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人鱼设定】王子凛与人鱼卯月

在一座气派恢宏的城堡深处，有一间四壁堆满各种充满历史厚重感的古典书籍，历来被用作皇室、贵族子女接受指导的课室。

讲授的内容刚告一段落，被公认为「其学识之渊博辛德瑞普罗境内再无二人可比」的皇家学士——未央大学士扶了扶鼻梁上小巧的眼镜，目光落在讲台下、她的学生身上。

「王子殿下，您听清楚了吗？」

此时，她的学生只有一位，辛德瑞普罗国（CINDERELLA PROJECT）的王子殿下，凛王子。

尽管年纪轻轻，这位王子已经是远近驰名的人物。本国的人民都知道「我们的王子殿下相貌出众、沉着冷静」，某些曾经嗤笑过『明明是个女娃却穿起王子装』的邻国人民在见过真人之后，也只会感叹「辛德瑞普罗的王子殿下相貌出众、沉着冷静」了。

但即使再怎么比同龄人更懂得深思熟虑，这次王子殿下的反应时间好像长了一点。

「……」

未央大学士「咳咳」地清了清喉咙：「王子殿下？」

「……」

「王、子、殿、下！」

好像这下才回过神来似的，王子殿下从注视桌上的笔记中慢慢抬起头来，说了一句：「……我没想到，西方的大陆上居然有，这么……残酷的故事。」

王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像受到了什么打击。未央大学士心想毕竟还是从未踏足过外面世界的孩子，以她现有的知识、阅历，对某些现实的接受能力，是不能与见多识广的自己相比的。

这么一想，未央大学士的语气得意了起来。

「唉！虽然最终是以悲剧收尾——说不定正是因为这样，这个故事成为了西方大陆上最脍炙人口的童话之一，不、甚至可以说是世世代代流传的童话之一了，为了纪念作者如此巨大的艺术成就，在他的故乡——格本瓦，还专门在海边建了一座小美人鱼的雕像呢！」

「人鱼，的雕像……吗。」

「对对对！是一尊高约1.5米、基石直径约1.8米的铜制雕像呢！」见王子的兴趣被激起，未央大学士更加情绪高涨：「前年……啊、不不不去年我正好游历到格本瓦的时候，亲眼看过这尊雕像呢！她就侧坐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向大海，即使在海边经受了近103年的海水侵蚀，小美人鱼的面容、身上的肌理、弯曲的双膝、带鳍的尾部仍然十分……」

「人鱼是没有膝盖的。」

蓦地被打断的大学士捏着下巴沉思片刻：「……说得也对，这么一想的话，格本瓦的雕像重现的应该是小美人鱼变成人、或者正在变成人的状态吧，哦哦！所以才会一脸忧愁地看着大海啊！真——不愧是王子殿下，听得真仔细！」

「……」

王子的眼睛正盯着某个虚空的焦点，这种接连出现的出神状况是以往从未发生过的。

——难道是今天的故事实在过于沉重了吗？

「王子殿下，您在想些什么呢？」

「老师，您相信美人鱼的存在吗？」

王子殿下问得认真，翠绿的眼里透着直率和探究，未央大学士深深地感受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回答得不好说不定将会影响自家王子三观的健全发展。

——果然是得一手棍子一手糖果的走向啊。

于是从来不会敷衍王子的大学士这样说了：「虽然美人鱼的故事在西方大陆上只是一个童话，也从来没有人提出过确切的证据，但是这世界上存在着魔法，那即使真的存在着童话里的生物，也没什么难以想象的——当然不是指在沙滩上随便走走就能碰到的。」

这番话说完之后，未央大学士看到王子的嘴角向上扬起，点了点头。

「嗯，我也相信。」

看来是过关了呢——大学士一脸『太好了呢』地回笑。

——时间差不多了，应该快到用餐时间了吧，王子殿下？

——是的，谢谢老师今天的授课。

——给您的点心，在饭前可不能偷吃喔，啊还有——记得跟国王皇后一同分享。

——呃……嗯。

——哈哈哈哈您还真是喜欢这类点心啊。

说到做到的王子殿下，在饭后从点心盒里精心挑出几件放在手帕里。优哉游哉地和父母度过一段温馨的时间后，怀揣着点心，出了城堡。

凛有一个跟她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完全不符合的习惯，就是在入夜后，独自漫步在这一块静谧的海滩上。

