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偶像设定】这一点都不帅气！（上）

成为偶像之后，涩谷凛第一次被人——而且是当着面——说『帅气』，是在为了作为伴舞首次登台而努力练习的舞蹈室里。当时被不少还不太熟悉的人注视着，薄脸皮的她只得慌忙喊停。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她常常思考这件事。

『歌唱得很好』、『乐感很好』凛印象中也曾经被学校的朋友说过，出于本人没有察觉到的声乐天赋，这些评价在她听来都是「具体」的，从中找到认同感之后就不太在意了。

并不是得意忘形或者不思进取，而是对于自己「能够做到」的事情有着明确的认知——涩谷凛就是因为诸如这种过于常识的人生态度，显得她比同龄人成熟稳重不少。

但是说到『帅气』……凛不太清楚。

自己帅气在哪呢？

作为偶像，唱好歌是本分，但被人评价『帅气』这样真的好吗？

那，如果不是『帅气』的话，自己应该是怎样的呢？

怎么样的偶像能吸引人？

所在小组的另外两个成员都是极具亲和力的人，自己是不是应该尽量向她们靠拢？

不久前还是一个未接受过任何指导，也鲜少关注偶像资讯的高中生，凛的内心有着许多不确定。她笼统地认为偶像吸引粉丝的重要因素是个人魅力，那么应该采取什么相称的行动呢？她不明白。

然后，凛在遇见各色各样的同伴、全力完成一项又一项付出汗水和时间的训练、牢牢抓住一个又一个探索可能性的机会之中，渐渐领悟到这些疑问的答案。

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因为如果将话筒递到凛的面前，她不能一一清晰地回答，但是以往心里关于自身的迷惘和不安确确实实得到消除，或者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不止『帅气』，更多她不曾想过跟自己沾边的形容词出现在粉丝的留言中，她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无所适从，因为这说明了更加重要的事。

她能做到的事、只有她能做到的事越来越多，将来还会更多。

她已经改变了不少，但这份从成就感中获得某种不可撼动的力量的能力一如既往。

这样的她，在抱着认真求实的态度向恋人询问自己歌声的优点时，得到的回答令人怀念:『很帅气哦！』

『当然不单单是这样，凛酱的歌声有时候也会给人温暖、活泼的感觉，适合各种各样的曲风哦，我觉得。』

『但是……该说是歌唱的技巧，还是舞台上的表演好呢……』

——帅气的样子，我最喜欢了。

相同的评价至今为止已经听过很多次的凛，原本再也不会过度反应的凛。

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帅气』。

在气质仪态课程上，指导员说过：虽然「反差感」不失为一个特点，但是并不建议在镜头前作出与私下的本性相距甚远的表现。

因为成为偶像就意味着你的工作、生活都将受到关注，两边的平衡如果处理不好，导致一些极端现象的发生，说不定会给粉丝造成欺骗的印象。

因此为了成为出色的偶像，平日里的性格品行也得多注意，这对外形的塑造也会有积极影响。

综上所述，想要真正变得帅气的话，只需让身心都变得帅气就好了。

——没错，让身心都变得帅气就好了。

「……」

凛看着眼前的全身镜，脸上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

昨夜入睡时明明穿的是短袖睡衣裤，但此时镜中人身上套着的睡衣袖口披至小臂，下身的穿着则是在她刚刚起床的时候自然脱落了。过大的领口滑落一边，露出细嫩的单肩，白皙的膝盖和小腿自衣摆下伸出，纤细得不可想象。

