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机器人设定】主人凛与女仆卯月（下）

「我希望只是我的错觉，」助手小姐扶了扶差点滑落的眼镜，「您好像对凛非常不满？」

「不是不满，是非常讨厌！」

速答的科学家小姐摆出一副十分厌恶的表情。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把NG-E406交给她呢？」

被问的人停下脚步，看了过来。

「你听过『猪拱白菜』的说法吗？」科学家小姐问。

「没有，请指教。」助手小姐摇摇头。

「……没听过就算了。」科学家小姐一脸懒得解释地摆了摆手。「我讨厌那个小鬼，跟她的能力无关。会选中那小鬼……严格来说是NG-E406自己选的。」

一年半前，科学家小姐所在的研究所向市内公布允许13~16岁的孩子到所内进行一段时间的科研体验，当时通过笔试和面试的人里就有凛。

体验期期间，这是科学家小姐第一次接触这个对人冷淡、对待机械和程序却异常专注的小孩。体验期结束后，她把凛和另外两个年龄相近的参与者的资料放在桌上。

——『NG-E406，从1到3里面，包括区间两端，选择一个随机数？』

——『是的博士！嗯……2！』

时至今日，科学家小姐仍然记得那个孩子咧开嘴扬起笑，作出剪刀手的模样。

——像个天使一样。

——……

——果然无论交给谁我都呜呜呜呜呜呜呜啊！！

科学家小姐热泪盈眶。

「……我以为您当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助手小姐循例吐槽一句，忽略掉对方多变的表情，忧心地说：「确实凛对于机器语言如何实现生物行为有种天才般的直觉。」

许多科研新手在进行研究时由于不了解智能机实现复杂行为的原理，会对实验体进行「极限测试」。一年半前的科研体验，就是派给体验者一批解除了「极限警报」的智能机（并不是人型的），告诉他们可以随意研究。

到最后孩子们的机器或多或少都出现不同程度的损坏，只有凛的机器完好无损，并顺利完成了课题。似乎是凛总能找到关键的位置，在不需要测试运行的前提下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点对于制定安全策略很有帮助，能有效率地控制机器规避某些潜在的危险。

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凛本身对于机器，比活着的生物高出好几倍的友善。这一点在家里来了位机器人女仆后表现得越发明显了。

「但毕竟处在一个行动力、求知欲极强的年纪，如果能大幅度推进实验进程还好……万一方式错误，会给NG-E406造成『心理阴影』的吧？」

恢复正常的科学家小姐仍是摆摆手：「没关系没关系，NG-E406会推开她的。」

「可那是『主人』的命令……」

「诶？我没说过吗？」

两个满脸疑惑的人在对视。

「NG-E406内置的『心之系统』可是和『中央系统』的权限……不，是比中央系统的权限还要高哦。」

卯月平躺着陷入柔软的床单里，偏过头，鬓角处凌乱的发丝挡住眼角，左手手背贴在嘴唇上。头顶的发箍，胸前的缎带，绑在腰上的围裙，身上的女仆短裙，腿上的白丝被人逐一除去，属于少女的丰满的身躯微微发着抖，泛着粉色，胸口起伏不定。

而撑在她上方的凛也同样是一丝不挂，沉默地注视着身下的人。

自己的身体也会感到燥热，这是凛能预料到的，这不是唯一让她也把自己脱光的原因。

卯月对外界作出反应的条件判定有时非常奇怪，甚至会因为对象的衣物多少，作出不同的反应。例如前阵子凛在平时起床的时间前就醒了，她的女仆来敲门时她正在换衣服，于是就说了句请进。

结果她的女仆一进门『哇啊啊啊』地捂住脸转过身去。

所以她试着尽量把能想到的情况都演示一遍。

想着还有哪里没有考虑到，凛俯下身，张嘴衔住埋在棕发间，发热发烫的小巧耳朵。

「嗯、嗯……」

再一次听到这夹带气音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呜咽声，凛感觉自己的耳朵也烫了起来。

刚刚、她将卯月全身能吻的地方，都吻了一遍。

当然——除了对人来说最私密的部位，因为在肌肤相接的期间，凛已经毫不怀疑卯月生理结构的还原度绝对会比自己想象的高，因此在吻向卯月的大腿内侧时，眼睛都是闭得死紧的。

既然是卯月重要的初次，怎么能在这种演示中说没就没了呢——这么考虑的凛，没有意识到即使在别的场合里，自己也不会允许。

——到这里就结束了吧。

「7544号指令，收录结束。」

凛放开卯月的耳朵，拥住这副一年四季都温暖无比的躯体，彼此的胸腹、大腿都毫无缝隙地紧贴在一起。

「诶？」卯月转过头来，似乎想看看埋在肩窝的主人的脸。

——这样就结束了。

凛呼吸着卯月身上「汗水」的味道。

——我的，第一次。

与自己为卯月设定的「初次」不一样，凛有些固执地认为这就是她的「初次」。

这跟行为无关，而是和对象、心境有关。她想她再也不会和谁，像现在这么亲密了。

——这么痛苦地。

她剧烈地发起抖来。

早就应该比谁都清楚的。

什么穷举法、极限法都是不明智的，片面的用例列举得再多，也跟不上现实情况的变化速度。

但她这次无能为力，机器人的初始设定是主人的指令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更何况她连自己列举的「典型例子」也执行不下去，原设想她应该要粗暴一点的。

