深深明白Fate对执行官之责有多么看重,所以愈发明白在家庭和事业的两难抉择中心理矛盾有多么冲突。



なのは不是每次都能完全而及时地理解Fate,当然是站在驻足这端遥望的伴侣角色上。倘若处在另外种身份,同样挺向前线,凭双手拯救目遇过无数伤痛的角色,なのは会做的是好好送别好好迎接,而非让她停留。



回家的味道倏忽而散,很快又近起来。原来なのは转过身用手捧住Fate的脸,指尖护在耳侧。“你想的,我都知道。Fateちゃん,你偶尔给自己施加了太重的包袱。”



无边无际,只一瞥就会令她沦陷的大海,Fate此次也不例外地任由浪潮将她卷进なのは的眸内。她听着,半阖眼帘,贪恋掌间温暖。



“你会把自己变得很累。我们是你的动力,不是你的负担。”なのは的声音不大,像海下望去的粼粼水光。“我不要你的诺言,我要你平安。为了做到这点,你要心无旁骛地完成工作,一点差错都不能有。不止是为我,更是为了你的理想。所以回来的时候要让我看到你脸上的笑容,你知道我喜欢的。”



她能回答的惟有印在なのは掌心的吻。



她们之间能说的话或说出来的话占十之一二,另外七八化成守望相助的相渗视线和一次又一次默契相伴。



能再说什么呢,Fate在なのは这里可以卸去满身重担,苦衷尽消成无限温存。但她知道有些是必须说出来的,还有些事说不出口却是必须去做的,譬如她横剑护御的安宁,又譬如なのは说着不要可她会达成的诺言。



如果将范围扩展的话,那么Fate也无法承担起なのは的话语、动作、目光。那些分明柔和得足以令她哀伤的事物,来自なのは的事物,也成为她的难言之隐。Fate知道这很累很累,但她总是想要多肩负起些什么,类似责任、类似淌出的泪水、类似一小块光明。



她给自己创造无穷无尽的难言之隐,几乎填满了心房,她的难言之隐往往这么不可理喻甚至占据多数时光,只要她还在执行官岗位上一日便会存在,或许会存在到她永不醒来的时刻。



“Fateちゃん,睡吧。”



床榻是属于她俩的,枕头一人一只,却不知怎么往往醒来时挤到一起去。Fate来不及想更多了,好似なのは的话拨动她睡意的开关,下一秒就将沉进梦乡。



温暖的洋流将她轻托至海畔,Fate努力地想抓住那缕发丝,或许还想再道声晚安。不用那么累的,至少在这里——Fate从凝视着她的,悬在她上方的眼眸里解读出这样的讯息。



在入睡前一秒,她想,那汪海洋蓝得如同要滴进自己的眼睛。



会接住,稳稳的半点不漏,Fate在梦中呢喃。



灯熄了,然后出现含有祝福意味的额间亲吻。なのは把这当作了个秘密似的,虽小却不说,毕竟平常小事不值一提。



一夜好眠。



仿佛睡了许久,Fate迷迷糊糊里半撑起眼,带有安然满足睡眠后才有的恬淡之意。窸窸窣窣的声响里,她向侧边探出手,不出意外地反被握住捏了捏。



晨间阳光犹且朦胧,她在熹微里眯起眼瞧见なのは的身影。なのは抬起一膝放在床沿,凑近叮嘱起事宜,Fate耳朵里穿过风吹浪尖,只清晰记得最后要她乖乖听话,至于听话的内容尽数都没记下。



生性便不会炫耀,但Fate有一点一直都很骄傲地标榜,她素来很听なのは的话。なのは见她一味嗯声,也不知到底记住多少,只好走之后又电话提醒。



平日なのは大半时间在位于米德的航空基地,不过前日部队里通知要她今去总局开会。通知简短,字里行间解不出更多,なのは只好先依照命令而行,若逢什么任务派遣,准备事情定了以后再与Fate知会。



宽容她再多睡半时的闹钟准时响起,Fate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なのは早就走了,帮她备好的衣物整齐叠在一旁,顺便做的早餐也尚有温度,Fate变得好像没有なのは连衣服都不太会扣。出门时,Fate甩甩脑袋,确信到时在总局开会时思维清晰。



道路外风景连绵,Fate预备如果下班时间恰好就像以往那样去接なのは。空间变换,待将跑车在总局车库存放好后,Fate迈进次元舰队所辖区域里那小片属于自己的地方。



稍事休整后距会议开始还有数分钟,Fate盯住身前的办公桌,有件暂时不能告诉但绝对会告诉なのは的事,Fate深呼吸了一下再微笑着拉开办公室的抽屉。



藏在角落的黑色的小盒子被小心翼翼地取出,Fate悄悄攥了下,没打开。



凝结契约的环状信物要稍后才能迎来见到天日的时刻。而那一刻,Fate将呈现并献予なのは永不褪色的心意。



并亲口说出那个她从来没念出的字眼。



在此之前,一切还需等待。



黑色的小盒子再度藏身于抽屉内,抽屉滑进,时间推移,办公室的门关上。



Harlaown执行官踏上道路,去会议室,去执行任务的远方,去追寻握住剑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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