埋在未加修整的黑色长发之间，看起来最多只有3岁的脸稚气得令人难以置信，但这的确是涩谷凛的脸，因为那张脸正映照着她的内心。

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

「……」

凛稍稍仰起头，透过镜片看了看身后的书架和桌子，又扭头看向床铺和床头的闹钟，再低头盯着摊开的手掌。

房间里一切的摆设明显都大了一号，而她的掌心只有那么一点，十指短小。

——这

她唇线绷直，目无表情。

——一点都不帅气！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和母亲的声音：「凛——起床了吗？」

房里的人惊得一跳，这才意识到最应该优先处理的紧急事态，开口：「起……」

下一秒她像被噎住了似的，脸颊臊热冷汗直冒，自己说话的声线有这么脆弱过吗？！

连忙咳嗽几声，凛压低嗓子用力调整音色：「起床了——」

说不定待会母亲就会推门进来了，凛盯着房门心想。

这个空间避无可避，一定会看到她，到时她会如实回答，一觉醒来，不知为何自己就缩小了。

如果母亲仍是太过震惊的话，她会安慰她，说以前在别人——这个人妈妈你也认识的——身上也发生过这种事，估计一天过后就能恢复原状。

然后，她会拜托她向制作人和学校请假。

虽然会耽误很多人的工作，但没什么好犹豫的——凛冷静地盘算着。

因为不是我的错、而且压根没有什么快速的解决办法——实际上有些自暴自弃了。

「昨晚忘记告诉你了。」门外的人说：「我和你爸要到隔壁的城市去，这就要出发了，明天才回来。晚上回到家你记得带花子出门散步，不然就闷坏它了。」

「……是、这样啊，我知道了。」

「嗯？你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怪怪的，不会是感冒了吧，刚刚还有咳嗽……」

有门把被转动的声响，临时改变策略的凛几乎是脱口而出：「我还在换衣服！不要进来！」

慌乱的语气在这时显得合情合理，凛的母亲玩味地笑了笑：「哟呵，女儿长大了。」

门外人似乎打消了推门的打算，凛用往常一般不紧不慢的语调接着说：「咳、咳，是冷气太足了喉咙干燥而已。不用担心。」

「那你记得桌上的早餐，还有出门之后记得锁好门。」

「好好好，一路顺风。」

「今天也要努力唷。」

「知道了。」

听到小货车引擎的声音渐行渐远，凛推开房门走了出来。

脚下的拖鞋有点碍事，她看了看寂静的二楼客厅，半走半挪地来到楼梯口。

花了不少功夫下到一楼，她微喘着气扭过头，就看到不远处棕色的小狗——现在接近于中型犬了——正歪着头盯着她看，一下一下地吐出舌头，蓬松的白胡子上沾着食物残渣，面前的地上摆有专用碗。

——唔，确实有种『怪兽』的感觉。

觉得新奇又很想抱抱它，谁知凛刚踏出一步，不认得主人的小狗便立刻伸直四肢，耳朵警惕地竖起，冲着她剧烈地吠叫：「汪、汪、汪！」

万一引来邻居的话——凛紧张地举起双手作出安抚的姿态，企图接近它。

「花子。」

「汪、汪、汪！」

「——花子。」

「汪、汪！」

「——花子！」

「汪！」

「——花——子！！！」

「呜、呜呜……」

看来是从气味，以及这副拧紧眉头、大声斥责的神情中认出了凛，小狗花子呜咽几声蜷缩起来，低垂着脑袋，偶尔用黑豆般的眼睛瞟向自己的缩小版主人。

「好乖，好乖。」

凛蹲下，很快摸索出抱起它的最佳姿势，单手熟练地来回抚摸毛绒绒的头顶和颈后。摸到微凉的鼻子附近，花子舔了舔她的掌心。

被湿湿的、痒痒的触感逗笑，凛揉揉它的肚子，笑得无奈和抱歉：「对不起，花子。」

——今天大概不能带你出门散步了。

在家里翻箱倒柜大半天，最后正如凛所料，没有找到适合3岁的她穿的衣服。

也试过换上学校的夏装制服（好好地扣上短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衣摆过长的部分塞到裙子里面去了，裙腰则用别针别起），可是怎么看都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走到街上一定会引人注意的。

这下真的不能出门了——她平躺在沙发上，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细汗。

郁闷之气填满了胸口，凛徒劳地叹了口气，思绪集中到今天本来要参加的学校课程和事务所的工作，毕竟在这之后处理这些事情时才是棘手。

两边都用『中暑』的说辞请了假，这是她最近听过请假理由。学校那边没多大问题，在保证出席率的前提下，班主任对她总是很宽容的。而制作人一听陷入沉默，随后问她真的是中暑了吗。