偶尔也会有人——应该说一开始大家都争相着——陪同，例如侍卫、国王皇后、友人之类的，但一旦陪同的天数超过三天，凛的脸上就会露出似乎非常遗憾的、心事重重的表情，让人单纯地觉得不忍心；曾经有人由于实在过于担心而举起望远镜密切关注王子的动态，也在隔天收到了委婉的请求。

所以，只是偶尔而已。

王子殿下的内心一定就是在这种直视恐惧的时间里慢慢变得坚强的吧！——大家是这么猜的。

凛踩在松软的沙子上。

这里是城堡的灯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远远望去只能看到从窗户透出的朦胧橙色，月光将她的影子投在脚边，在一望无际的海面洒上银白色。

海浪由远而近地一下一下冲刷着海滩，响起一阵一阵有规律的哗啦水声，像是一首有魔力的曲子，令人不自觉跟着这节奏一同呼吸，内心变得纯净。迎面吹来的风夹带着海水的味道，吹拂着凛的马尾，游走在白色的衬衣里，带走几分闷热的粘稠感。

这时的大海看起来是温柔的、安宁的。

但大海也是非常可怖的，深知这一点的凛，望着远方漆黑的海水没办法感受到过多的喜悦。

她沿着海水浸润过的轮廓，向一片零零散散的礁石走去。

在这之间有一块异常突出的巨大礁石，顶部平整的部分可以并排坐上三四个成年人，在月光下静静地伫立在海浪中。

越靠近它，凛越加放轻脚步，带了点紧张环顾一圈后，小心翼翼地踏上矮处的礁石。

到达巨石的顶部后，她侧耳倾听。

海浪声此起彼伏。

而在某一个浪潮褪去的寂静间隙里，细心的凛听到了异样的声响。

就从礁石底部传来。

那似乎是个视线不易触及的角落，凛不敢把身体探出去，只是单膝跪在巨石上侧身盯着那个方位，专注得眉头几乎要皱起来。

忽然有道鳞光，在视野内一闪而过。

一路上的紧绷感烟消云散，她安下心似的，脸部表情变得柔和，有点刻意地咳嗽几声。

「卯月。」

她出声呼唤道。

礁石底部传出小小的惊呼声，一声划水的响动过后，一个身影从礁石的一面转出来。

「凛酱~~！」

是一个看起来比凛年纪小的少女，泡在水里只露出上半身来，双手正兴奋地握在以粉红色束缚包裹着的胸前欣喜地回应着凛。棕色长发有一小簇扎成单马尾置于脑袋侧面，披散至白皙圆润的裸肩，发尾散落水面。

似乎是一早就在礁石底下藏好的。

「太好了，还以为凛酱今晚不会来了呢~」少女一边露出庆幸的笑容，一边游得更近，仰起头与凛四目交接，「大概刚刚是我发呆了，连凛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呢。」

见少女带着点歉意的样子，双手撑在礁石上的凛抿了抿嘴。

「……抱歉，是我不确定卯月是不是已经到了，所以故意不发出声音的。」

「诶、是这样么？！……对不起！如果我能提前告诉凛酱的话……」

「别这么说。要这么说的话……我不是也没提前告诉过卯月吗？」

「但是明明、『约好时间』这种事，我应该能做到的！」

「不不不！是我这边——」

「不不不！是我——」

「……」

「……」

莫名的沉默之后，凛「扑哧」一声低低地笑了：「究竟我们为什么要为这件事吵架啊？」

被唤作卯月的少女也「诶嘿嘿」地笑起来：「不知道呢。总觉得凛酱好认真的样子，不知不觉就——」

「——所以到头来不就是我的错吗。」凛的情绪低落了。

一阵不知所措的「诶」「啊」过后，卯月再次握起双拳，竖起两道眉，坚定地说。

「但是认真的凛酱，我觉得最棒了！」

「……谢、谢谢……总而言之、你快上来吧。」

还在水里的人说着「说的也是呢」，驾轻就熟地沿着礁石往旁边游去。凛摸了摸自己升温的脸颊，回头看见卯月双手撑在礁石相对低矮的部位，一蹬，整个人脱离了水面。

只见她自腰以下，原本人类属于臀、脚的部位被鱼类的尾部代替，虽然看着很沉重——确实比凛至今为止见过的鱼尾巴沉重多了——但是主人操控得很灵活，一扭身，一弯曲，便稳稳当当地侧坐在巨石上了。

