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世事未曾闻
当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平不仄还有不恕三个人并不知晓,但是玉楼今天心情很糟,却是谁都瞧得出来。
“你不觉得……玉楼姑娘今天有点怪怪的?”不平在叫完玉楼陈醉去饭厅用饭之后,凑近自己妹妹身边低声说话。
不仄却还是觉得有些困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擦了擦眼旁沁出的泪水道:“那里怪了?”接着声音压低同不平道,“她不是一天到晚都拉着一张脸吗?总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啊呀,那不一样!她今天……”不平舔了舔自己的牙,想要说出个所以然来,“就是感觉得出来,很不对劲,硬要说的话,平日里只是不好亲近,今天的话是……”不平顿了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却冷不丁叫身后一个女声横插进来点醒了。
“是不好惹。”
不平不仄听得声音急忙转身,瞧见来人,眼中满是欣喜,高兴叫道:“姑娘!”
陈醉笑了笑,任由不平不仄一左一右将她围住,三个人站在楼底檐下听着风声呼呼,陈醉平静开口道:“她今天火气可大,小心别哪句话没说好,点了火药桶。”
不平听得此言,不由低声道:“怎么了这是?”不仄在一旁接话,又懒洋洋打了个哈欠道,“怕不是吵架了。”
陈醉听得此言也不否认,只是笑了笑,接着懒洋洋道:“她不答应,说管得我去死。”
不平听了,有些慌张,低低啊了一声,不仄却是笑了,看一眼陈醉道:“若是当真这么说,那姑娘事情反倒说不定可成了。”
陈醉唇角轻勾,不平却是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正欲开口询问,但这三人此时一道行到这偌大的颠倒坪上,不平不仄正一抬首却见得万丈霞光,而栏杆处正有人扶栏而立,那人听得声响,回头去看,长风吹乱她一头长发,竟有放纵飒然之美。
此人正是言素。
言素见得三人过来,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好。
陈醉却先走上前道:“前辈,此番前去,我这两个丫头自是供前辈驱使了,另有一件事要叨扰前辈。”
言素对着不平不仄两个点点头,随即对陈醉道:“你说。”
陈醉便将想请言素与不平不仄三人带着不恕往浩江城这件事说了,言素听罢却道:“此事我自然是没有关系,只是你们两个未免都太自作主张了些。”她话语一顿,目光转向陈醉三人身后,轻声道:“玉小郎君,你们这番决定,可有问过不恕的意思?”
玉楼方才来了,面色不虞,却在言素问到这句话时微微错愕,旋即意识到什么,皱眉道:“是啊……这事未免是我们太擅作主张。”她们这番“自作主张”,岂不是和迟悔当日自顾自离开之时一样了?
言素将身转过,扶栏而立,清晨风大,吹起她只用一根发簪松松束了的长发,她瞧着那从远处山坳之间冲散晨雾的太阳,眯了眯眼道:“人人都总想为了这个人好,可却不曾问过这个人是不是当真想要。”
她说到这里扭过头来,又看向玉楼身后奔来的何藻,却见她面色焦急,高声对着言素呼喊道:“月生!不好,出事了!”
众人听得她的呼喊齐齐转头,却见她带着慌张神情道:“你快去看看,你带来的那个丫头现在发起烧了!意识不清在说胡话呢!”
阿娜瑟芙生病了。
整个人都是滚烫的,脸色潮红,嘴巴干裂起皮,只觉得口中苦涩无味,身子觉得时冷时热,昨日还趾高气昂的丫头,今日竟变得那样病恹恹的,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低低咳嗽着,觉得鼻子像是被堵住了,闷着气,往日里她早就破口大骂了,现在却是丝毫不愿意动弹,只能嘟囔着几句谁都听不懂的胡话。
关蕖正将灶中刚煮好的热水端了过来,才刚准备推门进去,就和浩荡荡来的一拨人撞了个正着,言素行在最前头,玉楼和陈醉跟在其后,不平不仄在尾。
言素一瞧见关蕖就急忙伸手想要帮着推门,一边开口询问,却不曾想这门倒是先她一步开了,从里头露出个带着皮帽子的俊俏男儿郎,众人一看正是不恕。
关蕖嘴上应着,却也顾不得其他,抬脚就端着热水进去,不恕连忙侧身避让,在众人开口询问之前先将事情说了。
原来不恕自幼在山上住惯,睡也早,醒也早,她又是听话乖巧的孩子,想着昨日来人家家里做客,哪有吃白食的道理,便去了饭厅伙房帮忙,那关蕖是个爱聊天的性子,同何藻这个八竿子打不出来一个屁的说不了几句话,见得不恕来了,又可爱白净,乖巧懂事,说话懵懂单纯,便也与她一边做饭一边说起话,一老一少,却也甚是投缘。
