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偶像设定】 呐，去赏花吧

那是在四月下旬，日本关东地区的赏樱热潮都已接近尾声的时候。

沿着脚下的路，远远可见的粉色渐渐露出了原形。

两侧樱花树细密的树枝不受拘束地伸展，阳光下的绰绰阴影几乎延展至人行道一车宽，不难想象当花落满地之时，放眼望去这里会是一副如何壮观的景象。

枝条上的小小粉白色虽不似满开日那般拥拥挤挤、挂满枝头，但浅浅薄薄地盖住了树枝原来的颜色，像是要留住这个地方的春天一样，毫无保留地热烈盛开着。地面自满开日之后明显是被打扫过的，微风一吹，数片花瓣犹如雨后沾在叶子上的水滴，悠悠飘落。

落到树下之人棕色的长发上，她微微扬起的脸上绽放一个完全契合这股春天气息的笑容，清甜的嗓音由于雀跃显得更加稚嫩：「好漂亮——！这里的樱花还开得很好呢！」

「嗯。」站在她身旁、比她高一点的黑发同伴一同看着枝头的樱花，惊叹：「没想到这个时节还能见到这样的规模，太出人意料了。」

话一落，棕发少女转过身，有些讶异：「凛酱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吗？」

被问的人缓缓对上她的视线，这才回答：「向家里的大人问了『哪里还能看得到樱花』……才决定带卯月来的。」

「诶——凛酱的爸爸妈妈懂得好多喔。」

「大概是由于跟不同地区的养花人在生意上有联系，所以能得知这种地理位置上相距不远，花期却比较延后的地方吧。」凛说，「只是想要赏樱的话，留在东京就够了，我们家不是非常热衷……所以没有来过。」

自我意识太过强烈，对于某个『原因』她微妙地避而不谈。

倒不是担心对方会问起，只是她……还没有准备好。

「那、一起探险吧！」

没有察觉到异常，眼前的人充满干劲地握起双拳顿了顿，侧马尾微动，眼底里闪着纯粹的兴奋光芒，说完眯起眼睛笑了：「诶嘿嘿~和凛酱在一起，感觉会很开心呢！」

她今天穿了淡黄色的短裙，镶着花边的裙摆随转身的动作轻巧地舞动，眨眼间贴回白皙匀称的大腿。白色的上衣，外披一件粉色轻薄半袖外套，替她的活泼增添一份成熟温婉。

背景是一片樱花，阳光下，她微红的俏脸和发上花型的别致发夹令人挪不开眼。

凛注视着她，胸腔内快要溢出的心情淹没微量的忐忑，随后化作唇边一抹淡笑。

有人说看着樱花飘落，更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满开日一过，似乎连春天也所剩无几了。

但是，只要在这个人身边的话。

一定无论何时都是春天。

虽然说了要探险——

「……咦？这就……走完了？！」

「毕竟只是个小公园，周围的游客也很少。」

「唔，感觉……用时好短啊，午饭时间还没到，肚子还没饿……」

「要不要来检验一下这次探险的成果？」

「检验？」

「这些，淡颜色的、有叶子的，是哪种樱花？」

「山、『山樱』！对吧~」

「嗯，正确。那这种花瓣较大、有香气的呢？」

「是……是……」

「是『大岛樱』哦。」

「呜……我这次记住了。」

「记不住也没关系。」

二人在公园的长凳并肩而坐，抬头就是透过樱花间隙投下来的破碎日光。

远处三三两两的游人在随意走动，偶尔经过她们面前，好奇而陌生的目光稍作停留，就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很明显，现在存在于这里的，只是作为普通学生的岛村卯月和涩谷凛。

卯月挪了挪将胳膊蹭上凛的，脑袋微侧轻轻靠在凛纤细的单肩上，安心满足地阖上眼：「真是悠闲呐~」

大概只有同是新人偶像才能明白这句叹息所包含的诸多意义。

每日为了登上憧憬的舞台而尽全力训练，总算到了小有名气的阶段，在这之后却越来越不得不放弃本就不多的个人时间，需要时时刻刻注意在公众眼里自己充当着什么角色。

不能放松的日子没个头了——沉浸在『努力』的人生格言中，她常常会忘了这个在常人眼中苛刻得难以接受的现实，不过十足的女孩子天性使然，每当完成一个小目标时，她便渴望从亲近的人处得到一点奖励。

