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醉明光[武侠]

第64章 未语可知心

这屋中骤然冷了下来,陈醉见玉楼不曾说话,心中便生出奇怪的感觉,正待开口要问。而玉楼心中虽千转百回甚是不安,但觉得与其撒谎骗人,倒不如老实开口道歉,也是要开口。


这两个人异口同声说了个“你”字,俱是齐齐愣住,而就是这愣住一瞬,再想开口已是不及。


却听门外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响,陈醉率先开口道了一声请进,便见得雪势端着盘子进来,盘子上盛了几样当地的特色菜肴,芬芳扑鼻,本该令人食指大动,而玉楼因为这一打断,从而失了敢开口明说的勇气,又因为方才之事失了胃口,即便原先已是饿极,现在也因为本能想着避开这件事。只推说自己想要洗浴,问了雪势浴池位置,便卷了衣服匆匆走了。


等到玉楼回来之时,陈醉早就将饭吃完了,自然也将方才之事抛之脑后,见玉楼似乎言语之中带着些疲惫之意,便也不再多问,只当她是这些日行车走马甚是疲累,便想自己摸索着去浴池洗个澡。


但玉楼见她这样,又加之人生地不熟的,如何敢就叫她这样夜里执杖行走?


只是一言不发引她去到那浴池中,再三追问之下晓得陈醉已将来路记住,这才歇了陪着陈醉,帮她沐浴的心思,回了屋中去了。


现今已是夜深,陈醉进得那更衣房屋之内,侧耳去听,却听得屋中安静一片,只有水声哗哗,便也放心除了衣物,进得浴池之中。


那浴池之中热水氤氲,陈醉将身子搓洗一遍之后,便阖着双眼,泡在池中,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惬意自在,不由低低叹了一声,竟是半点都不想动了。


她在池中泡了有些时候,只觉得困倦迷迷糊糊睡了过去,但身子往下一滑猛地惊醒。想到若是当真睡在池中,届时感了风寒未免不妙,便即打算起身回去。但正在这时,却忽的听见这一墙之隔的浴池之中传来旁的声响和说话声。


“你打算又在我这里白住几日?”说话的女人声音懒懒,似有倦意,陈醉耳朵向来就灵,又兼之这浴池宽大,并无旁的人在,这隔壁屋子里说话声响便是分外分明。


原来这店主人雪势倚着这公共的浴池还另建了一处私人用的汤池,只是私人使用,从来都是夜深才来,而深夜之时,那对外开放的公共澡池早已关门。更别提寻常普通人来了便是在隔间也是听不真切的,那水声喧哗,又如何能听到隔壁间的响动?


却哪里想到陈醉耳朵极灵便,又安静躺在池中,竟将这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却听雪势说完之后,旋即响起一道暧_昧调笑的声响,却是先前被打了一下就委屈巴巴的霍仲萍,但听她道:“阿雪……我哪里白住了?我不是也有在干活么?”


那雪势骂了她一句道:“干活?你干哪门子的活?天天吃我的住我的,也没见你洗衣做饭烧火倒茶,只是日日睡醒了就来缠我,我烦你了才晓得去厅里吹几首曲子助助兴。干活?我呸!”


霍仲萍说话都黏黏糊糊的,两个人似乎挨得极近,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些什么,竟时不时能听见那雪势娇嗔佯怒的声响。


只听霍仲萍道:“洗衣做饭,烧火倒茶,阿雪你要我去做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你只管吩咐,我最听你的话了,哪怕是我阿哥的吩咐我也不一定做,但是阿雪你说每一句话我都奉若圭臬。”


雪势骂道:“那我叫你离我远点,却也没见你做到,你天天巴巴的过来,霍伯轩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只怕你在这里再待下去,你的好哥哥就要杀过来了。”


陈醉在这里听了,这才恍然心道:“这伯仲叔季,仲在第二,她有个哥哥,名字里有个伯字,无怪这霍仲萍被叫做霍老二了。”她听到这里本是想走,却不料接下来霍仲萍的话却叫她一下子不动了。


那霍仲萍叫雪势骂了,却也厚着脸皮嬉笑道:“他现在正忙着呢,哪里有空管我?芥子居前不久新来了一个商队,打头的是个西域来的男人,一双眼睛是蓝幽幽的,瞧着人的样子总叫人觉得不舒服,好像在算计什么,我瞧他看我的眼神不大舒服,总觉得他是只笑面虎,不,应当是笑面狐,和狐狸似的,忒爱算计的样子,我那个蠢哥哥别被他骗了才好。”


雪势却道:“你哥哥好歹也是定昆城的分堂堂主,你这么说你哥哥,就不怕他收拾你?”


