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人去能来否
陈醉和言素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对话,玉楼不得而知,她也不喜欢刨根问底去弄清楚一件和自己没有什么干系的事情,只是这两个人说完这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便又出去了,等到她再看了几页书,自外头洗浴结束回来时,陈醉却也已经洗了干净,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衫,外头披了玉楼的外袍坐在窗边。
陈醉的眼睛上仍旧蒙着白绫,那窗户一开,山风阵阵,窗外的明月因为将至中秋而显得分外圆,好似一轮散发着银光的圆盘,悬在黑暗之中,让周遭的星子都暗淡不少。
玉楼甫一进来就瞧见陈醉那样坐着,脑后的白绫叫清风吹起飞扬起来,她双手环抱压在窗前,脑袋搁在手臂上,明明看不见,却也想将头伸出去,那风吹进室内带着一股子浅淡的香气,玉楼翕动鼻翼只觉得这气味熟悉,但她还来不及细想,就瞧见陈醉将头侧过来说话道:“风有些大,借了你的外袍穿,你别介意。”
她那张侧脸在月光之下显得有些柔和,连带着那一头长发都散着银光,叫玉楼恍惚了一瞬,心中激荡难耐,几乎难以自持,下意识脱口就要喊出。可陈醉听见她的动作声响,反倒先开口说了话:“怎么?披了你一件外袍穿,不高兴了?”
玉楼因为她的话又一下子惊醒过来,只觉得手心汗津津的,便又去一旁净了手,抹了脸,叫自己强自镇定下来冷声道:“没有,你穿着便是。”她取了巾帕擦过手脸,见那衣袍有半边没有搭好,叫风吹落了,便行上前去帮陈醉扯了上去。
而不知为什么,玉楼瞧见陈醉那半张脸只觉得手抖,叫她想起那个人来,可她心里清楚,陈醉和那个人虽是相似,但终究有许多地方都与那人极不相同。
有许多人都和那个人很像,但玉楼的理智告诉她,那些人都不是“她”。
玉楼阖了阖眼,伸手件衣服按在陈醉肩头:“衣服披好,既然要吹风,那就多穿一些,别受冻。”因为刚才洗浴出来,玉楼的手还有些热,压在陈醉的肩上,便是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那融融的暖意,陈醉在风口坐了半晌,手已有些凉了,下意识伸手去扶住那快要掉落的衣衫,冰冷冷的手冷不丁碰到玉楼的手,却叫陈醉觉得温暖。
玉楼却将手猛地缩了回去,最终陈醉的手指也只得在她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
“冷的话就别在这儿吹风了。”玉楼的手伸到前头将窗阖了半扇,身子便不由往前压了压,虽没有实打实贴到,但难免叫玉楼柔软的身子若有若无擦过陈醉的后背,玉楼自己不曾在意,故而也没曾察觉到陈醉身子一僵,不由自主坐直了。
“怎么了?脸这么红?”玉楼将窗掩好,一回头就瞧见陈醉的脸有些发红,急忙伸手用手背去碰,只是那手才一擦过陈醉的脸颊,只能感受到凉意,陈醉一下子站了起来,披在肩上的衣袍都滑落在地,反倒叫玉楼吓了一跳。
“不,没事,风有些冷。”陈醉将头低了一些,那长发便垂落下来挡住她的脸,她伸手四处要摸,想来是在找她那柄铁杖,玉楼不疑有他,只是在室内四顾,见那铁杖放在床头,便伸手取了过来递给陈醉。
陈醉伸手接了,免不了又碰到玉楼的手,咬了咬唇,低声道了句谢,接着便摸索着行到床边坐下了。
玉楼却没有动,反倒在陈醉先前坐着的位置坐下,俯身拾了落在地上的长袍将灰抖了,披在自己身上,衣襟敞开着,袒露出修长细白的脖颈,偏头想要去看陈醉方才到底在看什么:“你刚才在干什么?”
陈醉见她问了,先是一愣,旋即道:“我在闻风的味道,听风的声音。”
玉楼也学陈醉扭过头闭着眼睛去嗅闻,却什么都没有闻到。
陈醉见她没有回话,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低笑了:“你不会在学我吧?”
玉楼被她说中,却也不恼,只是默默将头转了回来,又伸手把另外半扇窗子也关上了,一时之间室内倒是静了下来,只能听见屋外风吹摇树叶和那小瀑布的水落入水潭的声音。
玉楼坐在那里,屋子里只点了昏昏黄两盏灯,窗一关,月光也只透得浅浅一抹白进来,玉楼侧头瞧了一眼陈醉,一只脚踩在椅上,同侧的手也支在膝盖上,那手则托着腮,看向陈醉,倒是少见的慵懒闲适。
陈醉只听得玉楼笑了一声,懒洋洋道:“学你怎么了?我好奇罢了。”
陈醉听她的嗓音不如以往说话时那样生硬冰冷,竟也带了几分放松和懒散,似乎是室内温暖昏暗,叫人生了倦怠之心,玉楼也懒得竖起她那一身尖刺,说话都平和了。
玉楼这样一说话,却叫陈醉都胆子大了不少——虽然她在招惹玉楼这件事情上本就胆大——开口问道:“那学了我,可闻到什么东西没有?”