随着这一系列动作，布满鱼尾的细细的鳞片在月光下映照出各种不同的颜色，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原本是透着淡淡粉色的几乎透明的颜色。

人身鱼尾的少女低头梳理着自己湿润的长发，身姿柔美，目光里不带一丝杂质，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精灵。

卯月是一条人鱼。

——非常，漂亮的人鱼。

「怎么了吗？凛酱？」

「呃、唔……没什么……对了，这个给你。」

凛自然地走到卯月身边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直小心藏着的东西，摊开手帕的那一刻，看到对方眼睛里的神彩，微笑着说：「未央老师说，这是北方雪国的雪糍。」

「好可爱~~」看着一个个糖果一般大小的白色圆球卯月把眼睛笑成两弯新月，道过谢后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好冻——」

凛看着卯月一下子蜷缩起来的肩膀，心想到了冬天，卯月身上是不是仍然穿着这么少的布料。

——冬天的时候，多带一件棉袄过来吧。

「凛酱不吃吗？」

「出门前我已经吃过了，所以这些全部都给卯月。」

「嗯……但是，妈妈说过好吃的东西，一起吃的话会更加好吃哦。」

刚说完，她「啊——」的用食指和拇指夹住其中一个递到凛的嘴边，凛迟疑了半秒钟，张嘴衔住。

点心独特的冰冷口感，甜而不腻的糖浆，还有卯月肌肤上的海洋的味道，混杂着在口腔里扩散开来。

仔细品尝后，凛眨了眨眼如实说出自己的感想：「真的，好吃多了。」

其实凛一直以来并不是特别喜欢甜食。

「我也觉得。诶嘿嘿~~」跟着把一颗点心放进自己嘴里，卯月露出有点傻气的笑容。

「未央老师，真是个好人呢~~」

「嗯，还到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事情。」

「那——今天讲了什么故事呢？」

面对卯月闪闪发亮的期待眼神，凛脸上的淡笑渐渐消退至无。

「……讲的是，一个跟人鱼有关的故事。」

「真的？！」

宽大的尾鳍轻快地拍了下底下的礁石，表达着主人的惊喜。凛努力地组织语言，事实上，以往单单是「把话说得有趣」这件事就几乎耗尽她所有的精力了，如今还得增加一样。

「嗯，是说，从前在大海里有一个小美人鱼，她救了一位落水的王子……」

卯月的尾鳍拍得更勤了：「哇！跟我和凛酱的相遇一样呢！」

「嗯，是呀。从那以后，小美人鱼爱上了人类的王子，每天、每天都祈求与王子相恋，于是有一天，她来到海底的女巫面前，询问可以把尾巴变成双腿，到陆地上与王子相见的方法——」

凛的嗓音如夜一般的低柔，比起舒适的海风更容易让人沉迷，所以当凛停下时，卯月像惊醒一样，抬眼看到对面一副歉意的表情。

「抱歉，是不是说得太无聊了？」

卯月连忙摆手、摆尾、摇头：「不是的……我听得入神了，不忍心打断凛酱而已……小美人鱼见了女巫，然后呢？」

凛抿了抿嘴，露出有点难过的表情。

「女巫说，如果小美人鱼愿意交出自己的歌声，就帮她实现愿望，但是，必须忍受巨大的疼痛。而小美人鱼为了王子，答应女巫的要求。」

下面就是结局了，但是凛很犹豫要怎样说出口，沉思之际响起卯月的喃喃自语。

「怎么能这样……」

她的声音和表情充斥着巨大的悲悯，湿润的棕色瞳孔里似乎有泪在积聚，唇线紧绷，双手紧紧扣在一起像是在强烈祈求些什么，整个人显得悲伤且无助。

凛看着看着，心突然钝痛了一下。

卯月还没有跟她说过歌声和鱼尾对于人鱼的意义，当时听未央大学士讲到这里的时候，除了认为这是个不公平协议以外没有太大的感触。

而内心柔软的卯月，是真真切切地为故事的人鱼伤心，甚至还带着一份感同身受。

就好像卯月把自己当成「她」一样。

如果卯月有一天变成了「她」，会露出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吗？

——不，我不要。

凛按捺着内心莫名恐惧、执拗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平静：「卯月，将来……你会因为某个人，就像小美人鱼一样，用歌声换来双腿和剧痛吗？」

