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吴初凉是被日光晒醒的,她有些懵懂的看着两个并排摆在一起的枕头,愣了会神
此刻已接近晌午,她从未睡过如此漫长的一觉,梦里有好事发生,她不愿意醒来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吴初凉的手不自觉的开始颤抖,缓了好一会,她又去摸枕下的匕首,触感冰凉,是现实,她这才起身随便披了一件外衣,咬着唇向院中望去
别浦正和馒头蹲在小院一角晒太阳,别浦手里拿着昨晚剩下的面饼,一边和馒头唠嗑一边往自己嘴里续:“欸,你悄悄告诉我,这三年有没有不开眼的缠着阿凉?”她揪了块饼放到馒头眼前诱惑它:“有就汪一声,没有就旺两声,快说快说。”
馒头歪头看了眼饼,又看了眼这个突然出现的傻子,头歪倒到一边,趴下懒得理她,别浦讨了个没趣,心道真是什么人养什么狗,和阿凉一样,也是个闷葫芦,转手刚把饼塞在自己嘴里,就看见吴初凉正倚着门望着她,兴奋的噌的一下就蹿到了她的身边,悄悄在袖口上擦掉满手的油,慌忙吞咽的同时捯出一句:“啊囊,你切赖弄。”
吴初凉看着别浦开心又有些心虚的小眼神,和嘴角还没有擦干的油渍,扑哧一声,被逗笑了,笑着笑着吴初凉突然意识到这似乎是这三年中她第一次般开怀,于是一把抱住别浦,在她怀里愈发的笑开去。
别浦被突然抱的有些不知所措,而后眼神温柔的看着这个和自己相拥的娘子,有些无奈的说:“别哭啦,我手上全是油,可咋给你擦眼泪哦。”
多年前的那个清晨,当别浦在山洞中苏醒时,她有些发懵的摸了摸身上包扎伤口的布条,目光疑惑得望向躺在火堆边昏睡的小娘
那是张典型的南人长相,秀气含蓄,此刻一双眉紧紧蹙着,鬓发打湿沾满额头,竟隐隐透出些病弱的娇美,别浦这才想起先前她将此人误认为追杀者,出手伤了她。
别浦缓身坐起,往火堆中添了些柴,又胡乱吃了口架在火堆上的食物,这才感觉力气回来了些,一旁南地女子还在睡,也可能是晕过去了,似乎是伤口疼的厉害,她捧着自己的小臂,低低的痛吟着,蜷缩成一团,那把自己随身的匕首尚沾满血迹,被扔在火堆旁
四周静谧,别浦想起小时候阿娘给她讲的一个南地有名寓言,东郭先生与狼,她捡起匕首,打量地上的人
这小娘为自己包扎伤口,肯定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军防地图,此地身处边境,两国多年交恶,再怎么民风淳朴也绝无可能对自己的身份毫无警觉,她竟然,还有胆子救自己?
真是个有趣的小娘子,别浦凑近了看女子沉睡的小脸,年岁应该比自己小些,但眼角眉梢隐约已现出秀美之姿,怪不得军中汉子都喜欢虏个南方娘子做私奴,果然是有些道理
别浦盯着她的脸出神,洞内静悄悄的,自从随主子入了军,她时刻紧绷,此刻却突然有些惫懒起来,就想什么也不管,和这小娘一样躺下睡上一觉,似乎小娘身上有一味安神定气的良药,让她莫名的安心,别浦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她把匕首收鞘,放到了女子手边,咬牙起身,出了山洞
没有预想中的追杀,她顺利回营,因为军功和大王子的扶持逐渐在军中站稳脚跟,后来两国交战,她双手满是鲜血,心也愈加冷硬,却在杀人前总会不由自主的打量那些被俘的南人女子,回忆起清晨山洞中那张清秀的面孔。
吴初凉今日起的实在是太晚了,便索性待在家里,别浦被放出时已经是个昭告天下的死人了,赶到吴初凉这除了胯下的一匹老马和一身破衣可谓是一穷二白,此刻看着吴初凉手上的一套深红色衣裙,几乎都要跪下了:“阿,阿凉,还有没有的商量。”
吴初凉给了她一个友好沟通的眼神,别浦只得苦着脸接过衣服,慢吞吞的换上,初凉在一旁帮忙,瞧着她一脸的不情愿,无奈的解释:“我到苏城的第一年,看到这红色的衣裙,想着你我成亲时别说凤冠霞披,便是喜服都没有,便按照你我的尺寸各买了一套,也算是沾沾喜气。”
伸手掐了下别浦呆愣的脸庞,笑道:“知道你不喜欢这个颜色,可家里就这一套你尚能穿的下,将就一下,明天就带你去买。”
别浦看着眼前娘子笑颜如花,心里涩涩的疼,又感觉她的阿凉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以前这些话是休想从她嘴里听到,现在,“阿凉!”别浦高兴起来,“你也换上,咱们今儿就再办一场!”
“胡闹”吴初凉嗔怪一声,还是架不住别浦的央求,也只能换了衣裙,由着她的性子
吃过中饭,吴初凉身上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索性就拉着别浦坐在小院晒太阳,馒头习惯性的靠在她的脚边,将脑袋搭在她的脚踝,有些好奇的看着两人身上交融的红衣
“对了,阿凉,早上家里来了个车把式,说你要去上都,我让他留了定钱,买卖退了。“
“嗯”吴初凉低低的应了一声,又喃喃道:“哪也不去了”
别浦没听清,低头看她眼神迷离,想是又困了,哄到:“困了?进屋里睡吧,小心着凉”
“再待会”吴初凉往别浦的怀里又拱了拱,惬意的闭上眼睛,耳边听到心脏有力的跳动声,“真好”吴初凉想着,感受冬日阳光晒在身上的舒畅,真好
吴初凉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救了一个北边探子,那日在山洞中一醒来,她便匆忙跑回家中,惶惶不安的躲了几日,发现无人问询才渐渐放下心,那北边女子犹如镜花水月,要不是小臂上的伤痕和她留下的匕首,初凉几乎要以为自己是着了癔症
初凉当然也知道救一个北方探子意味着什么,如今就算是再平头的百姓都清楚北边早晚要打过来,这当口叛国通敌是死罪,但救了就是救了,也许是恨这个让自己家破人亡的南庭吧,初凉有些自嘲的安慰自己,把匕首藏好,又恢复了往日生活。
后来两国开战,她因略懂医术便被强虏入伍,在南庭军队裹挟着节节后退,南庭腐败,南庭军内更是污秽不堪,她名为医士实际地位仅比军妓略好一点,日日打骂羞辱,直到被北军所俘,她麻木的看着眼前用看货物一样打量自己的北人,紧紧的攥着袖口中的匕首,最真切的愿望就是有勇气能把刀插到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