此时此刻在她旁边就有一位。

凛稍稍放松身体，好让她的脸颊更加贴合自己的肩膀，语调柔和：「这段时间你辛苦了。其实出发前我还在想，难得的休息日卯月会不会更喜欢呆在家里——」

话还没说完，肩上的棕色头顶摇了摇，柔软的发擦过凛的脖颈。

「现在这样我更喜欢哦。刚好这次的工作内容也是跟樱花有关，想起来很开心呢！」

在卯月看不到的角度，五官上给人一种果敢冷静印象的黑发少女视线游移一圈，回到膝盖上某个焦点。

「新曲的pv我看了，和未央一起看的。」

「真的？！」

「嗯。很可爱。」

「嗯嗯！大家都觉得是首很可爱的曲子呢！」

「……曲子是很可爱，但是……我刚刚指的是卯月。」

「——」

听得出这句用来提醒自己被误解的话语有些阻滞，但仍是完整地说了出来。

卯月感到心跳陡然加速，不知道该如何传达这份汹涌而来的悸动，她只好抱紧对方的手臂，小小地、无法抑制嘴角上扬地说了声：「谢谢。」

在旁人眼中，她们像是一对依偎在一起轻声细语的亲密好友。

而事实上，她们对彼此的意义并不仅仅如此。

手臂处传来绵软的触感和一阵阵的鼓动，凛分不清这是谁的心跳，烫着脸，她终于扭过头，视线落在今天已经不知第几次注意到的棕色发丝上。

有一片调皮的樱花瓣挂在上面，今天已经不知第几次让人有种想亲手拿走的冲动。

于是凛不被暖意禁锢的手动了，连带着身体轻微转动。

「卯月，别动。」

「头发上沾到花瓣了。」

比不久前闻过的樱花香味更加清新的气息凑近鼻尖，卯月放慢呼吸，看着凛清秀的下巴，抿成平直的薄唇，高挺的鼻子，飘逸的黑色刘海下专注的碧绿目光与自己的稍微错开，落到头上正在被修长手指温柔触碰的位置。

胸口处被堆积至此的喜悦压得有点难受，但她很喜欢置身于这种氛围中。

『春風とふぅ　どっちが心地よいの？』

（春风跟吹吹　哪边比较舒服呢？）

脑海里蓦然出现一段最近相当熟悉的旋律。

——答案很明显呢。

她在心里甜蜜地作答。

——但是像『吹吹』这么孩子气的动作，估计只有我会这么做吧。

——凛酱，是更加温柔地……

「卯月。」

在近距离的低唤中回过神来，卯月发现自己正在和那双绿色眼睛对视，于是她像是不打算把方才所想隐藏一般，笑弯了眼：「嗯？」

然后她没有察觉到的、凛脸上的红晕加深了几分。

一个小小的深呼吸之后，凛用只让对方听到的音量。

「卯月你……」

「……想、接吻吗？」

「……诶？」

——噗。

——在笑什么？

——不是很有趣吗！『在二人的亲热时间，突然跳起舞来的偶像恋人！』之类的。

——哈？？？奇怪的关注点。

——真是的涩凛凛~~别老是只关注岛村村超绝可爱这点啊，我可是很担心你们呢T^T！

——……关于什么的？

——我原来以为大不了就是涩凛凛会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现在想想岛村村说不定也是这个体质，这个样子你们要怎么亲亲，要怎么亲亲！！