也许是下意识想恫吓对方，又补充：「而且那个人最后不一定会爱上你？」

卯月的情绪也已经平静不少，她蜷曲着鱼尾，抱着本来应该是膝盖的部位：「先不说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长出腿的法子，像『爱』、『喜欢』之类的……我还完全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呢。」

「那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凛嘀咕着。

「诶？」

「因为——爱你的人，肯定不会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舍得让你承受这样的痛苦的人，肯定不是你值得爱的。」凛一气呵成：「所以还是不要爱上的好。」

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但即使是不太聪明的卯月也察觉到哪里不对：「但是，那个人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

「有不知道的事、不清楚的事，像我们现在这样面对面交谈、就好啦。」

「……」

「……」

海浪拍打着沙滩。

「噗——」

这次是卯月先笑出声。

「……怎、怎么？我说错了吗？」凛的脸有点红。

卯月「诶嘿嘿」地侧脸靠在『膝盖』上，笑着说：「原因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凛酱好可爱~~」

好像突然被作弄了一样，凛的脸红得像是蒸熟了似的，眼神慌乱地游离，开口就想反驳：「不……我、我只是……」

但对方没注意到自己的反常，带着纠结的表情专心地说：「嗯……这么难以想象的事情，我现在回答不了凛酱呢……」

「但是，我觉得，『爱』不一定尽是些悲伤的事情吧？」

「能让那位小美人鱼接受这么可怕的条件，一定拥有非常、非常特别的魔力吧？」

说到这里，清澈的棕色眼睛里闪烁着为世间万物衷心地、毫无保留地赞美的光辉。

「对~是一种非常美妙的魔法~！」

卯月脸上的笑容常常会让凛看得出神，然后结结巴巴地词不达意，但这次凛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己本心的担忧，甚至还有一点委屈：「我希望卯月能保护好自己。」

「当然了，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会来找凛酱商谈的。」好像觉得自己受到了什么重要的叮嘱一样，卯月一脸「你放心吧」充满元气地说：「我、会加油的！」

「……我、我吗？！」这边凛也仿佛自己被拜托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惊讶过后内心深处产生了一种责任感，眼神变得凝重起来：「我明白了，尽管交给我吧。」

将来等我看清楚那家伙（卯月喜欢的人）是个怎样的人后，一定要给卯月最中肯的建议——这是凛此时此刻的想法。

和卯月下定决心时所展现的神情不一样，凛更多地给人一种贯彻执行的感觉，这让原本属于女孩子的漂亮五官变得凛冽，眉宇之间透露着连在男孩子之间也少见的英气，再加上与生俱来的高贵。

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这位「王子殿下」了。

而现在被这位王子殿下注视着的人鱼小姐微红着脸笑了：「凛酱，很帅气呢。」

「……呃、……谢谢……可是、卯月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女孩子吗？还用了『酱』这么奇怪的称呼。」

似乎有点尴尬地笑了笑后，卯月移开视线看向前方。

人鱼小姐说不出口的话是，第一次与凛相遇的时候，她曾无比近距离地触碰过对方。

凛也跟着望向同一片大海。

曾经有段时间，她连盯着脸盘里的水也会头晕、气结。从城堡的走廊上经过完全是目不斜视，根本不会透过窗户，看这片海水一眼。

后来好一点了，但心中的恐惧让她无法冷静地面对大海，然后有人带着温暖的笑容跟她说：

——大海……是我的家，如果王子殿下能变得稍微不那么害怕它，我会很高兴的。

如今凛已经能平静地看待这片曾经让她窒息、绝望的源头，虽然眼中留有警惕，但内心是祥和的。

尤其是在和身旁这个人并肩而坐的时候。

「凛酱，那、故事的结局是怎样的呢？」

「嗯……结局是、王子也爱上了美丽善良的小美人鱼，魔法解除，小美人鱼获得了健全的双腿和声音，从此与王子快乐地在陆地上生活……」

「——太好啦~！！！！……但是这样就不能再回到海里去了，有点可惜呢。」

「……喂，卯月，你这样太贪心了哦。」

「呜！QAQ」

「扑哧——但她还是能到海边跟家人见面的啊。」

「啊~对！就像我们一样！！」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