期间言素起来瞧见了,本也想着帮忙,却不料叫关蕖赶了出去,于是无奈之下便去那颠倒坪上吹风看日出。
而不恕与关蕖何藻三人做得饭后,何藻便去通知不平不仄,接着就去收拾饭厅,而不恕和关蕖便去给阿娜瑟芙送饭。
只是她们两个人叩门却久久不得回应,关蕖是个又急又燥的性子,便将门推开去看了,这才发现阿娜瑟芙已经发起高烧来,说起了胡话。
“应该先是累到,接着又一晕船,加上昨日山高寒风一吹,今日便支持不住病倒了。”玉楼将脉把了,又一一检查过去,得出结论之后,便行到桌前,取来纸笔等物写下药帖一二。
期间不恕倒是在那里像是个小蜜蜂似的忙活个不停,给人擦汗喂水,吹粥灌食,好像没有一刻能闲下来的。
不平在一旁将所见都与陈醉说了,摇了摇头,又对不仄低声叹道:“……旁的人若是先前那样对我,我管她去死!但是不恕小师父实在是心善,被这人这样对待,竟还这样伺候她,真不知道是她太过善良,还是因为不知人间险恶。”
玉楼将那药方写毕,又说了用药的时辰和数量,便站在那里看了不恕一会,这才叫她一声,两个人出去说话。
那不恕不知道玉楼叫她到底做什么,但她是个听话的孩子,又对玉楼极为信服,自然跟着出去。
两个人寻了一处僻静角落说话,却听玉楼正色道:“不恕,现在有一件事情,是要你自己拿一个决定了。你也晓得我们今日便要下山,只是我想这次要找的人还没有找到,可能这次下山需得北上往定昆城走,若是探听得到确切的消息,说不准还要往西北一带去走,现在已经是八月,可这一去路途迢迢,没有三四个月只怕是回不来的。”
不恕听罢怯怯道:“那是要我做什么决定?”
玉楼道:“现下有两个选择,头一个,这言素前辈到时候要往南边走,路上便会途经浩江城,浩江城中有我一个朋友,她说不定能帮你找到你的师父,你若是愿意,到时便和言素前辈一起走,我到时手书一封,等你到浩江城中将这信交付给我那朋友,她自会帮你安排处置妥当。”
不恕道:“那第二个呢?”
玉楼轻叹一口气道:“第二个便是跟着我走,只是我方才也说了,此去路途漫漫,短则二三月,长则三四月,而且路上艰苦万分,你下山本就是为了找你师父,跟着我走这一遭却又有什么益处呢?而且……不恕,只怕我路上无心照顾你,这也是我更担心的一件事。”
不恕听到这里,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却见她眼中满是泪水,却竭力不叫自己落下泪来,玉楼见她这样,不由轻叹一声,但听得不恕带着哭腔道:“姐姐……你也不要我了吗?”
玉楼将头摇了摇道:“不恕,你不要这样想,我们虽未结义,可我早就将你当做我亲妹妹一般看待,既是这样,哪有姐姐抛下妹妹不管不顾的道理呢?”
不恕抽噎一下,低泣道:“那为什么要将我送到浩江城去?不叫我跟着你呢?我……我也是很能吃苦的。”
玉楼道:“我知道你是很好的孩子,但是你此番下山目的为何,我想你比我更是清楚。但是如果你真想与我走,那我也带上你,绝不犹豫反悔。”
不恕听她这样说,不由呜咽一声,喃喃道:“是啊,下山是为了找师父,可是……”
她下得山来这几日,却见识到人间诸多烦恼之事,她十几年来都过得那样简单质朴,从没有什么值得叫他太过挂心的事情,以往在山上时,有迟悔叫她做什么,她便也做什么;后来到了山下有玉楼叫她做什么,她便也做什么。
她早就习惯了要旁人告诉她去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日子,陡然间要她自己拿定主意,却一下子茫然不知所措。
就好似一个平日里旁人给多少钱,就花多少钱的人,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些钱都随便你花,只要你自己付得起责任,拿得定主意,都可以使。
这一下子却叫她不知如何使用才好,只是觉得茫然。
不恕生平最大胆的两次,一次就是剃光了头下山求药,星夜回山,还有一次就是大着胆子,下了决定与玉楼下山。可下山之后桩桩件件却都是她这样单纯质朴之人生平未见,她见得越多,便也越迷茫,越不知道如何决定。
玉楼见她不说话,便不由又问几遍,不恕先是茫然看向玉楼,旋即后退几步,眼神中懵懂不安,玉楼本就心中因为陈醉而急躁,不由又开口问了,不恕看她一眼,似乎有些失魂落魄道:“就非要……非要让我做个选择吗?”
就不能……你们选好了,告诉我吗?
可这话她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反而看了玉楼一眼,喃喃道:“让我想想……”
玉楼上前搭住她肩膀,打算再说几句,却冷不丁叫不恕一把挥开。
紧接着那少女直直奔下楼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