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野旷天低树
陈醉却还是站在那里不动,那棍风挟着猎猎杀气而来,力有千钧,若是叫一棍点中,只怕非死即伤。
但那棍子还未来得及点到陈醉面上,就听得宝剑轻啸龙吟之声,那不平面色沉凝,已然拔剑!
不平出手迅疾,脱去了面上嘻嘻哈哈的笑意,严肃非常,她提剑一劈,又顺着那棍的去势游走,那宝剑便顺着那棍身直划过去,这剑又急又快,眼见得便要斩到泽集泰的双手!
泽集泰却是立时挑棍,接连反叫不平这一剑去势不稳,险些脱手,接着他又将棍立在身前,左右格棍防守住不平的剑招变幻,挡住了她的横斩与直刺。
这短短几招之内速度飞快,泽集泰又急忙抬棍截住不平的下劈,又格棍挡住不平的又一次横斩,这一来一回之间,泽集泰叫不平逼进门内,连退几步。
泽集泰睨她一眼,面上露出兴奋又残忍的笑来:“居然是陈家的奉剑使,这么多年来真是久违了。”
一语话毕,他便又揉身上前,左右上步并扫棍劈棍强攻,他这动作奇快无比,逼得不平边撤边挡,这棍子虽然圆滑平整,但舞起来虎虎生风,竟有如刀劈剑砍,凌厉刚猛。
泽集泰舞棍越来越快,点戳格劈打,摔抹撩扫刺,一柄长棍竟叫他使出百般花样,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不平哪怕有心前刺劈砍,却也这棍花所阻,一时之间僵持胶着,难分上下。
俗话说拳怕少壮,棍怕老郎,便是说的这般,这拳脚功夫便是取得年轻力盛,而这棍棒功夫便是以经验阅历取胜,两相僵持之间,却是不平被他往后逼退,几乎不能招架。
泽集泰将这长棍左右上下连击向前,挑准时机,便将棍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圈,险些将不平手中长剑隔开,好在不平险险转腕抓住,但此时泽集泰连续劈棍前攻,逼得不平此时只能连续抬手格挡,挡到最后,竟将不平手中长剑打落在地,紧接着又是当头一棍便要朝不平头顶劈下!
但正在这时,忽听得街巷之中传来一声马匹嘶鸣声响!
那从头到尾站在一旁的陈醉好似收到信号一般,立时上前几步低喝一声道:“得手了!快走!”
可泽集泰这一棍去势极快极猛,他虽也叫那马匹嘶鸣声响所惊,但这一棍既出,又岂有收回之理!
眼看着不平就要叫他一棍劈在头上,却忽的从旁边伸出一只手来,不紧不慢就抓住了不平的肩膀,将她一扯,险险避过!那一棍便劈在离不平脚尖不过半寸的地上,将那院中铺地的青石砖都砸碎大半。
那不平又被狠狠拽了第二下,险些摔倒在地,而那棍子一横便又向陈醉与不平扫来,这棍势来势凶猛,只要慢上一步,便能就直接打碎人的髌骨!
这一棍又狠又险,几乎是避无可避,可在如此安静的时候,泽集泰却忽的听到一声悠扬无奈的叹息。
“老人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只听得话应刚落,就听得极沉闷的一声响,紧接着那棍子便突然击在一物上停了下来,铮铮作响。
这一棍横扫时正当浓云遮月,晦暗一片,而这一棍击在这东西上停下之时,又恰逢风吹云散,露出弯弯一轮月,那月光照拂在地,积水空明,树影横斜有如藻荇交错,正叫泽集泰瞧清挡住这一棍的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根铁杖,长相犹如翠竹一般,竹节层层分明。
那铁杖竟陷入青石板中,砸出一个洞来,定定立住,挡住了泽集泰去势这一棍,发出铁器相击的响声。
泽集泰急忙往上去看,想要去看清这挡住自己一棍的白衫姑娘到底是什么模样相貌,可他的目光还来不及向上,只听得铮地一声响,旋即便有白光寒芒刺目,映到他眼中。
泽集泰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急忙收棍抬臂格挡,却只听得又是劈空一声,泽集泰连忙定睛去看,竟有一柄长刀闪着森森寒芒当面劈下,若是慢上一步,只怕就要斩到他胸腹,破开一条大口。
“是你!”泽集泰一见这招,登时汗毛倒立,浑身冷汗直流,便是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来,他急忙连退几步卸去这一招力劈华山之力,不敢再攻,只是呼喝道:“竟然是你!是你伤了阿内缪尔!”
那白衫姑娘笑了一声,耳朵听得不平捡剑声响,又听得马蹄声声,车轮滚滚,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反手将那把长刀又收回鞘中。
紧接着门外马鸣车响,陈醉将手中铁杖一握,手臂又叫不平一抓,两人后退几步,速度极快出了院门。
只见得门外马蹄声烈烈,车轮碾过地面,行驶飞驰极快,但见那红色抹额的姑娘将身一跃便跳至马车之上,动作轻快灵捷。
而那马车之后三四步则跟着另一匹同样速度驱驰的黑色快马,高头长腿,被月光一照更是神骏非常,泽集泰只听见在这车马奔驰声之中,有人厉声喝道:“抓住我的手!”
