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今日几花开
玉楼听她这样一说不由一愣道:“叫花子?”
陈醉听她语带疑惑,不由咯咯笑了两声,身子往后退了退又坐在椅子上:“是啦!叫花子。玉楼姑娘,我且问你,你知道若论江湖上消息灵通,该去找谁?”
玉楼沉思片刻道:“自然是芥子居。”
陈醉嗯了一声又道:“那这儿又没芥子居的人,消息最为灵通便利的又是谁了?”
玉楼叫她这样一点,随即便反应过来道:“啊,是叫花子。”
陈醉笑眯眯道:“是了是了,一个市镇之中哪有人的行踪能躲过乞儿的眼目呢?你别看这些人无家可归,风餐露宿,只是摊着肚子在街上晒太阳捉虱子,可人家消息的消息灵通,却胜你千倍百倍呢!这来往的人去了哪里,只怕人家比你还要清楚呢!”
玉楼看她一眼,说了一句多谢,旋即便要下楼去街道旁寻几个乞儿,玉楼听她脚步匆匆,不由一笑道:“喂!玉楼姑娘,事情若成了,可别忘了先前许诺的事!”
玉楼却是心中焦急,懒得理会,急忙行下楼去,故而也没有听见陈醉低低笑了一声,又骂了一句“没良心”。
玉楼行到楼下,自是先给了客店老板一些银钱,叫他备一些做好的馒头包子热菜,趁着这功夫,玉楼行到客店门外,果见得门口角落处有五六个乞儿正围坐在那里晒太阳掷骰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有胖有瘦,有长有幼,年长些的约莫十三四岁,年岁小些的也有九、十岁了。
他们一见有过路的客商,就嘴里唱上两句莲花落,将碗递到前头,说几句好话,偶有三两个铜子落下,却也不抢,只是拣了一枚,剩下的都交给另一个靠墙假寐的乞丐手里。
玉楼瞧了那乞丐一眼,见他年纪更大,约有十六七,身材较其余人也更加结实肥壮。肤色也白,便是一双手也干净不少。而那些围在他身旁的丐子虽然态度恭敬,可面有惧色,其中还有几个交钱之时因为年纪小还不知道掩藏,只是神色愤愤,反被那乞丐头一把夺去,还挨了一脚或是一掌。
玉楼见得如此,心中便有了盘算,正待此时那客店老板将饭菜等都备好,全数都装在一个食盒里。于是将食盒提在手中,行到前头,站在那些乞儿们面前瞧了他们一眼,旋即微微一笑,蹲下身来,对那些乞儿道:“诸位,途经贵宝地,来向诸位打听些事。”
说完,玉楼将那食盒一揭,便从中飘出肉食米面的香气,那些小乞儿本就饥一顿饱一顿,见了这些如何不流口水?只是个个眼巴巴都瞧着玉楼,叽叽喳喳道:“善人……善人想知道些什么?”
玉楼将这食盒一盖,又将头低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诸位,今日可曾见到过一个小尼姑……”她顿了顿,将头一抬,目光从诸乞丐面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那从一开始就阖眼假寐,哪怕有食物在前都巍然不动,只是觑眼看了一眼食盒的乞丐头子,旋即又道:“还有一个穿灰色衣袍戴毡帽的姑娘……”
“而这姑娘相貌有些奇特,生了一双蓝色的眼睛。”玉楼说这话时屏住呼吸,竭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不咸不淡,似乎只是普普通通提及此事,可她却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些乞儿面上,状似无意,实则都将这些乞儿的反应记在心里。
那些乞儿一听她问,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众人立时都不出声了。玉楼也并不立时追问,只是又将目光在众丐之中去看,却见那乞丐之中竟无一个人说话。但唯有一个张口欲言,却冷不防被身旁之人扯了一下,下意识去看了一眼那乞丐头儿,眼中生出怯意,就立时又缩回去了。
玉楼心思活泛,假作不知,只是又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碎银子捏在手中,拍了拍食盒道:“当真没人知道吗?若是知道的,这东西就当是这顿饭的添头。”
众丐还是不应,接着玉楼就见那从始至终都懒洋洋假寐的丐头伸了个懒腰,抠了抠脚,抓了抓背道:“善人哟,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们一无所有,诓骗你做什么?”
