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醉明光[武侠]

第41章 片云天共远

玉楼见得阿常吃惊神色,面上神情肃然,并不多做理会,只是蹲俯下身来把住这女丐手腕,又掀开她的眼皮,伸手触她的额头,看了这女丐腿上伤口后才低声道:“还来得及,有救。”


她做这些动作时旁若无人,丝毫不将这群孩子放在眼中,一旁的众丐本就为她气势所慑,只瞧了一眼就不敢再说话,唯有阿常心忧这女丐生死,不管不顾扑上前去道:“你要对我阿姐做什么!”


玉楼睨他一眼道:“若是我救了她,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肯吗?”


阿常不由一凛,顿在原地,看着她,愣在原地,咬紧下唇,黑玛瑙一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声音都有些尖了:“你……你真的能救阿姐吗!”


玉楼则是避开阿常的目光,看向女丐,又重复了先前那个问题:“若是我救了她,我要你们做什么,你们都肯吗?”


她语气坚决,掷地有声,令人听之信服,难生怀疑之心。而阿常不过片刻便已有了决断,他将手中的破碗棍子丢到一旁,立时跪在地上给玉楼磕了三个响头,那三个响头实打实磕在地上,玉楼阻拦不及,生生受了,眼看着他额头上红了一片。


“善人!若是你能救得阿姐,做牛做马供你驱使又算得什么!你将我这条贱命拿去都行!”


那阿常甫一跪倒,他身后众丐也犹如受到指示一般齐齐跪倒在地,也一道磕起响头来,也学着阿常说话。


玉楼似是叫众人突然这般行径惊到,只是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我可不是什么善人,还有……”


玉楼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阿常面上继续道:“你们的命我拿来又有什么用?”


阿常听她这样说话,连声应和道:“是,是,我这条贱命,又有什么用处呢?”


玉楼却道:“你自己的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留着,今后少说什么为了旁人要死要活的话。”


阿常自小便是个乞丐,时常被人唾弃鄙夷,嫌弃辱骂,从不被人放在眼里,过的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可突然间却有人同他这么说,不由愣在原地了。


玉楼见他呆住,变换了话题道:“你说你叫阿常?”


阿常听到她叫自己名字,一下子惊醒,连忙膝行上前道:“是!”


玉楼瞥他一眼却不理会,只是连点这女丐断腿处的大穴,接着从怀中取出几个小瓷瓶来排列在地上,对着呆愣在旁的众丐道:“要干净滚烫的水,另生起火来给我。”然后她从瓷瓶之中挑了一个丢给阿常道:“另取一碗水,用这药粉和了,给她灌下。”


那阿常叫她动作弄得弄得一头雾水,只是双手捧着瓷瓶愣在当场:“什……什么?”


玉楼抬起头来睨他一眼,神情冰冷,颇不耐烦道:“若是不想叫她活活痛死,就快点照我说的去办!”


她说毕,伸手去解那绑腿的树枝破布,可周围仍是安静无声,不由叫玉楼有些不耐,面色冰冷凶狠道:“快点!若是不想她下半生做个跛子,就快些按照我说的去办!”


她连催两下,句句急迫,话音刚落,那些年纪小些的丐子便吓到一般,立时跑动起来,而一个人动了,便也带动了其余众人都动作起来,一时之间,这废屋中所有人都忙得热火朝天。


那阿常叫她一喝,不由哆嗦一下,身子也下意识地跑动起来,只是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事,将那混合了药粉的水送到这女丐的唇边,叫她喝了下去,那药粉也不知道是有什么作用,那女丐原先还在低低喊痛呻_吟,可不过一会,便已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那火也已生好,热水也已备好,众丐全都围坐在一旁,不知为何,所有人都不敢发出声响,只是去看这女子动手。


却见玉楼双手持定这断腿两边,面色冷肃,目光沉凝,看着那腿上已经发黄腐败流脓的伤口,头低垂着,看也不看众丐,突然开口道:“她这往后余生是能好好行走,还是只能做个跛子,现在只要你们一句话。”


见玉楼忽的停下,说出这些话来,这原先叫玉楼气势所慑的众丐都不由抬头去看她,阿常离得最近,自是一下子就瞧见玉楼那漫不经心的一抬眼间,眉眼之中的凌厉和凶狠,不由问道:“什么……什么话?”


玉楼用手轻轻在这断腿处触摸确认,神色淡淡道:“方才我在客店问你的那两个人的下落,你肯不肯说?”


阿常见自己阿姐的那条断腿就捏在此人手中,先前又许下承诺供其驱策,他虽然只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叫花子,也没什么本事能耐,但他也是明白酒楼说书人所提的“千金一诺”是个什么意思,当即便又道:“我虽然只是个叫花子,但也绝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在!若是善人治好了我的阿姐,就一如先前所言,我这条命给了善人都是小事!只是……”


玉楼见他说到这里,忽的一顿,这阿常面上竟显出几分狰狞和决绝,心中顿时明白,于是哼了一声接道:“只是什么?”


那阿常将手中的棍子牢牢握紧,声音虽幼,可也显出一种视死如归之意:“倘若你没将阿姐救回来,我便是舍了这一条性命,也绝不会放过你!”


玉楼听他所言虽带着些孩子气,可其中情深切切,言辞真挚,平素冰冷的面上竟也扯出一抹笑来道:“好小子!我也在这里发下话来,若是我没能把她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你尽来取我人头就是!”