那马速度太快,夜里又黑,只能瞧见是马上的骑士是个穿着黑蓝色衣衫的人,那人将手一伸,那白衣姑娘也紧随其后被一把拉上马去,落在她背后,疾驰走了。
泽集泰叫那一声呼喝吓到,一下子转醒过来,急忙提棍追出门去,却只见得那道上已无人踪车影,但余烟尘滚滚,月光之下万籁俱寂。他呆呆看了半晌,才突然惊醒起来,想到什么一般又冲回院中,连大门都来不及关。
却见得郎朗月光之下,主屋门户大开,他心中只是咯噔一声,顾念不得,持棍在手,连忙快步上了楼去。
那楼上灯火烛光昏暗,先前被他家小姐带回来的小尼姑早就不知所踪了。泽集泰只见得他家小姐睡死在那里,无知无觉,双手被人反绑,又被人用锁链扣在床上。
而眼眶那里叫人用墨笔画了两个大大的圆圈,鼻头叫人点了一点墨,鼻子下头又叫人添了两撇八字胡,左右脸颊叫人各画了三条胡须,滑稽又好笑。而她下巴上还叫人贴了一张纸条,泽集泰凑过去一瞧,只见得纸上写了十二个字。
——见人显欢喜相,遇妖现法将身。
泽集泰见得立时又冲下院子去,在左右四周环顾去看,却见得院子东北角刷了白石灰的墙面上落着一个脚印。
灰扑扑的,却因为落在这白墙之上而显得分外分明。
夜里很静,所以那马蹄声踏踩在青石板地上的时候就格外清脆悦耳,那马车也跑得极快,只扬起滚滚尘烟,在空中飘荡一会便也缓缓落下了。
那不平坐在马车上,手中持握缰绳,对着一旁坐着的一个蓬头垢面男孩道:“小子,多谢你了!”
那孩子正是乞丐阿常,他坐在那里倒是悠闲,模样倒是颇为激动开心,只是笑道:“这有什么好谢,那个善人姐姐救了我家阿姐,这点不过是小事罢了。况且姐姐们带我玩了这样一遭,也实在是有意思。”
接着他又道:“还有,是里头那个姐姐才算厉害,受了伤还能驾马指挥,我也不过是听她的话做事罢了。”
那马车一路行驰,确认已离那院子有些距离,这才减缓速度,停了下来,那阿常等到马车停下,便也一跃而下,他先是郑重对着那马上的玉楼跪下,连叩三个响头,月光之下他双眸湛湛,似有泪光:“多谢善人。”说罢便也不待众人反应,便即没入幽深巷中,如鱼入水,一摆尾巴就不见了。
马车又行动起来,那不恕则在一旁将车门帘子掀开看了半晌,神色有些好奇,先是对不平笑了一笑,又对着玉楼道:“玉楼姐姐,这是你朋友么?”
不平将马鞭一甩,咯咯笑道:“我们家小姐和玉楼姑娘是好朋友来着。”
玉楼骑在马上,陈醉坐在她身后,两个人挨得紧紧,玉楼颇有些不自在,陈醉却故意捉弄她,将她腰紧紧搂着,还故意在她耳旁吹气说话:“哎呀,‘姐姐?’玉楼姐姐,你到底有几个好妹妹?”陈醉说这话时声音故意压低,嗓音又柔又媚,听得玉楼浑身汗毛倒竖,直想将她丢下马去。
但玉楼强忍住,只是伸手去掰陈醉的手,用肘轻轻碰碰她,冷声道:“手松开些,别贴得这么近。”
陈醉闻言笑得更欢,反倒贴得更近,假做惊慌失措道:“啊呀,要摔下去了!”
她晓得玉楼不吃硬的,只吃软的,只要一装可怜,一扮委屈,便立时没了办法。果不其然,一听她叫唤,玉楼便立时停了动作,沉默一会沉声道:“既然这样,那你下去坐马车……”
陈醉一闻言笑得更欢,语气更加矫揉造作:“我就知道玉楼姑娘人美心……”
可陈醉话未说完,就听玉楼又顿了顿,一本正经道:“让不恕上来和我同骑一匹马。”
这话一出,陈醉的笑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也僵住了,有些低声骂道:“我不行,怎么她就可以!”
玉楼往后偏头睨她一眼,低声道:“她可是我的‘好妹妹’,五姑娘,你是吗?”她说这话时竭力忍住心里头要冒上来的坏念头,不知为何,生出一种“我赢了”的隐秘快感,乐得瞧陈醉吃瘪。
而那陈醉则是冷笑一声,将手圈的更紧,竟冷不防又一口咬上玉楼的耳朵,恨恨骂了一句道:“那天在客栈,我就该咬掉你这半边耳朵!”
玉楼叫她一弄,只觉得头皮发麻,耳朵感觉像被火烧,身子微晃,几乎驾驭不住马儿,险些摔下,不由带着怒气喝道:“陈醉!你又发什么疯!你是狗吗!”
陈醉却是又咯咯笑了起来,在她耳边道:“你既然骂了,这恶名也背了,那我索性做实这件事!”说完张口便又要去咬玉楼耳朵。
但玉楼早晓得她一肚子坏水,哪里还给她这机会,当即扬鞭对着马一抽,便即疾驰而去,出了镇子,陈醉张嘴一咬,险些咬空不说,还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那不平坐在那里驾马还自悠闲,却见得两个人一匹马飞驰出去,也不明白这两个弄些什么,便只能也扬鞭跟上。
却在月光铺洒的旷野之上听得陈醉中气十足一声叫骂。
“玉楼,我迟早咬下你的耳朵!”
而跟在这话之后的,则是岑子佑和明琅听了都会展现出不可思议神情的笑声。
——那是玉楼在笑。
这辽阔天地之间,只听得她笑声朗朗,谁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是头一次如此开怀大笑。
“五姑娘,你有本事就来!”
“我恭候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