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第3章 崩坏
“起了？”
“恩……嘶。”突如其来的光线让Z.有些睁不开眼，不用想就知道，每天早上Ray又准时在门外做准备活动了，虽然不明白她美其名曰的“拉伸准备”到底有什么用，但这可怕的生物钟让Z.的生活也逐渐规律了起来。
起床的动作有些迟钝，脑袋也有些昏沉，将身体撑起来的一瞬间左手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艹！啧——”Z.猛得按住左臂，疼痛就像尖叫的火车，轰隆得冲进大脑，将一切撞得四分五裂，徒留耳边的嗡鸣声。等待疼痛过去的时间太过漫长，仿佛时间都被它拖慢。
“怎么了？”听到动静的Ray转身回到棚屋内，看到Z.抱着左臂撑着脸，脸色惨白，有些担忧。
“啊？啊，没事没事，睡觉的时候手压麻了……”勉力扯出一丝笑意，但是按着左臂的手不住得发抖。
Ray没有继续追问，担忧在眨眼间又被平静覆盖，转头开始收拾出行的装备。
“Ray，今天你就在家吧，我一个人出去就行。”Z.有些忐忑，语气里竟然带上几分恳求。
收拾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下，但又马上开始了，直到将所有装备挂在身上，Ray才转过身，也不说话，歪着头等下文。
“反正找东西这些你都会了，身体不是刚好嘛，不如先休息一天？”脸上的表情肯定很糟糕，Z.此时无比懊恼自己的嘴拙，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得出来最好的借口了。
“所以，到底怎么了。”没有得到答案的Ray连个问句的升调都不愿意给，只是静静得陈述着她的疑惑。
“……”
相处了几天，Ray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地学习着Z.教授的生存技巧，偶尔会提出问题，但都是关乎技术的。有时候，Z.甚至会觉得自己并不是在教导一个比自己弱小得多的同类，而是作为一个臣下向上司报告，即便那个“上司”穿着并不合身松垮的制服，也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的优雅。
稍微有点怀念那一开始抱着衣服红着脸的小姑娘了呢。Z.认命得叹了一口气，想了想：“今天先去找点材料吧，过段时间雪就要化了。”说着还指了指屋顶。
虽然天气模拟系统已经混乱，但Z.还是摸索出了一些规律，棚屋虽然能挡住飘飘大雪，但如何抵挡无孔不入的雪水确实是一大难题。
“不过。”Z.十分心虚得偷偷瞟了对方一眼，又赶紧移开视线，努力压了压嗓子让自己听起来很有说服力，“你已经学了这么多天，到了地方我们可以分开行动。” 声音越来越弱。
Ray的视线还在稳定得向Z.输出，明明是没有实感的东西，但总感觉要将人看透。
“这是对你的考核，对考核。”末了Z.还是补充了一句，来证明自己的合理性。
“可以。”Ray没有追问，这让Z.暗暗得松了一口气，直到她转身出门，Z.才缓缓得爬起来，捂住一脸的纠结和心里那个在拿头撞墙的小人。
既然已经听到了想要答案，Z.很快调整了自己的情绪，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上的装备。左口袋的打火石，小刀，里侧的水壶，腰侧的钢管，铁锹，很好，右边口袋……右手触到了冰凉的金属，是那把枪，那把有着很好看花纹指过自己脑门的枪。当初为了保险一直放在口袋里，后来Ray也没有提起，就把这事给忘了。明明凉飕飕的枪管此时宛如一个烫手的山芋，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
Z.将枪拿了出来，枪很小，一只手就能盖住，推出弹匣，六颗子弹。她知道这些小东西的威力，火药推进，螺旋的子弹瞬间能造成致命的穿刺伤，只不过击发时的火光和声响巨大容易暴露位置，便逐渐被暴力机关淘汰。不过，管理D层也不需要用枪就是了……左手情不自禁得攥成一个拳头，如果不是有手套挡着，指甲应该已经抠到了肉里。
Z.犹豫再三，选择把枪放在了随身物资箱的底层，虽然Z.允许Ray自由活动，但事关食物来源的物资箱还是由她来操作，Ray也没有什么意见，甚至在开启关闭时，还会十分自觉得背过身去。
深呼吸强迫自己躁动的神经冷静下来：只是出去找点材料而已，未必会到那个地步。左臂的疼痛也慢慢微弱下去，看起来没有问题了。
Ray在雪地里等着，她已经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层阶了生活了近半个月。每天跟随Z.出去，都会听到对方絮絮叨叨讲着夹杂了很多私货的注意事项，明明是陌生人，但每每看到对方“傻气”的笑容就忍不住回应一下，当然，换来的是更多的絮叨。今天早上Z.的异状让她有点奇怪，而且一向动作迅速的Z.在棚屋里磨蹭了很久，实在是不让人注意都不行。
就像她被教导的那样，永远的不动声色，Ray没有选择开口问，而是等待对方露出蛛丝马迹。两个人一起拉车门比原先轻松了许多，也能搬运更多的工业废料。本来一路上会十分啰嗦的Z.今天却保持了缄默，只埋住头拖着车门往前走。
天看起来比刚来时亮了很多，雪也开始融化，一些水滴顺着暴露的钢筋滴落在雪地里，时不时有着雪水裹挟着一些上层的废墟从高处落下来，发出巨大的响声。
“今天就找找有没有可以盖在棚屋上的东西，要轻一些但是也要容易固定。”生硬得吩咐完，Z.带着Ray拐进了一个巨大的塔状的废墟旁。
“这里原本是个剧院。”
