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联盟

Z.不知道圣典是怎么结束的，她固执得站在洞口等着Renata出来，却被MAX告知Renata已经随着Adam去了山顶那头的政府大厅，呼啸的风令她想起北区的冬季，也是这样，冷到了骨子里。直到双脚麻木，她才勉强同意让自己坐下，坐在这个空无一人的洞口，看着远方中轴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的。

如果她足够强大，是不是可以直接冲上去将人带走，带着Renata去一个永远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如果她足够聪明，是不是能提前推算出今天可能发生的事情，而将Renata死死留在家里……很多的如果再脑中成立，又被迅速得否决，直到一轮明月升起，冰凉的月光催促着她离开，Z.才不得不承认，自己就是一个既弱小，又愚蠢的人类。

望了望远方被山麓遮住的房屋，Z.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转身向三号大街走去。路上很空旷，没人注意到她，建筑群内稀稀拉拉得亮着光，似乎大部分的智能C.O都在这里居住。绕过街口，Z.便看到了那醒目的114号门牌。但是她没有停留，而是绕过一个街区从小巷子了拐了回来，敲响了侧门。

“我的天，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MAX探出一半的身体，将人放了进来，又看了看巷道并未有人跟踪才关上了侧门。

已经脱掉的外衣下，是裸露的机械结构，透过镂空的躯干，能够看到里面正在运转的各个部件。MAX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样子，用尾指随意得勾起一盏灯，将人领至地下室。暗黄色的灯光打在狭小的空间里，没有一丝暖意。

“在我们开始之前，先看一份东西吧。”浮空的显示屏里出现了一大份文件，右侧有一张照片，Z.一眼便认出了那是Renata。

手指划过显示屏，许多从未在Renata口中透露过的信息完完整整得展现在眼前。随着翻阅，Z.越加得沉默。

“如果不是亲眼验证，我也不敢相信，Ray，不，Renata会是Andersson家的人。”MAX仔细得打磨着自己的手臂。

这份资料上的信息令Z.有些动容，她从未想过Renata来自如此强大的家族，一开始只当是B层的哪个大小姐。

“塔在建立之初，就是由13个最顶尖的科学家率领各自的团队建立起来的，这13个科学家的家族也因此在塔内享有极其悠久的荣耀。Andersson便是其中之一。”MAX停顿了一下，“为了维持塔的日常运行，中轴会在塔内挑选最有天赋的科学家作为13位工程师的后补，进入了这个圈子，你甚至能和最高联合议会平起平坐。”

“看来你的小女友真的是非常厉害的人呢。”MAX即便这个时候还不忘揶揄一下脸色铁青的Z.。

“但是你看这里，在她刚刚被提名成为工程师后补时，她便因为泄露国家机密危害公共安全的罪名被逮捕了。”MAX将资料划到最后，“但是有趣的是我黑进了所有法庭的资料库，都没有找到有关此事的审判，更没有她的家人提起的申诉。”

“这非常奇怪，理论上家族里出现了一个如此顶尖的天才，应当会动用全部力量保下来。但Andersson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

“是她的身份出现了问题。”那个黑色的外骨骼出现在记忆中，她早该想到的。

“是的，今天Adam演讲我才知道，我调查的方向根本就是错的，并非议会想要判处她什么罪，而是她存在的本身就是罪孽。”

Z.猛得抬头，眯起的双眼里满是警告，MAX双手举起表示投降：“不是攻击你的Renata，我只是按照上面的思维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我黑进了Dream Maker的资料库，通过面容比对，果然发现了与Renata极为相似的女性人造人。”

一张比Renata 更加温婉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白金色的头发下，是银色的双眼。“这是Dream Maker研发的Adam&Eva系列的人造人，与人体结构1:1对应，但是在骨骼、肌肉、神经传导方面都用了高强度的材料，称之为“超人”也不为过。不过被叫停了。”MAX十分可惜得摇了摇头，“毕竟这样的人造人其实和人类并没有什么区别了。”

“所以，这位女士就是……”

“是的，因为Andersson家的人都是金色的眼睛，但Renata又拥有这位女士的样貌，比较严谨得描述应当是，她至少提供了一半的基因。”

“看来，Andersson将这位小公主保护得很好，不然也不会被选为工程师候选人了。毕竟，对于中轴，人类是完全拒绝人造人的访问的，这层语句写在原始代码里，就像你们的关键基因一样，如果强行修改，会造成整个系统的崩溃。”

“Renata并不受这个语句的影响。”

“当然，她的编码甚至都是后加上去的，你懂的就是后背那个人造骨骼。”MAX比了一个形状，耐心得解释道。

Z.并不懂什么代码，基因，也不在乎Renata半人半人造人的身体，Renata就是她的Renata，从未改变过。

“这与Adam又有什么关系。”