这乞丐头儿一发话,众丐才好似找到嘴巴一般连声附和,或是摇头,或是说不,总之没有一个说是知道的。
玉楼见得如此,心中顿时有了盘算,只怕这些人知道的定然不少,但是强逼是逼不出来的。玉楼心上一转,便有了办法,只是故作无奈,叹了一声,将那食盒留在原地道:“罢了罢了,就当我施舍了,可怜可怜你们了。”随即嘀咕一声,好似又烦恼又有些嫌弃道:“真是……白费我一番功夫。”
玉楼说罢站起身来,目光带着可怜和不屑看向乞丐,将先前那一块拈在手中的碎银,似是随手一丢一般,丢到先前一个面色愤愤的小丐碗中,只听得叮当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那个小丐,接着还不待玉楼说话,其余乞丐便也都伸手托碗,口中连声说些好话,买些惨。玉楼却不理会,只是佯做嫌脏,避过身走了,可实际上却没走远,只是藏在街角一棵树旁偷听偷看。
却见那乞丐头躺在那里,依旧一动不动,原先半眯着的眼睛也睁开一些,话也不说一句,只是将手对着那拿了玉楼碎银的小乞丐一伸,一副十足的无赖模样。
那小乞儿将这一小块银子攥在手心里,先是瞧了一眼那乞丐头,接着怯怯道:“彭哥,说好的规矩,得了赏,你就拿一半走,等我……等我……”
他话未说完,坐在这彭哥身旁的一个瘦子乞丐便立时给了这小乞儿一掌,打在他背上,连声喝骂道:“等什么等?没规矩的东西!”
说完就劈手将这小乞儿手中的碎银夺过,又换做是一个谄媚的模样,先将那食盒推过来,又双手捧着那碎银献给了那姓彭的乞丐道:“彭哥,这小子不知道规矩。”接着又一掌拍在那小乞儿背上骂道:“阿泰,还不快点道歉,不知道规矩吗!”
那阿泰叫这瘦乞儿连声骂了一通,又被人夺走了银子,心中自是不平,可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面有惧色,眼中盈着泪,强忍住哭腔道:“彭哥,我不知道规矩,对……对不住。”
那姓彭的乞丐啧了一声,又冷笑着看向那瘦乞儿,伸手拍了拍那瘦乞儿的脸道:“阿常,你手底下的人没规矩,可要好好教他。”接着他又转过头去看了阿泰一眼,却是话也没说一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那阿泰,就又哼哼一声,用脚踢了踢那些乞儿道:“这儿人太多,都碍着老子晒太阳了。”
这群乞丐都是机灵鬼,又有几个听不出他话外之意的?自然都抓起棒子托着破碗作鸟兽散了,那食盒也只留给这彭姓乞丐一人享用了。
玉楼则站在墙角去看,远远跟在后头,不声不响的,见那几个乞儿看似四处散走,可过了几条街后,先前五个人里,倒有三个又聚到一起说话了,玉楼只是一瞥,便瞧见领头的正是那个叫阿常的乞丐,三个人聚在边走边说,眼睛倒是四处乱瞟,很是警戒。玉楼索性上了屋顶,只是垂头去看这几个人。
却见这三人越走越偏,竟是行到市镇之中的一处僻静所在,那是一间早已坍塌大半的破旧房屋,玉楼见这三个人进了屋子,心中好奇,便也不由自主跟了上去,但将身形隐匿不叫人察觉发现。
玉楼靠得近了,这才发觉这破屋之中并不是只有这三个人,屋中还有大小四五个乞丐,玉楼侧耳去听,就察觉那些本就在屋中的乞丐竟都是女子,年纪都不过十一二岁上下,一见到阿常进来,便异口同声道:“阿常哥,你来了。”
玉楼偷眼去瞧,只见那些女丐衣衫虽然破旧,但面容却是干净。那阿常一听到那些女丐说话,就低声问道:“阿姐怎么样了?”