『producer桑，我，变小了。』

然后陷入了更漫长的沉默，凛可以想象另一头的人大概正在茫然地搓揉着后颈吧。

既然遭到了质疑，凛就没打算瞒着他。

『涩谷桑，你现在情况还好吗？』

『除了行动受制之外别的都还好。不必担心。』

『我了解了，这边我会安排好的。』

『真是非常抱歉，producer桑……还有件事想拜托你、请务必不要跟其他人说起我。』

『我了解了。涩谷桑。』

『嗯？』

『你愿意以346Production年龄最小的偶像出道吗？』

『……这一点也不好笑啊producer桑。』

『……是吗。』

现在的状况是，在父母看来自己正在工作，在学校和事务所看来自己正在养病，凛希望两方今后不要同时注意到今天发生的事才好。

除了制作人和花子，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涩谷凛身上发生过异变，这是最最理想的。

——不会再有第三人知道……

「……」

——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自从接受了这个如此滑稽的事实以来展现出的理性、果断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凛想从以往的经验中找到一丝安慰，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那张小巧的灿烂笑脸。

想起那副在她面前手舞足蹈的模样，想起那只她单掌就能包裹住的小手，想起那张香甜入梦的睡颜。

——那个时候，卯月虽然也是很不安……但没有失去笑容。

后来听说小卯月在事务所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还坚持参与了广播节目的录制。

之后独自一人冒险，才遇到她。

非常坚强，非常乐观。

——而且被这么多人守护着，太好了。

根本不会有谁对她难过的表情毫无触动——凛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如此断言的人。

对凛来说，不只是『触动』，更多的还有『舍不得』。

不想见到她由于担忧落寞而低垂的眉眼，更不想再见到她挣扎苦涩的泪水。

越是跟她亲近，越是触到她柔软的内心，这个不合实际的愿想就越强烈。

想无论发生什么事，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

想被她依靠得更多。

想紧紧地抱住她。

想……

——想见卯月。

一阵酸涩涌上鼻腔，凛发现自己眼眶发热。

这可不行，她恼怒地轻皱起眉，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像个爱哭的小鬼一样是不行的。

在某种情绪溢出之前，她及时闭上了眼睛。

凛再次醒来，首先是因为颊边传来一阵阵惹人发笑的温热，她偏了偏头，抬手想要抚上舔舐她脸颊的爱犬。

然后冷不丁地听到自家座机的铃声，她刷地坐了起来。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她双手逗着扑到她膝盖上的花子，警惕地看向客厅一角的座机。

从概率上看这应该是亲戚或者父母的熟人。

这样的话就不能接了，因为自己现在正在工作才对。

异常响亮的铃声不知响到第几声后，自动转入留言的操作步骤。

但对面的人什么都没说就挂掉了。

凛刚刚松一口气，桌子上的手机发出了来电提醒的震动声。

与此同时，在「今日休息」的涩谷花店店门口，有四个引人注目的人。

「奇怪了，怎么没人接电话？」

奈绪疑惑地看向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正显示对方未接的信息：「难道凛和伯父伯母都不在家？」

站在旁边的人一听，眼底升起思索的神色：「凛酱会去哪了呢？」很快发现找不到线索，棕色瞳孔暗淡了下来。

「不用这么担心的，卯月。」一旁的加莲安慰她，说了另一个猜测：「没准只是凛不方便接电话而已。例如在房内昏睡不醒，或者难受得下不了床。」

「诶？！」

「……喂！加莲！别说这些吓人的话！我可不想再替你以外的人叫救护车了！」

奈绪连忙制止爱开玩笑的好友，然而说完脸色就跟卯月差不多了：「不过没想到凛居然会因病请假，这是第一次吧？」

被问的卯月点点头，面露担忧：「是的……凛酱身体一向都很好的。」

「这种天气会生病是难免的。」

现在已经是一般工作族的下班时间，太阳光的强度却依旧不减，一脸有感而发的加莲站在雨蓬遮挡的阴影处扇了扇颈边的热气，有些絮絮叨叨地：「得注意从外面回来不能立刻吹冷气，空调房里人一多空气就让人不太舒服。在外面得注意防晒，不能长时间受阳光直射，多喝水，但是不能多喝冰水。」