“剧院？”Ray有些诧异，环顾四周，从建筑材质来看，这里应该大量使用了廉价化合材料，从结构来看，更多的是临时搭建的低矮棚屋。在这么个地方，有一所外包墙砖的钢筋混凝土结构的，高耸的剧院，实在是令人惊讶。
“说是给我们建的，不过以前谁都没进去过，哈哈。”一脸自嘲的Z.终于露出了Ray熟悉的样子。内心稍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那你去左边看看，这边比较复杂的就交给我。小心不要割到手。”未等回应，Z.便转身去了右边的高塔下，提着她的小铲子，在雪里挖掘着什么。Ray十分确定今天的Z.十分不对，挽留的手微微举起，维持了一会，又缓缓放下。
左边大部分建筑都已经被冷却的熔岩覆盖，Ray很快就检查完毕，虽然捡到一些零碎的东西，但并没有什么大的收获，打算同Z.会和一起探索右边。
转头瞬间，Ray迈出的脚又瞬间收了回来，缓缓的，轻轻得踩回原处，没有发出一点儿雪花挤压的声音——她百分之一百确定，那一架倾斜的高塔上纠缠的废墟刚刚向下滑了一些。而目光顺着滑动方向移动，正是埋头找材料的Z.。大概是斜塔上不均匀的融化，令雪与雪之间有了断层，重力作用下，任何一次震动都有可能令下方的Z.被夹杂着金属废料的“小型雪崩”吞没。而底下的Z.全然不知，专注得从废墟里找着东西，时不时还掀开一些覆盖着的钢筋、铁片，重物落地的声音每一下都砸在Ray的心口。
她刚想开口提醒Z.，突然发现这里的废墟构造是个环形，如是发出对面能够听得到的声音，声波回荡极有可能会使融化的雪层更加松动。Ray咽下一口唾沫，飞快得思考对策。她与Z.之间有一段不远的距离，跑过去不失为一种办法，但是过分的震动极有可能会加剧雪层的滑动。喊叫的选项刚刚已经排除，到底有什么方法能尽量减少动静让她过来呢。
Ray迅速扫视周围，最终将目标锁定在放置在中央的物资箱上。从被收留的第一天夜晚，她便发现了，她的这个同伴对食物被拆包的声音极其敏感，即便外面狂风呼啸，她也能精准得察觉到包装袋被撕开的瞬间。决定赌一把的Ray缓慢而安静得移动到物资箱旁边，若是失败了，那便只能祈祷人类的腿脚比雪滑落的速度更快了。
物资箱仅仅是用卡扣固定，打开，捻起一条压缩饼干，Ray突然停住了，有些呆愣得看着底部这个熟悉的东西。
……
Z.今天并不在状态，只是机械得重复着手里的动作。左臂的疼痛犹如跗骨之蛆，一点一点蚕食着残存不多的意志力。
“呲啦——”
恩！？饼干？？猛地回头，萧瑟的风里，纯白的雪上，熟悉的枪口，熟悉的人，不一样的大概就是那一抹唇边的笑，弧度是那么动人，那笑意甚至透到了眼里。银色的枪反射着耀眼的光，和那人一样，刺眼得犹如最光芒四射的钻石。
理智的弦瞬间被崩紧，那来源于本能的陌生而熟悉的感觉从后背慢慢攀爬出来，心脏轰鸣着将滚烫的血液泵到全身各处，连呼吸的瞬间都变得缓慢起来。有什么从心脏里逃逸出来，梗在喉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Ray左手虚握着，单单伸着食指，比在嘴唇边做了个安静的示意，与此同时枪口往左边偏了两下，示意Z.过来。
啊，真好看啊，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坠入地狱的天使，那些不经意的高傲，那些处处显露的矜持，无比渴望将她从里面彻底撕开，嚼碎，吞咽……
Z.走得很缓慢，血液飞速奔流的声音在耳蜗里相互碰撞，巨大的回响令她已经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回忆开始和现实重合，那些红色的画面，刺耳的尖叫声如同幽灵纠缠着这个可怜的人类。嘈杂的声音似乎唤醒了埋藏在左臂的野兽，利齿在手臂上扣下，四溅的鲜血崩断那根已经到极限的弦。
视野无限得收缩，最终只剩下眼前这个，拿着枪的……
敌人。
Z.走得很轻，低垂着头，直到走出预计的危险区Ray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将枪放下，就在枪口偏移得瞬间，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北区一直作为D层半个法外之地，笑得再好看的小孩也能面不改色得为了一块食物捅死同伴。更别说那些为了骗过验证随时都有可能失控的“野兽”了。
纤细的脖子此刻被死死掐住，双手被另一只手卡着按在地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身上，胸口轻微的起伏都极为吃力。被砸在地上的痛楚中反应过了的Ray刚想开口解释，声音瞬间被掐断在倏然收紧的手掌中。
不再是无奈得警告，不再是撇着嘴角假装的愤怒，这个人是真的想杀死自己。等Ray意识到这点时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反抗时机。被阻断的血液沉积在头部，太阳穴开始突突得响，生理性的泪水漫出来，划过眼角，消失在散乱的发丝里。意识开始模糊起来，明明眼前都开始发黑，上方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清晰起来——里面汹涌着狂躁的风暴，兴奋得吞噬一切。身体开始本能的收缩着胸腹妄图能获得更多的氧气，但这一切都被压制在身体上的人阻止了。
就像是有人将生命一点点从身体里抽离出来一样，Ray逐渐放弃了挣扎，她也不能进行挣扎了，绵软的四肢已经不再听从大脑的指令，缓慢地舒展开来，黑暗慢慢笼罩了视野，思维的齿轮发出滞涩得哀鸣声：
啊……要死了吗。对不起……爸爸…我还是没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