——……

——涩凛凛不说点什么吗？

——……才不会。

——诶诶诶诶这是经验之谈吗？！

——才不会。

——诶诶诶诶涩凛凛你别走啊把话说清楚！

……并不是只有『赌气』这么幼稚的理由。

凛在发问之前最后一次梳理自己的心情。

她想要确认某些东西。

眼前人脸上深红的血色在惊愕的抽气声中蔓延至脖子根，湿润瞳孔无比慌乱地瞪大。

整个人连同微启的嘴唇都在颤抖，双手交叠按在胸前像是某种防御的姿势。

近在咫尺的距离，两人形成的空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氛围之中。

「……等、等等……」

沉默由弱气的声线打破，卯月紧闭眼偏开脸，抬起手搭上凛的一边肩膀，掌心向远离自己的方向使了使力：「太近了……」

这就是答案了。

凛有些庆幸地心想，下一刻想到这次并不算什么『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佐证。

但为了省去口舌麻烦，这可不能让某个浅色短发的leader知道。

本应说不上遗憾，现在在身体退离的同时，眼光扫到对方通红的耳垂和几缕棕色长发黏附在上的粉色脖子。

没由来地感到胸腔内某个角落似乎被一片低落的羽毛轻轻拂过。

很快她恢复了冷静，内心由于将疑问说出口轻松许多。

然后来自暂时只能看到后脑勺的恋人的责怪，说明她开心得太早了。

「凛酱，是个笨蛋。」

「诶？我……」

「如果回答『是』的话，刚刚凛酱会吻我吗。」

极具冲击性的假设，让凛忽略掉卯月用的并非疑问句，刚刚的勇气似乎不复存在，她紧张地往四周环顾一圈，游人们活动如常，没有注意到这里曾发生的短暂骚动。

她呐呐地回应道：「可是，这里还有别的人在……」

「果然只是故意让我感到难为情而已。」

——卯月在生气。

这下换凛陷入慌乱了，克制着把人强硬地掰过来听自己解释的冲动，她着急地否认：「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想过——」

「好好的约会……就让凛酱变得奇怪了。」

闷闷的、接踵而至的控诉将凛苍白的辩解哽在喉咙深处。

某种没有明说的少女心思被戳中而产生的羞赧，与愧疚同时滋生。

毫无疑问凛也是把这次赏花出游定义成『约会』。

现在才醒悟原来卯月这么重视这个『约会』，而她都莽撞地做了些什么啊。

她这个，不成熟的恋人。

「对不起。」她低头看着绞在一起的十指，无精打采地说。

正在气头上的人这时总算把头转了过来，从侧脸能看到鼓鼓的腮帮子，和由于眉毛皱起而显得锐利的眼神，正在悄悄地审视。

凛为了她，专门带她到没来过的地方，她是很高兴的。

凛与她在樱花树下漫步，耐心地向她解说她记不住的樱花品类，她是很高兴的。

凛的赞美和主动亲昵，她也是很高兴的。

但她生气——准确地来说是恼羞成怒——的是，那句大胆的问话，实在是太过狡猾了。

无论怎么回答，都像是一场故意扰乱你的心绪，却又置之不理的恶作剧。

然而长时间不理会这个人对她来说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对方现在看起来非常低落和无措，于是卯月轻叹一口气，开口问：「理由呢？」

从刚才的反应明明能感觉到在意的并不是『接吻』，还问得那么令人害羞。

——这不是很狡猾吗。

被问的人内心咯噔一下。

因为未央那家伙。

——什么的根本说不出口啊。

在凛犹豫的时候，卯月用抱怨的语气嘟囔：「实际上、是凛酱……想要接吻吧？」

对方的示例在先，这么羞耻的话居然也能说出口了。

——这么说，狡猾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她红着脸心想。

「我只是想到……也许我们应该更像交往中的人。」

怕彼此的视线对上所以不敢转头，凛坦白道。

身旁的恋人天然但心思细腻，她再度意识到她方才的举动有多么错误，也许只要坦白就好了。

这副明显藏有隐情的样子让卯月怒气全消，传来疑问：「『更像交往中的人』？」

凛转头看她，点头：「嗯。因为我们……还没做过特定在交往中的人们会做的事，所以我在想，卯月会不会因此感到不安呢？」

出于种种考虑这份担忧不能直接向本人询问，所以她使用笨拙的方式进行了试探。

「『特定在交往中的人们会做的事』……」

卯月像是第一次听说某些事实一样，脸上先是升起几分惊疑，随后一边沉思着一边小心出声：「工作结束后，一起回家？」

「从进入事务所的第一天开始，就约好的吧。」

「呃……互通电话？」

「卯月从前就很常用手机通讯，也会给我发各种各样的简讯。」

「那，牵手和抱抱呢？」

「……我觉得，倒不如说次数比原来减少了。」

「呣——」

她不甘心，又列举一个：「那约会呢？」

不合时宜地被逗笑，凛弯起的嘴角带上苦涩：「约会非常难得吧？」

棕发少女挫败地垮下肩。

——好像，在这之前还真是没做过任何『特定』的事呐……

但是为什么呢？——她不禁有些疑惑。

除了偶尔因为没有时间和对方见面而稍感寂寞，半点『不安』的心情都没有出现过。

黑发的人在自顾自地说话。

「卯月现在也注意到了吧，我们会不会太不像交往中的人了？」凛用指尖刮了刮脸颊，苦笑一阵，语气里再次带上歉意：「我很抱歉不懂气氛地问了那句话，如果我能好好地说清楚，大概卯月就不会那么生气了，对不——」