话音一落卯月的表情更加忐忑了，奈绪又抱怨了声「加莲！」随后煞有其事地说：「那估计，最近凛这么奇怪就是生病的前兆吧？早知道就叫她多休息了。」

「咦？凛酱最近怎么了吗？」

「怎么说呢，总感觉凛她最近特别……」

「——涩凛凛你可算接电话了！我们都要叫救护车了！」

三人的注意力全部被忽然反应过激的第四人吸引，几人对看一眼，很有默契地一同迅速向某个静谧的小巷移动。未央将手中的手机举到中间，按下免提键。

『这太夸张了吧……「我们」？』

「凛酱你还好吗？！能下床吗？！」

「呜——！不用替凛你叫救护车真是太好了！」

「涩凛凛你还活着我很欣慰！T^T」

『……』

手机那头的人等到稍微能插得上话才咳嗽几声：『咳、咳！你们都太夸张了，我只是中暑，不是什么大病。』

经过话筒处理的声音本就有点失真，加上免提带来的杂音就更加模糊了，不过说话人的语调不像是没有精神的样子，众人也就安心不少。

除了一个人，她看着未央的手机，语气迟疑：「真的没有大碍了吗？凛酱的嗓音……跟平时不太一样啊。」

『呃、这个是……』

「比起这个，凛你可以先让我们进来吗？」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加莲开口：「我们到你家楼下好一阵子了，有话见面再说吧？」

「对对对！凛，我们是专门来看你的。」

「还不快点、也许我们就成为你的病友了呢涩凛凛……」

「呜！好热哦，未央酱~」

『……………………………………谢、谢、你们。但是非常抱歉，我现在不在家……请回吧。』

四人不约而同发出诧异声，奈绪首先反应过来：「凛你现在在哪里？」

『……在一个懂得去暑偏方的亲戚家里。我爸妈用车子载我去的。』

「哈？！这种事交给医生会比较好吧？？是什么样的亲戚？」

『……是妈妈那边的，远房亲戚。』

「我就说怎么都没人听电话，真是太不巧了……加莲你干嘛？」

在这段一问一答的时间里橙色短发leader眯起眼使了个奇怪的眼色。

莫名配合的加莲接收到信号，伸手从奈绪的口袋里掏出手机，滑屏解锁后重拨某个号码。

『铃铃铃——』

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从外放的手机里传出了座机的铃声。

对面的人不说话。

加莲把电话挂掉，铃声当即停止，留下一片沉默。数秒后，电话那头谎言被识破的人冷静开口：『我可以解释。』

「涩凛凛——你全身都是破绽——」

「凛——酱——你在家吗——」

「凛——快——开——门——」

「噗。凛——」

「——够了够了！！全都给我安静下来！！！」

险些直接冲出二楼阳台制止楼下大声嚷嚷的一群人，凛慌乱地对着话筒，双手捏紧手机。

——……不会吧、这是什么玩笑吧？！

——好可爱！凛酱好可爱呀！啊……

——太遗憾了岛村村！这次我是第一个抱到涩凛凛的人了！

「慢、慢着！」

从进门开始就把眼睛瞪圆了的奈绪，冲那两个很不合时宜地展开抱抱争夺战的人喊道：「你们两个为什么这么轻松啊？这不是非常紧急的事态吗？！」

「啊，奈绪酱、加莲酱还不知道吧。」这才想起正常人会有的反应，卯月收敛了向黑发小人伸出的双手，微扬的嘴角和自然的表情像是在描述一件趣闻：「去年夏天有一天，我也像凛酱这样，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变小了。」