但她根本没办法不温柔对待身下的人。

最后她终于近乎绝望地意识到了。

这个世界上有无穷无尽的恶意在等待着卯月，而自己唯一能用来保护她的——

只有在她身边而已。

泪水像决了堤一样从眼眶里流出，滑过鼻尖滴落床单，凛佝偻着背咬着牙哽咽。随后有人轻推着她的肩膀，将她抬起，几滴泪珠滴在机器人的下巴上。

「……主人，您在哭吗……？」

模糊不堪的视野里，她看不清卯月的表情，只能感受到有些迟钝地拭去自己眼泪的指尖，在慌乱地发抖。

「……不要哭……」

稚嫩的声线带着哭腔传进耳朵。凛从未在卯月面前哭过，也不知道在卯月的数据库里对于「主人哭泣」储存着哪些应对动作，现在看来当中应该有「主人哭泣，自己也跟着哭泣」这一选项吧。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构成哭泣的理由，那真是太好了——凛欣慰地笑了，完全不理会现在的自己是一副多么可笑的样子。

——相比之下，会因为感情而悲伤不止的人类。

——真是太差劲了。

「……呐，卯月。」

堆积在胸腔内的感情跟着泪水，一起满溢。

「我……今年16岁，大概最长还有……100年，就该迎来终结了。」

「但是卯月、能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很久，很久，很久。」

三年前凛曾经跟父母参加过一个葬礼。

因病去世的老人的棺木旁边，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人型机器人在低声啜泣的人们旁边显得十分突出。她身姿挺直，双手安静地交叠置于腹部，低垂着眼睛，目光落在主人的棺木上。

脸上没有表情，似乎主人的死于她来说，只是一行数据记录而已。

家人告诉凛，在这之后如果老人的家人保留那个女仆的所有权，他们就可以决定替她更换主人、是否仍保留前主人的数据。但如果是由于特殊原因不再需要，这个机器人就会被原厂回收，完全被格式化暂时停机，直到下一个主人的出现，或者干脆调整成其他的公用职业。

一直到机能出现故障至无法修复，或者出现老化至不能正常工作，机体就会被拆解。

当时的凛没有任何感觉，对于大人们定下的规则除了遵守别无他意。而且从那时候已经开始对与「人」交往提不起任何兴趣，她根本没打算拥有一台人型机器人。

但是对现在的她来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为这样的规则感到哀伤，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为自己的无力感到绝望。

「很久，很久……直到我变成老奶奶的时候，卯月还是这副模样……」

抚上这副永远的、少女的面容，凛的眼神爱怜，笑容里透着觉悟，泪水始终不停。

「但是到那个时候……卯月该怎么办呢？」

「你不应该为任何人所有，但是我为什么这么自私地……」

——自私地、想将你独占呢？

所有超出常理的行为和考虑的源头，是一颗想要独占对方的心。

凛不知道这份心情什么时候产生的，也许在自己的内心也存在着一个天生的数据库，当特定的外界条件达成，某些相应的情绪就自动被触发。一些她以为自己没有的东西，其实一直藏在心里。

而卯月，正好就是触发的条件。

一开始只是履行了主人的责任（她的女仆比起其他机型太不灵活了，总要她亲手指导才能获得必要的常识），也十分清楚自己对她拥有绝对的控制权，但渐渐地这与自己所希望的「独占」差距越来越大。

凛不想让其他人成为卯月的主人——尤其是今天从科学家小姐那听到了卯月最初的用途，光是想想她就放心不下。另一方面她不想通过「命令」让卯月对她笑、对她撒娇、对她生气，并不是因为这些令她觉得十分繁琐。

希望卯月有属于她自己的意志，又希望她一直留在自己身边。明知道无论哪一点在她的时代里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待人类，总是近乎极端的冷漠；对一个机器人，却有着太多超越普通人类交往关系的期望——

凛恍然大悟。

「……是了。」

从眼角流出的泪水不再单单包含着对未来的恐惧和杂乱的心绪。

变得清明的视野中，卯月的眼里也浮着一片水雾，抿着嘴唇等待主人的话。

凛掌心盖上还停留在自己脸上的手。

「我、」

额头碰上对方的。

「喜欢着卯月啊。」

深棕色的瞳孔一瞬间收缩成微小的核，恢复正常大小后，从人造的晶状体里似乎透出几丝神采。

「……您是说，『心之系统』的管理者是NG-E406、而这个系统的权限才是最高的？？」

「没！错！心之系统开始运作的标志就是能屏蔽一部分中央系统发出的指令，而当它完全启动的时候，就能按照NG-E406所希望的协调、甚至修改中央的指令，从那以后NG-E406机体的行为，以及日志、影像等等的记录就是完全由她自己控制的了。」