“年轻人你突然就问到了关键点，真是令我十分欣慰啊。”MAX的声音十分年轻甚至透着几分稚气，这句话听起来违和感十足。

Z.没有心力和他争辩，静静得等待着下文。

“我也是今天调查了Dream Maker的数据库才知道，Adam是和那位女士同一批次的人造人，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他成为了议长助理之一。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和Renata不同，Z.应该是D层的居民吧。”MAX神秘得笑了笑。

Z.点点头。“半年前，D层发生了大灾变。”MAX突然严肃起来，直了直身子，“如果我说着与Adam有关你相信吗。”

回想起那漫天的大火与惨烈的呼救声，Z.艰难得咽下一口唾沫，脸色变得有些苍白。“Adam来到大地上后，煽动了一些激进的高智C.O，要让人类偿还奴役人造人的罪恶。”

“等等，机器人不是不能对人类造成伤害吗。”Z.有些紧张起来。

“是的，机器人第一定律，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个体，或者目睹人类个体将遭受危险而袖手旁观。”MAX继续说：“但是你看，Adam并没有针对某一个个体，而是选择炸开底层的压力阀，让岩浆喷涌出来，而处在管道内的他并不会目睹人类受伤。”

“很不公平的说，直接杀人的并不是Adam。这之后，议会增加了“元定律”，机器人不得实施伤害行为。越来越多的限制被加注在了机器人身上，本该是团结的时候。”MAX有些颤抖起来，“然而，Adam背叛了当时的同伴，他捏造了人类枪杀同伴的视频，并将共同完成的灾变描述中一己之力完成的复仇行为。”

“你怎么知道这些。”有一个危险的答案呼之欲出，Z.紧紧盯着MAX，牙关咬得嘎嘣响。

沉默笼罩在这个狭小逼仄的空间里，油灯里的火苗不断跳动着，仿佛倒计时的钟摆。MAX长叹一口气：“因为我是其中之一。我侥幸活了下来。”

“你这该死的王八蛋！”几乎是同时，Z.便扑了过去，攥紧的拳头狠狠得砸在这个杀人凶手的脑袋上。金属结构的头骨十分坚硬，几拳下去，指关节便见了血。MAX手心挡了一下，悔恨得说：“当时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暴怒冲昏了我的头脑，加上D层又有人配合，我不否认我犯下的罪行。”

有人配合？一个可能闯进脑海，让Z.的拳头突然停住。

“是不是一群黑衣人……给了你们大约十个物资箱的高浓缩工业炸药。”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MAX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得看着勉强靠着凳子才站住的Z.,点了点头。轰——脑内仿佛有巨雷滚过，炸得记忆一片空白，偏偏在一片白茫茫中，那日的对话异常得清晰起来。

扎克……你……必须在周六一起将这批货运出……

小东西，好奇心害死猫啊……

这次是十个箱子的量……

膝盖一软，Z.生生得跪在地上，颤抖得摊开双手，上面似乎有鲜血的痕迹：“所以……我……灾变……”

MAX从反应已然明白了大概，惋惜得摇了摇头，取出一支安定剂，帮助Z.先冷静下来。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的Z.陷在沙发里，黑色的瞳孔里满是痛苦。

“我猜，大概你只是帮助运送了那批炸药，这并不是你的错。”

MAX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Z.颓唐得撑着额头，悔恨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茧将她包裹起来。

“Z.，如果你后悔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赎罪。”MAX坐回原来的位置，语气也低落了不少。

“赎罪？”Z.抬起头。

“Adam之所以想要拉拢Renata正是看中了她对塔的了解，只要通过她获得塔的密钥，便等于挟制住了所有人类的喉咙。”

“那为什么Renata会同意，她从来都觉得她更“人类”一些。”Z.回过神来，十分疑惑。

“这我并不清楚，可能Renata也有自己的考量，但是我相信，能被选拔为候选工程师的人绝对不会干危害人类的事情。”

“但是，Adam太过阴狠，所以我们需要预备一股力量。”MAX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Z.的情绪虽然波动得十分厉害，但依旧察觉到了一丝被隐藏的信息：“如果Adam真的如你所说，你为什么不站出来揭露他。”

“这便是我一定要在内部掀起革命的原因。”MAX换了一个姿势，毫不隐瞒：“大部分的C.O在一出厂时就被设定成了专有用途的机器，即便经历过自主学习模块的洗礼，依旧保持着十分单纯且直线的思维模式。”