「……哈？」

「哼哼哼哼……虽然过去快一年了，但是——不会有错的！」

盘腿而坐的未央，得意洋洋地搓了一圈胸前被黑发覆盖的小小头顶：「作为在场唯一的体验者，我可以肯定、这个头顶摸起来的手感，跟那时候的岛村村是一样的！」

卯月一听握紧了双手：「诶、是这样吗。」

莫名感到了孤独，奈绪向相同立场的好友愣愣地搭话：「喂加莲，你不……说点什么吗？」

「……」加莲停顿两秒，神色复杂地向她一直目不转睛盯着的对象询问：「呐，你说你是凛……你能不能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被问的人只是一开始简单说明了下，之后就呈现一种持续放空的姿态，脑袋无力地偏向一边，不知是有意无意，没有跟任何人有过视线交流，此时的她眨了眨眼，黑色长发半掩住巴掌大的侧脸。

「对不起，加莲。」比涩谷凛本音更细更柔软的嗓音带着违和的颓丧感。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的脸……」

一种『我看不见你们』约等于『你们看不见我』的概念。

加莲扭头笑着向不能接受现状的人说，语调里夹带安抚的意味：「既然是事实，也没办法了。凛现在不是挺可爱的吗。」

连加莲都？？！！——大受打击的奈绪身体后仰僵直。

「真是的~~涩凛凛别害羞嘛~」

「这……这不是害羞唔唔唔唔——！！」

「未、未央酱不要使劲捏凛酱的脸！！」

「呼呼呼呼，凛听话一点不就好了？」

「啊——受不了了！！」

奈绪拍桌而起，一双浓眉紧紧皱起，眼里满是不解和愤懑：「为什么你们没有一点危机感、还能笑得出来？？？？凛一直变成这个样子的话、就不能再次站在舞台上了啊！！！」

——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

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和声音一同颤抖，一字一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说好的要继续创造只有我们三人才能创造的舞台，就不算数了吗。

房间内的温度骤然下降，并非由于有谁调过空调冷气的度数。

被眼前同伴们的态度所激怒的、性格认真的少女造成了这一凝重的气氛。

在场所有人的脸上或深或浅地笼罩上不安的阴影。

大抵是觉得对方说得有点过了，加莲刚想对她说点什么，就听到那把压低了会更接近本音的声音冷冷响起：「奈绪。」

虽然是3岁孩童的脸，那双锐利碧眼在注视人的时候仍会给人产生一股压力，凛此时面无表情，她口中之人亦是毫不示弱地直视这道目光，加莲有预感凛再开口的时候两人就会吵起来。

然而凛只是张了张嘴，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这段交锋实际上持续了极短的时间，最后这令人不适的氛围被一道充满活力的声线打破：「好吧！那就这样吧！」

未央边说着边迅速地站了起来，腿上的凛连忙颠簸几下，幸好有一旁的卯月搀扶才稳稳落到地面。

某些时候异常靠谱的leader提起自己的背包，冲着奈绪和站起身的加莲，眼神无比坚定：「我们赶紧到附近的神社祈福吧！然后回家之后，将所有心经、佛经通通抄个十来遍，这样子应该就能求得神明拯救涩凛凛了！」