霍仲萍道:“都说了他哪里有空管我呢!那个叫艾维克的男人长得就像是个男狐狸精,高鼻深目的,眼眶深邃,长得倒真的是很好看。又加上能言善辩,出手阔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张嘴巴把我哥迷得五迷三道的,只怕恨不得和他结拜做了异姓兄弟。这男人说来开拓商路,他的妹妹也来,所以要在这儿多待上几日,等他妹妹来了一道回去西域。我哥哥很喜欢他,今晚拜月会都要推了工作亲自招待。这个人嘛……讲话讲得倒是很好听,但是他身边有个人,我瞧着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害怕,嗯……不喜欢。”


雪势道:“你害怕什么?不喜欢他什么?”


霍仲萍道:“我也说不上来,本来这个人是个残废,两条胳膊都没了,也看着是笑眯眯的样子,我本来不该害怕的,但是我总觉得他不对劲。我私下和我那笨蛋哥哥说了这件事,他却当我大惊小怪没放在心上。唉,阿雪,我可不想和那两个人待着,那两个人虽然说话和气,可还没有和你在一起舒服自在。”


那雪势笑了一声道:“我天天打你骂你,你就觉得舒服自在了?”


霍仲萍又是暧_昧笑了一声道:“你打我骂我,我反倒说不出的自在。好阿雪,旁的人打我骂我,便是我哥哥,我也是绝对要和他打上一架的。可你不同,你打我一下,骂我一句,我心里都高兴欢喜得很,你现在骂骂我好不好?”


却听那雪势低声骂道:“小不要脸的东西,你摸哪里?”接着就是低低一声呻_吟,又柔又媚,叫人听了骨头都酥软了。


那霍仲萍被雪势骂了一句,甜甜喊道:“姐姐骂得好,我心里真欢喜。”


隔壁池中水声响动,却听雪势声音都放软了,又甜又腻:“别在这里……回屋里去好不好?”


那霍仲萍对雪势素来是乖巧听话的,哪里有不依从的道理?


陈醉只听得隔壁水声轻响,两个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出去了,不过一会儿隔壁便又安静下来了。


那陈醉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出神,一路回到了那屋中,在屋外便嗅闻到一股茶香,这才回过神来,正打算推门进去,那门却先从里头开了,只听见玉楼冷声道:“你洗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了。”


她言语冰冷,但话中关心真切之意却叫陈醉心中一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摇摇头进屋去了。


陈醉将东西收好,行到桌前坐下,只是甫一坐下,那手中便被塞了一盏温度正好的热茶。


玉楼给陈醉塞茶之时触到陈醉的手,不由低低叹了一声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陈醉将茶一口饮了,润了润嗓子道:“外头风有点冷。”接着陈醉便转头对玉楼道,“说起来,明日便要去分堂了,你可曾知道那分堂的消息情况?”


玉楼叫她一问,思忖了一会儿便道:“这些事我也是从小居士那里听过一耳朵,旁的并不大清楚,只是知道定昆城的芥子居分堂堂主姓霍,这定昆城算是西南地界之间的要塞城镇,凡是欲从西域或是西南一带经商的人,必然要来拜访他这位地头蛇。”


陈醉听她这么说了,嗯了一声,复又问道:“那你怎么看这家店?”


玉楼听她两个问题并没有什么干系,不由奇怪,但听她语气郑重,便也正色答道:“说起来这家店,我倒是觉得这家店……不大简单。”


陈醉道:“这又是怎么说?”


玉楼道:“我们今日来的时候,门口不是有两个孩子在玩弹子吗?”


陈醉道:“是啊,这有什么呢?”


玉楼摇了摇头道:“当然有,你要知道,普通寻常人家的孩子玩这种游戏,自然是选光滑圆溜的石头,是不是?”


陈醉道:“这是自然。”


玉楼道:“是了,所以我才觉得不大简单。盖因这两个孩子所用的弹子不是什么石头。”


陈醉道:“那是什么?”


玉楼道:“我虽不是什么见过大世面的人,却也知道,寻常人家的孩子,哪里会用琉璃球和珍珠来玩这弹子游戏的?”


这话一出,陈醉不由一愣,低声自语道:“怪不得。”


接着陈醉就将方才去洗浴之时听到的话简略说了,却不曾提及那霍仲萍与雪势的隐秘关系,一来她本就觉得偷听并非什么好事,二来这两个人的隐秘关系却也与要说的事情没什么太大干系。


谁料玉楼听完之后不由一愣,她当即道:“你说……那个叫艾维克的男人身边,有一个两条胳膊都没了的人?”


陈醉道:“那是霍姓姑娘说的,应当不会有错才是。”


她这话说完,却听那玉楼半晌都没有说话,不由道:“怎么了?”


玉楼却是记忆深刻,反问陈醉道:“还记不记得那日在浩江城,高卫被戳瞎那只眼睛那晚发生的事,我与你们说过的。”


陈醉道:“我记得。”接着眉头紧皱道:“你是说那个双臂尽失之人?”


玉楼将头点了点道:“我是想说,双臂没了未免太巧。”


陈醉感觉到玉楼靠近了一些,可以清楚嗅到玉楼身上那股特殊的草药香气,耳旁也响起了玉楼的声音。


“还有那个男人的眼睛,还有那个男人的妹妹……”


“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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