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营帐中,别浦端端正正的坐着,脚边南方小娘柔顺的跪在地上,为她脱靴,她从未受过这般的伺候,浑身不自在,却端着将军架子,似怕被小娘看出心中的怯意
前几日在那群军妓堆里她一眼就认出了这个救过她性命的小娘子
几年不见,她长开了,那时脸上还有稚气,现在五官抽长,变的愈加温婉秀美,可惜她一身污垢,瘦弱不堪,整个人没有生气,不似那身边人不断的哭号求饶,她宛如提线木偶,不挣扎,不反抗,目光空洞
别浦见过很多次这种对生绝望的眼神,她被里面的死气刺得心口一疼,差点直接冲过去将她从地上提起,别浦用力握拳稳了稳心神,对迎上来的胡历达说到:“怎么这么闹?不是让你们不要太过嘛。”
“将军,冤枉啊,咱碰还没碰呢,这帮娘们就开始哭了。”
“嗯,差不多就快点散了吧,对了,正好我也缺个端茶倒水的。”别浦状似随意的一指:“就她吧,把她带到我营帐去!”
胡历达状若见鬼一般看着别浦,往常别说南人奴隶,就是她们营中军士想要靠近了伺候都会被呵斥,今儿是怎么了,竟然肯收人了?胡历达看向将军手指的女子,心道,这娘们有什么魔力,竟能改了将军的性
别浦刻意在外面多待了一阵才回到营帐,远远就看到小娘跪在帐前,她衣着单薄,被傍晚的风轻易穿透,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
别浦暗骂自己糊涂,帐中无人,南人奴隶是绝不可能被送入帐中等候的,她紧走几步,胡历达见了小跑迎上来:“将军,人给您送过来了,刚才搜她的身,发现了这个。”
他翻手递给别浦一把匕首:“看着像咱们这边军中的东西,应该是这个娘们从哪个兄弟身上捡的。”
别浦接过匕首,抚摸被养护泛亮的刀鞘,低低的应了一声,胡历达见别浦没有反应继续道:“将军,这娘们烈的很,我们刚才一靠近,她拔出匕首就要往自己身上扎,看这架势不太像军妓啊,要不,给您换一个?”
“不用,”别浦故意挺了挺腰杆“烈的好,有意思,没你的事了,去吧。”
“得嘞!”精壮汉子嘿嘿坏笑两声,告辞道:“您要是真看好了,明我带去给刑姥姥登记,再烈,训两天就老实了”
别浦摆摆手,走到那小娘身边,这才看清她几乎瘫在地上,嘴角还淌着一窜腥红血迹,瞬间瞪向看押的军士:“动手了?”
那军士被她瞪得胆寒,慌忙解释:“刚才搜身她,她不老实,就给了几拳。”
别浦怒气上涌却无法发泄,气冲冲的进了营帐,小娘也被军士架起拖拽了进来,“去打桶热水抬进来”
打发了军士,别浦转头却见那一直低着头的小娘竟直直的看向自己,眼神中无悲无喜,别浦迎向这目光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她有些隐秘的期待,蹲下身与她平视:“你。。。。还记得我吗?”
小娘的眼神从她的脸移向她手中的匕首,缓缓的点了点头,别浦脑中似炸开了星星点点的火花,那些微笑的快乐都聚了出来,几乎压不住翘起的嘴角,却见小娘一点点跪直身子,恭敬的匍匐在她脚边,声音干哑而柔弱,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求大人开恩,赐我速死吧。“
喜悦从别浦的脸上消失,她沉默的站直身子,俯视眼前这个被命运蹉跎的卑微奴隶,冷淡的开口:“大人开不了这个恩,你救过大人一命,大人给不了你死,大人要让你活!”
小娘服侍她脱了靴,换了衣,净了手,出帐端了碗热汤面回来
军中生活简单,别浦也一向与军士同餐,没什么特殊,原本都是职岗的军士给她带一份,如今有了私奴,这职责就归这小娘了,小娘奉了饭,见她没有其他吩咐,就规矩的退后几步跪下来候着,别浦见了直皱眉
北人原本没有那么多讲究,这些年胜战打的多了,大批南人被俘,规矩就逐渐繁琐起来,尤其是针对南人私奴,初期南人奴隶泛滥且大量被虐杀,王庭因此谕旨只有身负军功官衔才有资格圈养私奴,按品级有数量限制,时间久了专属于私奴的礼制也应运而生,也有了专门训诫私奴的官职,刑姥姥在别浦军中主管刑罚也兼职负责此事,此人手段狠辣且眼光独到,凡是军官收私奴都得先送到他那长长眼,练练规矩
这小娘第二日便被送到刑姥姥处直到今日才送回来,走前别浦千叮咛万嘱咐她千万别犟,忍忍就过去了,甚至破天荒让胡历达给刑姥姥带了句话,但此刻看到这小娘跪在自己身边,就觉得这规矩未免学的也太好了,堵得她面是怎么也无法送到口中,叹了口气道:“你别跪着了,到一旁坐坐吧。”
小娘低垂眉目,宛若被驯服的小鹿:“将军,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别浦把筷子一放,起身拉她到一旁坐下:“我留你又不是真是要个人伺候,现在战事正紧,我就算放你离开,出不了半天你就得死在外面,倒不如先待在这安全。”
别浦见她没反抗,老实坐在一旁,顺心了,端起碗来大口吃面:“收你做私奴也是没有办法,我身边不能无故留一个南人,人前你装装样子就算了,只有你我时不用如此。”
别浦如巨龙吸水般三五下吃光了碗里的面:“再去打一碗来。”
小娘领命出去了,别浦见她起身稍有凝滞,知道她应是前几日受的伤还没好利索,南方小娘子身体柔弱,那日又是拼了命反抗,惹怒了军士被重打了几拳,怕是伤了肺腑,别浦拍着脑袋在帐中寻军医给的药丸,小娘端着面回来了,这回倒是没跪,将碗筷摆好,垂手站在桌旁,别浦找到了东西,看她这般模样,无奈再次拉着她坐下,把碗向她面前一推:“你先垫垫。”
营中私奴只在半夜才能领到一顿吃食,这小娘已是一整日水米未进了,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却如春日闷雷,惊的小娘猛然抬头,别浦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鲜活的表情,心中竟泛起些成就感:“这么看我做什么,你不吃饭,空腹如何吃药。”说罢将手中药丸展给她看:“这事怪我,没跟他们说清楚,让你糟了罪,伤了肺腑最容易养成暗疾,这是军中医师的秘方,好用的很,你坚持吃几天就没事了。”
见小娘还是不动,用看鬼神般的眼神看她,别浦无奈拿过碗筷,边挑面散热气边道:“营中人多眼杂,不方便给你换副新的,你别嫌弃,先忍段时间,我们应该很快会开拔入樊城,到时候我找个由头给你安置在城中,你就自由了。”
把面碗重新推回到小娘面前:“快吃吧,都凉了。“
小娘低头看着眼前的面碗,再抬头时双眼已经泛了红,她嘴唇轻颤似乎在极力忍耐:“将军,我是奴隶”
别浦长长的叹息苦笑:“谁不是奴隶呢?你我都是一样的。”
小娘似懂非懂,却控不住眼泪淌了下来,别浦眼见着她慢慢软下来,似有一层包裹在她周身的壳在融化,崭露出愈加软糯的内芯,人都变的真实起来,小娘真是饿极了,牢牢的捧着碗,小口但快速的进食,别浦觉得有趣,忽然记起那个山洞中平静的清晨
真奇怪,她所渴望的无忧的安宁,竟然在一个南人小娘子身边,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