「怎么样！好主意吧！」

人在遇到无法解释、不能如愿的事情时，求神拜佛虽未必有用，但准是没错的。

总算找到一个自己能够「做点什么」的方向，奈绪提起了书包，神情一变：「好！我们去做吧！加莲！」

见她这么积极，加莲自然是打算跟上的，忽地眼光一扫：「那卯月——」

「诶、那我也……」

卯月着急起身的途中，腿边裙摆处传来不轻不重的拉扯感。

她先是看到房间门口的三人里两人窃笑、一人疑惑的神情，随后低头看向腿边。

「卯月……留下。我还有些事，要请教你。」

个头到她大腿的人抬手揪住她的裙摆，仰起脸慎重地说。套在身上有些滑稽的宽大短袖，微微透红的脸蛋，配合这番情理之中带点任性的请求，给人一种不忍拒绝的强烈反差感。

在一楼侧门目送三人离开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

卯月关上门转过身来，发现身后的人正赤脚站在距离不远的一张椅子上，腰肢挺直，轻叹一口气：「虽然还是有点乱来，但是未央她这次总算做了件好事了。」

卯月勉强将嘴边那抹不体贴的笑意压下去，站到一个只需稍稍颔首就能直视对方的位置，表情严肃：「因为奈绪酱太担心你了，这之后凛酱要记得向她道谢哦。」

「……我知道了。」

颇有自知之明地说完，凛视线游移了下，再次抬头挺胸对上眼前人的眼睛：「卯月怎么想的？」

「嗯？」

「就是，奈绪她刚刚……」

「我觉得奈绪酱她做得没错哦。」

棕发女孩松开捏在一起的指尖：「如果太过不安的话，无论是向谁倾诉或者怎样都好，得好好地承认才对呢。」

她牵起一个淡淡的笑，目光有刹那的出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绪飘过记忆某个角落。这会她又笑眯了眼，清甜的嗓音带着些许雀跃：「而且、总感觉刚刚的奈绪酱有点像凛酱呢！」

凛想起刚刚自己为什么差点就跟自己的好友吵起架。

就是因为刚刚的奈绪太像以前的自己了。

太像那个只凭主观想法、冲动做事的自己了。

不过见卯月不再耿耿于怀的样子，自己再跟自己怄气就太钻牛角了，跟帅气丝毫沾不上边，于是凛用释然的口吻，说了些坦率的话：「但是那时真希望她能多体谅别人一点，如果真能有什么有效的处理方法，我也不至于消极到……」

话还没说完，她看见面前的人脸上露出仿佛发现新大陆的惊喜表情，几步向前来到自己跟前，屈膝弯腰凑近了难掩欣喜地问：「那、凛酱要请教我的事是什么呢！」

「……」虽说凛明白年上恋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但这副眼里亮晶晶的神情让她想起，有些时候卯月也是未央、加莲那边的人。

在她陷入困窘的境地时，总是特别开心的人。

甩开这个念头，凛边说着「其实是有件事希望卯月能帮我完成」，边从椅子上爬下落到拖鞋上，朝一个方向叫唤几声，棕色的小狗就摇着尾巴小跑而来。

习惯性地双臂捆着它的身体抱了起来，像抱着个大型玩偶一样，一人一狗仰头看向此时屋内唯一的大人：「这孩子，能替我带它出门散散步……」

「哇~~~~~~~~~~~~~」

又没说完，只见卯月十个指头紧紧交握在胸前，像是祈祷更像是赞美眼前所见的美妙情景，脸上的笑容比盛夏的烈日还要耀眼，棕色瞳孔内眸光冉冉，似乎连灵魂也正在被深深地触动着。

「……」凛避开这道视线，心情复杂。她不太希望卯月用这种每时每刻都在赞叹她可爱的眼神看着她。

「没问题！那个，我也有事想拜托凛酱。」

卯月蹲了下来，语调轻快又带点小心，歪头问：「可以摸摸头吗？」

凛深呼吸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悸动，将花子递了过去。

「不对啦。」卯月摇摇头，侧马尾微动，握紧了双拳，认真强调：「我是说摸摸凛酱的头。」

实际上她有无数个机会达成这一小小的肢体接触，但都没有伸出手。

是因为以往对方待她温柔、绅士的风度令她印象太深刻了，她想着对方也会因此心动不已就好了。

「可以啊。话说卯月根本用不着问吧？」

抱着狗的女孩大方应允，同时有些疑惑。

之后卯月说想看凛小时候的相册。

「真的、跟现在的凛酱一模一样呢！」

「怎么会……我应该有不少成长吧？」

「诶嘿嘿~啊，原来也有过这么轻飘飘的私服、好可爱！」

「……」

「可惜照片太少了……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给你换很多不同的小裙子，拍很多照片呢。」

「……但是算起来卯月那时只有5岁而已。」

「那也是大姐姐哦。」

「唔。」

得到一个无法反驳、却又似乎不怎么情愿的语气词作为回应，卯月转过身看向正在床铺上来回踩踏被子的人，那个人对上她的视线就立刻停止动作绷直身体。

她坐在地板上，而床上的人站着，所以现在凛的视角还比她高一点。

卯月捂着嘴轻笑几声，戳穿这个早就注意到的小动作：「凛酱真是、太要强了~~」

凛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由于缩小后表情更加生动的缘故，显得她比平时更加手足无措：「我只是……只是不太习惯像那样子和卯月说话……」

