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第6章 重生
眼前这个甬道似乎永无止境，Z.漫无目的得往前走着。
对于Z.来说，前二十几年并不有趣，清点货物，开门，打理店铺，清理后巷里烂醉的酒鬼，驱赶乞丐，即便是每周的“私活”，也只是公式性得押送一些货物而已。那辆喷着黑气的小破车从分配站到中心区要突突6853下，仓库的窗户上有32条裂缝，收音机只有4个旋钮，每天来的Jone总是递上两张食品卡，而她，是店里唯一的店员。
帮派成员有时候会叫来脱衣舞娘在桌上跳舞，跳动的胸部，被酒水淌过的臀缝，总是能激起一阵狂热的口哨声。每个人似乎都有想要的东西，而她只是静静得坐在柜台后面，就像工厂流水线上的机器人一样，吱吱呀呀得转着轮轴。
那晚几乎笼罩整个世界的岩浆带走了她无聊的生活，却让Z.无数次怀疑自己是否拥有人类的同理心。她应该坐在矮矮的柜台后面，应该每周开着小车去进货，应该分发饼干，那些无趣的、重复的人事组成的是她全部的生活，而当这些碎片消散，她突然找不到自己了。无数人向她呼救，她应当去救的，但就像意识剥离了身体一般，她冷冷得看着自己，站在一片火海中，无动于衷，甚至内心还生出些许窃喜——这邪恶念头令她恶心得想吐。
岩浆吞噬建筑，燃起滔天大火，又被一场大雪覆盖，那滚动播放宣传语的巨大LED屏也陷入了死寂，坐在废墟里的Z.望了巨大的中轴两天，从白天到黑夜，直到它重新工作的灯光闪起——但也就是亮起而已。
拍拍身上雪，Z.重新支起了杂货店的一角，从倒塌的仓库里摸出尚且幸存的物资，雪一直下，这个世界只留下了挖掘的声音，Z.明白，不会有人来了，D层就这被放弃了。她不怕死，却每个夜晚都惊惶得看着肆虐的风雪，她并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她本该是一个引擎里的螺丝钉，而当引擎消失，这颗螺丝钉还能做什么呢？
她开始“埋葬”那些不知名的尸体，他们以前也是“螺丝钉”，同他们多待一会，大概会觉得那个应该存在的引擎还在不停得运转。可笑的是，即便午夜梦回，茫然无措，她依然四处搜刮一切可用的物资，捕获一切可以食用的生物。
果然……还是想活下去的吧……
耳边水滴的声音逐渐清晰，风穿梭在这个巨大的空腔里，那道光下，躺着那个白皙到几乎透明的人。白金色的头发散落着，好看的眉眼，粉色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光线在她身边都碎成了金色的粉尘——如果天使有样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吧。Ray……Z.伸手去碰，却被禁锢在原地，突然地面震动起来，大量的岩浆从四面八方涌进这个空腔，几乎是瞬间，那个精致的可人儿被瞬间吞没……
“Ray！！！！！”
猛得坐起，心跳得飞快，惶恐得环视四周，直到那张熟悉的脸完整得映入眼帘才稍稍安定一些。
“醒了？”Ray伸展了一下被压麻的身体，兴致极好得看着同伴变化的脸色。
那张在梦里瞬间吞噬的脸，此时正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自己，眼瞳里波澜就像金色麦浪拂过手心，舒服极了。几乎是为了确定一般，Z.飞快得捧起那张让自己在梦里担心到爆炸的脸，将额头抵了上去，这个人的温度总是低一些，触碰起来凉凉的。
Ray眼里的错愕只是停留了一会，随即十分倘然得舒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不谢谢我吗？” 有温热的呼吸喷在唇齿之间，这种情况以前从来没有过，Z.只觉得心跳速度快得有些过分，有什么从心里逃逸出来，又有什么填满了那个空腔。
Ray心情很好，伸手盖住那捧着自己的双手，不继续追问，只是笑吟吟得看着眼前呆滞的脸。几乎是触电一般Z.向后靠了一些，脸刷得一下红得像高塔上警示灯，这红色似乎还有蔓延的趋势。
“我……我……那个……不是……就……”舌头僵硬，大脑死机，结结巴巴得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噗——Ray再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眼前人的表情实在太可爱，肆无忌惮得笑了出来。还未反应过来的Z.有些手足无措，怔怔得收回手，一贯板着脸的Ray笑得十分肆意，但就像是春天开放的花朵一般，散发着馥郁的味道。