其中一个女丐面上有些难受,眼睛还有些红,显然是方才哭过,只是低声道:“唉,烧还是没退,但是人已经开始说起胡话了……阿常哥,怎么办?阿姐她……她……”
那阿常闻言也顾念不得其他,连忙推开那扇破旧不堪的木门,玉楼便也沿着他的轨迹动作行到门后,借着破旧坍塌的砖墙往里去看。
却见得那屋中杂乱却不脏乱,期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腥臭腐烂气味。屋中有些昏暗,只得一扇已没了糊纸的窗从外头射进光来,落在那地面的一个人身上,那人唇色苍白,嘴唇干裂起皮,面色却是红的古怪不自然,额头上却大片大片渗出汗来,眼珠子在眼皮子底下不安乱动,身子陷落在厚厚的稻草堆中,好似失去了知觉,像是个已经破损坏裂的木偶,因为身体的不适而发出细细的呻_吟。
玉楼瞧清这人的长相,发觉这人左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抽长,胸脯饱满,明显也是个女子。
那阿常见得此人当下情形,连忙快步上前,伸手去摸这人额头,接着那手像是触到木炭一般缩了回来,面上满是懊悔无助的神色,只是伸手去推那女子,低声呼唤她道:“阿姐,阿姐……”声音也已逐渐带了哭腔,紧接着阿常身后的群丐也低低哭喊起来,氛围十分悲伤无助。
众人低低哭了一阵,那女子似是叫这哭泣声惊扰,眼珠子在眼皮下转了转,勉勉强强掀开一条缝去看那些人,低低咳了一声。
那阿常闻言立时止住哭泣,膝行上前,握住她手,很是惊喜道:“阿姐!阿姐!你醒了!”紧接着阿常便急忙对身边的乞丐道:“水呢!水呢!”
那被叫做阿姐的女子先是低低呻_吟一声,似乎话也说不出来,眼睛又闭了闭,这才慢慢转醒过来,叫阿常喂了一口水才好似有了力气,先是低低笑了一声,可玉楼听得出,这笑声已是十分勉强了。
只听那女子道:“哭什么?我要去天上享福了。”她这话一出,阿常为首的众丐便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常吸了吸鼻子,强忍住泪意道:“阿姐,不要说这样的话,阿姐长命百岁的,以后还要带我们去玩去闹的,偷鸡摸狗,捉虱子晒太阳。阿姐,咱们结拜的时候就说好了,不求同年同月所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那女子闻言笑了一笑,接着似乎是叫疼痛所侵扰,倒吸一口凉气,额上落下豆大的汗来,死死咬住自己下唇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来:“说什么胡话……阿常,等我死了以后,你们就快走吧……姓彭的那小子绝对不会放过你们的,别在他手底下待着,咱们这群叫花子,在哪里待着不是待着?”
这女子终于抬起手来,眼睛往下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腿。玉楼这才瞧见这女丐的左小腿叫那树枝木棍胡乱绑住,但其间隐能瞧见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玉楼这一下便立时明白屋中这腐败臭气是从何而来。
“阿姐……”那名唤阿常的乞丐又低低哭了起来,可她旋即想到什么,双拳紧握,眼中带着愤愤的光,低声骂道,“阿姐,你要是走了,我就去和那姓彭的拼命!我……我……我非杀了他不可!”
那女子又低低咳了一声,面上再度泛起不正常的红来,虽然气若游丝,却也能听见她恨恨骂道:“蠢货!笨蛋!别做这种蠢事!是我一个不小心上了那混蛋的当,被骗进院子里,叫人弄断了一条腿……”接着女子又仰面深吸一口气,颇为无奈笑道:“我以为她长得漂亮,心也会软,结果下手倒是真的狠,啊……好疼,阿常!记住我的话!小心那个蓝眼睛的女人!”
接着这女丐似乎又因为伤口而发起烧来,整个人又晕晕乎乎的,开始说起了胡话,玉楼只听得含混,可那女丐所说的“蓝眼睛女人”却结结实实落进她的耳朵里。
她终于按讷不住,将身一转,从那扇破窗之中跃进破屋里,那众丐叫她吓了一跳,接着立时伸手要去托那昏迷的女丐,其余众人手中提着棒子就要往玉楼头面上打来。
玉楼见得众人要去搬动那女丐,不由眉头一皱,厉声喝道:“若是还想保住她的腿和性命,那就别再碰她!”
说话间玉楼用腕子顶了顶斗笠,露出那张又冰又冷的脸来。
那阿常见得玉楼面容,身子当先一震,愕然喊道。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