“额……”Z.突然想到圣典上那些狂热的机器人。

“Adam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边竖立自己的绝对威信，一边在暗地里进行机器人层级划分制度。”

“就像你们人类一样，将机器人按照代次，分为各个不同的层级，层级越高的机器人享有更高的权利。”

“这不就是和塔一样了吗。”

“是的，你们用塔束缚了自由，而自由的我们却在幻想着建造一座高塔，真是讽刺。”MAX嘲讽得笑了笑，“这里原先有很多半智能化的机器人，就像蛋蛋那样的，这半年全部都被驱赶到了另外一侧。”

“……”Z.沉默了一下，“Adam是想当世界的皇帝吗。”

“可以这么说。”MAX摇了摇头，他不愿意臣服于人类，也不愿意与人类平起平坐，仅凭你的Renata恐怕还不能阻止他的野望。”

“我也并非要求你做什么，只是希望能够有一个第三方的存在，按照你的考量是否去阻止Adam。”

“那你呢？”

“入侵到傻蛋的摄像头并不是什么难事。其实也有不少同类反对Adam的政策，只是苦于没有反驳的证据，而一般的机器人基本上对Adam达到了崇拜的地步。”MAX苦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这次行动。”

“……换言之，你是希望我能基于我自己判断是否阻止亚当？”Z.有点不相信这自由度极高的任务，“如果Renata是真心帮助Adam的，我可能不会去阻止。”

“没有关系，我只是觉得，既然是决定今后走向的一步棋，还是要人类与人造人都到场的好。”

选择对于Z.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并没有什么家国的概念，只是想同Renata一同承担风险，既然自由度在于自己，那么接受合作也未尝不可，Adam透露出的浓浓神棍气息令她想起了D层原先的一个邪教头子，也是这般，无形之中就将信徒剥皮拆骨，榨干最后一丝利益。

“那既然如此，我送你一件武器吧想要和Adam高强度的身体结构斗争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

……

从MAX的地下室出来，天已经有些微亮，Z.摩挲着手腕上长约8公分的臂甲若有所思。然后几条大街，Z.终于回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家中，打开门，遮光板盖着，屋内黑乎乎一片。

蹑手蹑脚得走进内室，却看见一旁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正冷冷得盯着她。

即便是在黑暗中，Z.也能辨别出那是谁的眼睛。

“Renata，你回来啦。”明明什么事也没干，Z.还是有些莫名的的心虚，站在墙边不敢动。

“恩。”没有丝毫感情波动，Renata继续用沉默的视线扫射着Z.。

“我就出去吹吹风……”Z.也觉得这是一个很烂的借口，但还是死皮赖脸得靠了过去，将头放在那交叠在一起的腿上。

“Renata…”声音被压住，闷闷的，“我杀了好多人。”

“恩。”虽然还是原来的那个音调，但是那双微凉的手抚上了细软的黑发。

“我今天才知道…D层的岩浆喷发和我走私的那批炸药有直接的关系。”Z.剧烈颤抖起来，与和MAX一起时不同，现在她真的是把所有伪装都撕开，将血淋淋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

“知道错了吗。”Renata轻抚着总是支棱着的碎发，语气毫无波动。

“Renata……”惊讶于Renata的反应，Z,有些惊讶得抬起头，看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你以为区区十箱炸药就能炸开中轴的墙壁吗，太小看我们研究所了吧。”Renata翻了一个白眼，把眼前这个傻子的头发呼噜得一团乱。

“啊？”

“那些炸药只是让最底部的压力阀错误判断了压力，而开始释放岩浆，即便整个被炸开，喷发的岩浆也只会沿着筒壁上升，而中轴的设计，即便是超巨量的岩浆喷发也能轻松抵挡。”

Z,眼睛瞪得圆圆的，不可思议得张大了嘴。

“我看过当时的系统的记录，是有人授意，主动打开了D层上的泄洪闸。”Renata叹了一口气，本来用于救命的闸门却成为了夺走无数生命的刽子手。

“所以啊，不要太责备自己了。”Renata看着蹲在一旁可怜兮兮的Z.，抬手就给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凿栗。

“真的吗？”Z.只觉得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研究塔的时间比你睡觉的时间都多，这我都不知道我还姓什么Andersson。”Renata没好气的回复道。Z.晚归造成的不安不知道怎么的，在她踏进门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只不过为了杀鸡儆猴，Renata选择生气一下，来让这个越来越过分的家伙长点记性。

“谢谢你，Renata……”Z.抱紧了这个几乎是她生命灯塔的女人。

“恩。累吗。”

“累了。”

“那睡吧。”

“好啊。”

什么Adam，什么塔，什么中轴，暂时就丢到脑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