“好了不逗你了。”心满意足的Ray逝去眼角笑出的泪水，又恢复原先淡淡的笑，但又和平常不大一样。
有些不适应的Z.乖乖得缩到一边，她还隐约记得发生了什么，但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又做了十分过分的事，只能像犯了错的小孩等候“老师”发落。
Ray扬了扬手里的枪，“头一次也是，有什么声音把你打断就可以了，就像重启电脑一样。”
“万一重启不了呢？”Z.有些忐忑地咽下一口唾沫。
“还有五颗子弹啊。”Ray笑得不怀好意，转着手里的枪。
“太危险了。”Z,摇了摇头，“万一我把你枪打掉就完蛋了。”
“我看起来很弱吗。”Ray有些不服气，她并不认为自己以前受过的拳击训练是白费的。
Z.不说话了，只是上上下下看了几遍，突然开口：“Ray？”
Ray刚要开口，突然看到右侧一道虚影向眼前袭来，伸手去挡，虚影化拳为掌，一下就握住了手腕，与此同时，被藏在另一侧的拳头带着风声直冲着脑门过来，Ray偏头要躲，却被顺势压倒在长椅上，尖锐的犬齿离她暴露出的颈侧动脉仅仅一公分。
Ray眉头一皱，反手就想推开身上的人，却被强行握住另外一只手，一同束在头顶。Z.抬头：“你看，你打不过我的。”眼里满是无辜。“谁家打架动口的！！”Ray还是不相信自己会被这么轻而易举得制住。
“打架嘛，能用上都要用上。”Z.这个长期混迹在街头的家伙，字典里从来没有规则二字，“诶，等等等等，你别哭啊……我没别的意思，就……诶！！”
那个一直平静的眼睛，突然冒出无数碎钻一样的眼泪，不住得往下掉，满心满眼的委屈，Z.连忙放开已经哭成泪人的家伙，手忙脚乱得想用袖口去擦，但又怕动作太大弄疼了对方，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僵持一会，Z.只好学着以前邻居那对夫妇照顾小孩一样，把人抱起来，放在怀里，轻轻得拍着背：“嘘——别哭了嘛，只是做个示范而已，别哭了。”
和歇斯底里的哭喊不同，Ray的哭声细细软软，埋在衣襟里几乎听不到声音。从来没有安慰过人的Z.只好不停得拍着这个瘦弱的人。Ray一开始只是抽泣，逐渐得呜咽声逐渐放大，手指紧紧攥住Z.的肩背，呼吸都不稳起来。Z.更加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只好把人搂得紧紧的：“怎么了嘛，Ray？Ray你说嘛，到底怎么了嘛”
“闭嘴！”
乖乖得闭上嘴，好吧，还会顶嘴，看来没事。
半晌。
Ray稍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说话还带着鼻音：“你凭什么打我”。Z.只觉一颗巨大的汗从额头落下，她有点不能理解这个急速转弯的脑回路，只好解释：“我没打你啊，我就做个示范，我没想真打你啊。”
Ray攥着衣服，将脸重新埋进去，布料很粗糙，但她并不在意。Ray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突然委屈起来，长久以来积压情绪似乎突然找到了出口，通通发泄出来。眼前的人明明又蠢又傻，还有病，恩，狂躁也算病，Ray在心里自己给自己补充道，一天到晚叽叽咕咕说个不停，杀老鼠还会弄得满屋子都是血，还欺负自己……
一项一项的看不见的罪名垒在满脸无措的Z.头上，眼见心烦，Ray干脆埋在衣服里死不抬头，将眼泪报复似抹在上面。温暖的体温透过厚重的外衣传递出来，隐隐约约还有心跳，一下一下跳得十分平稳。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好吧，还是有那么一点安心的。
感受逐渐消停下来的Ray，Z.悄悄得吁了一口气，心里还有点高兴，一直笼罩着Ray高墙似乎坍塌了一块，她越过墙头，偷看到一个也会发脾气，也会难过的小女孩，不过本人应该不会承认的吧，毕竟怎么看都是骨子里都透着骄傲的人啊。
这个拥抱持续了很长时间，在这个安静的剧院里。
……
理智尖叫着提醒着Ray她刚刚都干了什么——她居然像个小孩子一样发了脾气还抱着人哭得一塌糊涂，羞耻就像温度计里的水银飞速攀升，冲破了警戒线。只是因为压力太大而已，人都是需要发泄的，情绪需要自我调节……无数安慰的理由都被自己反驳掉，只好自暴自弃的继续埋在那个舒服的颈窝处，逃避可耻但有用。