「创造、意志、愿望等等都可以由此产生！！」

「慢！慢着慢着、NG-E406是如何做到主动管理一个系统的？明明机器人都是由中央系统控制……」

「诶——那你原本以为NG-E406是怎样产生『恋爱』的情感？」

「建立一个可扩展的情感数据库，录入与『爱情』相关的行为和参数，在这基础上建立情感识别系统，判别他人对自身的爱情指数，在根据抽象的数学模型建立一个情感表达系统……」

「那不就是跟现今的智能机器人一个样嘛！真无聊。」

「……」

「不过有一点说对了，确实有一个专门的数据库。我考虑到那小鬼的冷淡脸在里面录入了几个可用作触发条件关键词，但是参考价值的高低，就只能由NG-E406来衡量了。而NG-E406的行为虽然不能预测，但是根据人类的行动模式，应该跟她的初始『人格』有关吧。」

「至于为什么那孩子能自由到这种程度，那是因为我在那块镶嵌在心之系统的宝石里，加入了染色体。」

「……人类的基因、和机器的零件？！」

「没错！而且NG-E406确实『心动』了！直到目前为止我的理论没有错误！」

「以您的说法，就是说这次实验仍然有失败的风险？请问您的处理方式是？」

「这个嘛……等看到结果时你就知道了。不如、我们明天就去一趟涩谷家吧？」

说出那句话后，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安了，凛想。

尽管什么都没有改变，包括这句话在内，刚刚那段话对方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理解，毕竟不会有哪个制造者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对机器人说出那种话。

大概是因为对凛来说，解开难题那一刻得到的成就感，无论何时都值得让人喜悦。

——不过应该会得到一句「我也喜欢主人」的回复，这样就该满足了。

她有些依恋地依偎在卯月身上，感受着除了从左心房处传来的自己的心跳，还有右边传过来的来自对方的轻微鼓动，一下一下的。

——嗯？卯月也是有「心脏」的吗？

「凛酱——」

冷不丁被呼唤了名字的人一顿，有些诧异地撑起上半身。

她的女仆嘴唇牵起一个腼腆的小弧度，双眼有些湿润地看过来。凛猜想应该是那句告白的话语触发了某些特别的反应，才让身下人的表情看起来更加贴近人类。

她知道有关自己的一切基本资料一定早已存进卯月的数据库里，但是被喊名字还是第一次。

「凛酱，可以跟我作个约定吗？」

轻快的语调混杂着羞涩，还有几丝不安传了过来，跟以往所用的机器语言不太一样的用词。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凛问：「什么样的约定呢？」

卯月把手按在胸口，作了个深呼吸。

「如果——凛酱能够将这份心情，这份怜惜着我、喜欢着我的心情，一直保持下去的话。」

「我也会一直陪着凛酱，这里——无论何时只容得下凛酱一个人。」

「——直到这副身体机能完全停止。」

她闭着双眼，睫毛如蝉翼轻颤，面容虔诚得犹如一个立誓者。

这番话不仅表明了卯月事实上听懂了凛的话，并且使用了一个条件语句，当条件为真时，执行的内容就是凛所希望的。

这样的逻辑跟卯月以往的一问一答对话方式复杂得多，凛有点想象不到现今的数据表结构可以储存这样的对话模式，这时迟迟得不到回答的人皱起眉，鼓起脸，投以幽怨的眼神。

「凛——酱，能答应我吗？」

被问的人再次僵了一秒钟，热度从脸上开始蔓延。

——好、好可爱……

「嗯，我答应你。」

对于凛来说，重点并不是自己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她轻柔地拨了下对方沾着汗的刘海，在眉心落下一吻，郑重补充道：「我不知道卯月到底能理解多少，我也……不太会说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但是这个条件在我这里永远都是为真的，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向我确认。」

寻常人听到只会觉得这番话不解风情而且晦涩难懂，但幸好听者是个擅长阅读机器语言的机器人。

「嗯！」卯月用力地点了下头，手臂环上凛的脖子，像猫一样脸颊蹭上对方的：「好高兴~」

凛不知道面对喜欢的人的主动亲昵时，人们通常是怎么反应的。

但此刻她很想亲吻卯月的嘴唇。

还差半厘米就到达目的地，像想起什么一样，卯月忽然眯了眯眼。

「既然如此、凛酱快来接受我的全部吧。」

「诶？」

——『全部』？

——什么全部？

疑惑之际，凛看见身下的人先是红着脸向自己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接着便握起自己的右手，毫无停留地沿着两人之间的缝隙往下面伸去。

这、这是！！！——她缩起肩，弓起背。

「等、等等……」

「卯、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