「凛酱。」

打断自己道歉的人用一种看不出情绪的直率眼光望过来，凛收起纷乱的思绪发出一个疑问词：「嗯？」

「你感到不安了吗？」

话一落，像是被点燃一样，凛的脸以光速涨红，颊边的黑发濡湿，似乎还出了汗。

薄唇翕动，一副有话说不出的样子。

卯月歪头想了想，双手撑在长凳上挪近一步，用平时的语调再问。

「你想接吻吗？」

她这回是真的在问，明亮的棕色眼睛晶莹透彻，带着一种得不到确切答案不罢休的意志。

而且跟凛不一样，似乎一旦得到肯定的答复，便会立刻凑上来。

不带犹豫地给予凛想要的。

「不、不……」

凛一手抚上心脏的位置，一手捂住半边脸，隔绝自己落到对方唇上的视线。

她紧张地补充：「果然这种事还是谨慎一点……」

「——明明可以直接跟我说的。」

「……」

逐渐移开手指，凛看到卯月努起嘴皱起眉，跟不久前一样的恼怒表情。

她不确定这时是不是该道歉，突然卯月一头不轻不重地磕在她的胳膊上。

「明明感到不安的时候、凛酱也是可以依靠我的。」

经过压低的细嫩嗓音透着一股被冷落的不悦，凛看着她的头顶，眼神复杂。

正视这份后知后觉的不安感对她来说是困难的，她的性格有些好强，对于未能成为『成熟的恋人』感到气馁。

凛知道如果按照卯月所说的依靠她，她会非常开心，可能自己也不会再做些蠢事情。

但是她做不到。

「如果我说了『想接吻』——」

凛呢喃的嗓音低柔，话的内容让卯月的脸蛋再次升起热度，再仔细一想，也许这番话并不是单单从字面意思理解的。

「卯月一定会答应的吧。」

「但是，如果这不是卯月『想要』的话——」

「那就没有意义了。」

温和的春风吹过，呵着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肤。

樱花瓣无声飘落，降下几点粉红色。

不知不觉间透过额头触碰的位置把身体大部分重量交与对方的卯月倾听着自身剧烈的心跳。

从未想象过的温柔体验，此时此刻清晰地从年下之人身上传来。

她想起那个告白前先将她捆入怀中，以及会在拥抱她前把『只是想抱一下卯月而已』当成动机的凛。

她很喜欢这样的凛。

她也想到如今这个关注她的心情，处处呵护她的任性，关注得忽略自身的凛。

她也很喜欢这样的凛。

到底是发现了对方不同的一面，还是说对方成长了呢？卯月相信是后者。

为了不再让她经历过去那段阴影考虑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

为了她和她的以后考虑过各种各样的事情之后。

——原来啊。

卯月低着头，心疼与感动的暖流热了眼眶，她牵起一个微笑。

——凛酱已经变得这么令人心动了。

「噗——」

「……卯月？」

一脸状况外的凛将双肩轻微耸动的人从身旁扶起，发现她正憋着笑，指腹擦去紧闭双眼眼角的泪花。

凛有些困窘，难道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蠢话吗？

「凛酱……太过自信了啦。」哭腔里混杂着轻笑声，卯月吸了吸鼻子，语调轻松：「凛酱觉得我一定会答应你？」

意料之外的预感升起，凛愣了好几秒：「诶？」

卯月噙着笑看她一眼，抚平裙子站起身，在距离她面前两步之遥定点转身，长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

「要等到凛酱17岁之后，才可以。」从外貌看不出前不久过了19岁生日的人微红着脸，表情认真：「所以我的答案是拒绝。话说、我已经回答过一次了。」

两次提问的方式有些微妙的不同，而卯月的答案是一样。

都是她的答案。

根本无需担心会因为谁的主观意识而改变。

是自己顾虑得太多了——凛的嘴角隐隐带了点不好意思的笑：「说的，也是呢。」

「凛酱有什么希望我做的都可以跟我说，我有时很迟钝，不像凛酱那么会体贴人。」

「虽然我未必会做到哦~但是说完心情会好很多对吧~」

听起来有些别扭的安慰话。

对上习惯使用别扭的体贴方式的人最好不过了。

大有被眼前这张纯真笑脸全面感染的趋势，凛也渐渐眯着眼笑了。

她很少会笑得这么开怀，似乎成熟稳重的躯壳剥落，只剩下最单纯的愿想。

其实迟钝的人是我吧，她想。

她最希望的，是卯月能一直笑着。

而卯月，现在正在笑着。

「卯月。」

「嗯？」

「我好多了。」

被那双敛着笑意的翠绿眼睛注视着，她心满意足地扬起笑。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