说罢她双手一牵一拉,一合一对,只听得喀一声响,她便立时动作利落将那断腿接上了,她出手利落,毫无犹疑,实在令人叹服,而那女丐因着服了那药水的缘故仍自昏睡,好似毫无察觉。


那阿常见得如此,又如何还能不懂?连忙就要磕头道谢。


玉楼却不理会,只是自腰后取了她那把“庭前花”出来,在火上反复灼烤,阿常见她这般动作,忍不住出口问道:“这……这是要做什么?”


玉楼闻言看他一眼道:“你阿姐骨头断了,外头也叫人打伤,内里的骨头现在虽叫我接好了,可这外面的伤口却因照顾处置不当腐败发脓,这些……”


玉楼那带着寒光的匕首在那小腿上隔空点了几下,继续说道:“这里的肉已经腐败,需得割了去,然后上药裹伤,不然哪怕这骨头接好了,这条腿再烂下去也是保不住了。”


说完还不待阿常等人反应过来,只见得寒芒一闪,她便利落下手,飞快地剔除了那周遭已经腐败发脓的肌肉,接着又重复着用沸水冲洗匕首,再用烈火灼烤匕首,反复几次之后,才将这女丐腿上腐烂的地方清理干净,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来,再用其中一个瓷瓶之中的药粉撒在那创口之上,用干净的白布裹了,再拣了树枝给这女丐将那断腿固定好了。


阿常见她游刃有余,极有条理,先前的疑惑和惊惧也逐渐消散了,只是跪在那里不住谢恩。


玉楼却是侧身避让,冷声道:“这条腿暂且是保住了,但等醒过来之后的处理却要更加小心才是。”接着又与那些乞丐一一说了些要点,又从取了先前敷伤的瓶子丢给阿常道:“这个给你们。”


接着她将匕首擦拭干净,又收入那腰后,往后靠着墙舒舒服服一坐道:“你们先前支支吾吾不肯说的那个蓝眼睛女人到底是谁?现在可能说了吗?”


那阿常将药小心说好,这才缓缓讲了起来:“那蓝眼睛的女人到底如何,我们却也是不知的,但阿姐说了……”


原来这市镇虽不如浩江城这般大,但若是欲往西南一带,也是必经之路,所以从来人流往来也不算少。而这城镇之中有人了,自然也有叫花子,这叫花子分作镇南镇北两派,镇北这派便是以这女丐阿烈为首,镇南这派现在便是那姓彭的做大,这双方本来一处南,一处北,倒也相安无事,各自在各自的地方守着,虽然日子苦,但也舒服安逸。


“……可是那姓彭的却不是什么好人。”阿常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脸颊道,“他以前一直觉得我家阿姐是个女人,没什么本事,可是嘛,我家阿姐打架很厉害,很有本事,他回回来惹事,回回都被我家阿姐打趴在地上,心里一直不服气,私底下没少做恶心人的腌臜事。”


“但是阿姐心宽,不跟他计较嘛,回回都是教训一顿也就算了。可谁知道我家阿姐人好,他却是个混账东西……”


“……那蓝眼睛的女人是好几天前来的镇子,刚来就把朱员外家的那间大院子给租下来了——啊,那间院子本来就没什么人住的,因为地方比较偏嘛——本来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玉楼坐在那里听阿常娓娓道来,不过一会儿就弄清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数日之前来镇中的蓝眸女子并非孤身前来,照阿常所言,此女身旁还跟了一个使长棍的汉子,那男子年约五六十,身材瘦小,可本领功夫高超。那姓彭的乞丐心术不正,带了人要去翻墙偷些东西,但带去的人全叫那使棍汉子伤了,本来吃了教训就该收手,可这彭姓乞丐应当就是瞧见这使棍汉子出手,这才骗了女丐阿烈进那院中去了,竟让这汉子打断了阿烈一条腿,之后便借着阿烈受伤,强占了阿烈的地盘,阿常等人虽心有不甘,但奈何彭姓乞丐霸道蛮横,人多势众,却也只能仰人鼻息过活。


“阿姐好险才钻了狗洞逃了出来的,我们带他走的时候,还听见那男人和女人说:‘小姐,已赶出去了。’那个女人说:‘昨日吃了教训,怎么今日还敢来?泽集泰,你按照我昨日吩咐的做了吗?’之后我们就听不太清楚了,他们说话叽里咕噜的。之后的事,善人你也瞧见了,那人一棍打断了阿姐的腿,竟连皮肉都打绽开,我们这群乞丐又有什么法子,姓彭的对那个人倒是顾忌得很……”


玉楼听他絮叨,本是眼睛微阖,在听到后面时,猛地将眼一睁,又用手腕子推了推斗笠道:“你说他们说话叽里咕噜?”


阿常叫她猛地问住,支吾道:“到底说些什么我也不懂,总之那男的口音有点重,女的却还好……”


玉楼又问:“那我先前在客店那里问你的那个小尼姑,你可知道去哪里了吗?”


这话阿常却是说不出来,反倒是一旁的阿泰怯生生抬起手道:“我……我知道,我瞧见那女人把那个小尼姑给带着一路走了!走的方向就是朱员外家租给她们的那个院子!”


玉楼听到这里,心中顿时明白过来,当下便站起身来,对着阿常道:“你说的那个宅院子在哪里?”


阿常叫她一问,自是不敢有所隐瞒道:“正在镇子西面,恰好是在我们两帮人地盘的交界处。”


玉楼听罢,起身就要走,那阿常却一下子站起身道:“善人!我带你一道去!”


玉楼却摇了摇头,只是问清了那宅院外观,就对阿常道:“好好照顾你阿姐吧,我的事,你又操什么心呢?”


说罢她将身一转,转出这破屋去,众丐连忙奔到门口去送她,可那街巷之中已空无一人。


玉楼已经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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