玉楼见她问了,似是想到什么,又笑一声:“那没有,只听得风声阵阵罢了,吹得人冷。”
陈醉笑道:“我以为你能听见塔下风铎的声响还有别的小楼檐下风铎声响,还有一种顺风而来的草木之气。”
玉楼闻言顿了一顿,又开了一小扇窗侧耳仔细去听,却是真的听到了风铎叫风吹动发出的清脆声响,在风中微不可闻,需要极用心才能听见。
玉楼见陈醉一副得意洋洋求夸赞的样子,不由道:“确实是有风铎声响,只是我没有陈五姑娘这般像是狗一样灵巧的鼻子,能闻出什么其他东西来。”
听到这里,陈醉啧了一声,心道玉楼果真还是玉楼,一张嘴巴从不肯饶过别的人去。
陈醉听她说自己像狗,又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那你可得小心些,小心我半夜把你耳朵咬下来!我想想,这会儿是要先咬左边的,还是先咬右边的呢?”
玉楼听她这样说,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那处已经快好了的伤口,又顺着那脖子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睨了陈醉一眼:“那我可要先下手为强,早做防范,不如把你的牙拔了,我想想,那是要先拔上面的,还是先拔下边的呢?”
接着还不待陈醉开口,却又摇摇头道:“啊……一颗颗拔了到底麻烦,不如那你那铁杖子敲一下子,全掉光了就好,省得夜里这不安分的狗要过来乱咬人。”
陈醉闻言不由下意识抓紧了铁杖,龇着一口大白牙骂道:“我先敲光你的牙!”
玉楼见她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好笑,身子又坐正些,往前倾,将脑袋搁在膝盖上瞧向陈醉道:“好凶,真是泼辣,谁要真娶了你,只怕难以消受,稍稍说话得罪了你,就要被你这铁杖狠狠打一顿。”
陈醉啧了一声,挥舞着铁杖冷笑道:“谁要嫁人?更何况我们现在已做了‘夫妻’,若真如你所说,你现在说话得罪了我,我定要用这‘三分痴’好好敲打你一顿。”
玉楼听到这铁杖的名讳,不由笑了一声道:“你这铁杖还有名字?”
陈醉将那铁杖握在手中道:“不要铁杖长铁杖短的叫,它也是有名字的,你再铁杖铁杖的叫,小心它半夜自己跳起来敲你的牙和脑袋!”
玉楼听了,觉得她说话有些孩子气,便问道:“你这铁杖是谁给起的名字?”
陈醉叫她一问,脱口而出道:“当然是……我了!除了我,谁还能取出这么棒的名字来?”
玉楼听她说话有些支吾,颇有些自傲,不由又笑:“为什么取这么个名字?”
陈醉道:“你没听过吗?古语有云‘留七分正经以度生,留三分痴呆以防死。’叫‘三分痴呆’未免不顺口,便舍一个字,唤做‘三分痴’就是。”
玉楼听得此言不由有些佩服瞧了陈醉一眼道:“看不出来,你这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头多少还装了点墨水。”
陈醉正待得意,却又冷不丁叫玉楼又泼一盆凉水,叫她明夸暗贬弄得气恼,但旋即想到什么笑道:“姑娘我大人有大量,才不同你计较。”
接着陈醉又对玉楼道:“明日下山,你是要回浩江城么?”
玉楼听她问了,忽的想起今夜瞧见的那张纸道:“你与温岚也相处些时日是吧?”
陈醉并不明白这话问的是什么意思,但也料想玉楼并无旁的意思,只是直言道:“我与她相处也算很久,她的脾气秉性我也是知道一二。”
玉楼又道:“那你还记得今晚那本书里夹着的纸吗?”
陈醉听玉楼这样一提,忽的反应过来皱眉道:“啊!你的意思是她看了那书,兴许会往那里去?”
陈醉的手在杖子上摩挲,声音都不自觉压低了:“若是现在的她,当真是有可能这么干的……”
玉楼却因为她声音压低,一时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什么?”
陈醉叫她一喊,转过神来道:“我说,她真有可能往西域那里去了,她……”陈醉顿了顿似乎是在想如何去说,“她早先说过,要……要去探访名山大川,看看这世间来着,所以当初从‘九万里’走的时候很突然,也没告诉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玉楼听得陈醉说了,不由沉思自语道:“她既从清光城一路向西南而行,现下突发奇想要去西域,却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醉听到她嘟囔,便问道:“所以你也要去西域找她吗?”
玉楼道:“现在只是推测她‘有可能’去了那里,但到底去还是没去,却要再做打算。”接着便将自己心中想法和盘托出,告知陈醉。
陈醉听得她明日下山,要往北而行去找定昆城城中的芥子居分堂,便在心中估算了一阵道:“那路上可有些距离,你明日出发,也要十来天了。”
玉楼却道:“这也无妨,只是担忧一件事。”
陈醉听她说了,微微一笑道:“是不恕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