“不准笑！”恶狠狠得警告，但是毫无威慑力。
“好好。”Z.用力抿着嘴唇好让自己别笑出来，毕竟以这个家伙一直以来的表现，惹急了掏枪直接爆头也是可能的。天窗投下来的光已经有些黯淡，虽然已经不会有大的暴风雪，但是夜行还是有些风险的。
“回去？”Z.理了理对方被压皱的帽子。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但是并没有下来的动作。
“自己走？”Z.挑着眉询问，现在她完全不能摸准对方的反应，怀里的人没有声响，只是收紧了圈住她脖子的手。
Z.明白了这个动作的意思，好笑于对方的沉默，伸手托住Ray的身体，将人抱了起来，恶趣味的念头又飘了上来：“幼稚不幼稚，要抱就说啊。”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下，突然撑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得俯视一脸奸笑的Z.，除了眼圈还有些红，又恢复那张冷静自持的脸，红唇轻启：“要抱。”
字字清晰，发音标准，语气十分不友好，尤其是那毫不留情的挑衅眼神，Z.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像上了发条，蹦得飞快，触电一般的感觉从胸口散开，激得背后一身薄汗，心虚得错开眼神，有些结巴得掩饰：“好好好，抱抱抱。”
得到了回应的“女王”满意地伏回那个温暖的颈窝，全身放松得就像躺在她的王座上一样。无可奈何的Z.只好安静得当着坐骑，从剧院的正门出口出去。
……
“我的天，这黑得也太快了吧。”
“今天什么都没收集到，亏大了。”
“诶我说你，明明看起来这瘦瘦的，怎么比物资箱还重啊。”
“多大的人还要人抱，你是小孩吗？”
“刚出闸机的时候，那破机器，还哔哔得响，说什么非法入侵，吓死我了。这么久了居然还有电，不愧是中心区专供电源。”
“诶你在听吗？”
夜色下，清冷的微风让躁动的心稍稍平复一些，Ray闭着眼，安静得听着同伴持续的絮叨。两颗心脏跳动的声音似乎都有些快，说得口干舌燥的Z.安静下来，看了看身上的同伴，试探性得叫了一句：“Ray？”
那个安静的身体终于有了回应，柔韧的手按在锁骨处，将自己撑了一些起来，贴上那张脸，嘴唇凑近耳边嗡动：“Renata。”
“恩，什么？”一下没反应过来的Z.偏头，嘴唇差点擦到近在咫尺的脸颊。
Ray退开一些，眼光流转，每个发音都像在柔和的风里酝酿过一样，一字一顿：“我叫Renata。”
一张脸在夜光的反射下，像极了剧院里那座精致的女神像，美得不可方物，Z.喉头上下抽动了一下，望着这个披着一身微光的人，情不自禁得重复：
“Re……Ren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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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法闯入信号？D层，什么情况。”一个穿着制服的人看着巨大屏幕上的信号来源，有些惊讶。
“Dick中士，发生了什么吗？”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近。
“报告上尉，在D层的一个检测器检测到C.O.的存在。”
“D层？这不可能，那里从来没有投放过C.O.。”上尉不解得摸着下巴。
“Derrick上尉。”
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粗粝得嗓子像是在砂纸上滚过。
“Abbott议长，您怎么来了。”上尉立正敬礼。
“关于这个信号，我希望你和你的手下不要插手。”笑意透过单片眼镜十分温和。
“这……我可以询问原因吗？”上尉有些为难，追踪非法C.O.是他的职务之一
笑意没有减弱半分，语气也十分平和：“啊，当然可以，你们当然有知道的权利，我忠实的将士们。”
Biubiu——biubiu
激光射枪的声音，现在，议长是这个监控室唯一站着的人了。
“全部处理掉。”议长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吩咐道。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