她以往不需多费力就能将面前的人整个覆盖在自己的视野之中，从背后靠近时轻易就能嗅到头顶的发香，现在身高颠倒，身高差还大得令人难以接受，实在是太不自在了。

「唔——」

较为年长的人皱起眉，鼓起半边脸颊，投来一个哀怨的眼神，下一刻脸上又绽开盈盈笑意。

她将手随意放在旁边的位置，语调拉长像是带着点劝诱：「凛~酱，不过来坐吗？」

听这副哄小孩的语气，凛猜想最后十有八九会发展成自己靠在对方怀里、两个人一同翻看相册的情况。

脸附近的空气因此而变得热起来，她试图拒绝：「……这……我……」

然后几乎同时，从各自的手机发出LINE收到消息时的提示音。

两人没说什么，查看各自的手机，发现是未央在5个人的聊天群里发了张好几张写满字的信纸铺在桌子上的照片。

接下来她用单条文字：『20遍』

这大概就是之前所说的佛经了，她们哭笑不得地对看一眼，正想发点什么，就看到奈绪也发了张类似的照片，只是纸上书写的内容不太一样。

她说：『我24.5 加莲21』

未央：『我输了Orz』

凛敲了字发过去：『你们别比赛了，累了就快休息吧。尤其是奈绪』

奈绪：『凛你怎么样了？！有效果吗？！』

凛：『我觉得我体温好像是升高了』

奈绪：『难道说！！！！！！！！』

未央：『涩凛凛你确定不是因为别的事导致的体温上升~？』

像是被这句问话哽住了一样，凛偷偷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发现对方正在打字。

卯月：『没问题的哦^_^有我在、凛酱才不会生病呢』

未央：『岛村村姐姐大人！』

凛：『喂喂』

卯月：『我会加油的！』

奈绪：『话说之前卯月最后是怎么变回来的？』

卯月：『>_<普通的过了一个晚上就恢复原状了。具体不太清楚呢……』

奈绪：『诶』

未央：『果然、涩凛凛这个晚上就交给岛村村你了』

这下，两人同时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

气氛忽然微妙起来，彼此无声对视着还没有谁开口，卯月的手机发出了响声，这次是简讯。

「……妈妈问，今晚还回不回家、这样。」

卯月眼睛看着手机屏幕，指尖配合着滑动，照荧屏内容而念的语调却由于微量紧张显得有些古板、弱气。

问题的答案，她有一个自己的意愿不想说出来，满心希望能被凛揭晓。

……不过如果不解风情的年下恋人像以往好几次那样反过来直白地问她，她想自己一定会赌气离开的。

凛知道自己有复数以上个理由将卯月留下来。

例如夜晚的房子变得好大，自己一个人没什么安全感。

例如像对方以前说过的，这次异变产生的原因，也许是自己许过一个愿望。

但这些都太拐弯抹角了，不管以前的凛是怎么样，现在的她想要说出一个帅气的理由。

——没错。

她不着痕迹地咬紧牙。

——要向卯月、最最帅气的方式传达我的心情！

「卯月！」她喊：「我想你留下！！」

凛朝前踏出一大步，纤瘦的双腿几乎构成弓步，右手重重地按在胸口，双眉竖起，目光坚定且郑重，铿锵有力的话语带着十足的气势。

与本人性格极不相符的台词，让人感觉如果她换上王子装，左手拿枝玫瑰，说是在排练什么舞台剧也不会有人怀疑。

那将会是一次大受好评的表演……当然前提是当她还是涩谷凛的时候。

面对如此用力过度的表现，卯月楞了好久，久到凛开始直冒冷汗，维持姿势的四肢开始颤抖。

「那……凛酱要借我衣服哦。」

垂下眸，没什么明显表情说了一句，卯月就捏着手机，起身开门而去。

关门的一瞬间，凛双手捂着脸坐跌在床上。

「呜呜……」

好讨厌这副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