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地

“E层？”

父亲曾经无意中透露过D层之下还有一个全新的世界，难道这里就是……

“那是你们的说法，我们称之为……”Diana神秘得说：“大地。”

晨昏交界处的高塔上，钟声骤响，声音穿过街巷，穿透了Renata的心，当她踏上大地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真正的世界是这样的。被圈养在金丝笼中的鸟儿，终于挣出了这片蓝天，内心又胆怯，却抵不过澎湃的向往。

Renata温柔得抓起一片沙土，细细得研磨着，感受沙子粗粝的触感。似乎突然有什么拖住了悬空的心，满足而踏实。

“Z.你看……”

Renata有些兴奋得想要分享这一切，一转头，却发现Z.又失去的了意识，大吃一惊，急忙上前查看，在得到傻蛋的保证才勉强相信只是疲劳过度睡了过去。

“虽然现在她还比较稳定，但是马上进行全面的检查为好。”Diana犹豫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她是长期受人虐待吗，身上有很多电击过后留下的伤疤。”

Renata心头一滞，瞬间瞪大了双眼，有些茫然得看了看躺在担架上的Z.，Diana见状心里有了大概，便不再追问。

走下铁轨，又穿过旧式的拱门，一个与塔内完全不同的城市群展现在眼前。破碎陈旧的外墙上，爬满了绿植，层层叠叠的墨绿仿佛要将建筑物吞噬一般。街道还勉强保留着横平竖直的样子，只是路面不平，一些地方有着明显的修补痕迹。

“这里……都是，恩…C.O吗？”Renata跟在Diana身边，好奇得打量着四周，傻蛋的监测器上一直显示Z.的生命体征稳定，这让她放松了不少。

“当然，还有一些，怎么说呢，应该算是人类，但是他们身体已经完全机械化了。”Diana扮了个鬼脸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区分。”

Renata若有所思得看着这个跳跃的背影，这里的一切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看起来Diana的人缘十分不错，一路上都有打不完的招呼，街角满头监视器在努力刷墙的机器人，巷道里带着小机器人出来玩的大机器人——虽然他们长得就像直立行走的挖掘机。

也有更多的目光落在Renata身上，探寻的，惊艳的，警戒的，一道有一道的目光织成了一张网，Renata照单全收，并不在意这些无形之物的束缚，明明衣衫褴褛，却宛若游行的女王，接见她的臣民。

“哦，Diana，我的小鸟儿，你回来啦。”一个雄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巨大的阴影笼罩过来。

回头，是一个超过两米的巨大机器人，类人的四肢上包裹着厚重的装甲，胸甲上似乎还有白色的编号，十字形的监视器中一个巨大的红色聚焦点正上下左右的乱窜，虽然装甲有些生锈，但依旧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长官，您的监视器又出毛病了？”Diana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十分敏捷得跳上对方的肩头，毫无惧色得凑近了监视器，还用手敲了两下。

被称为长官的巨大机器人摸了摸后脑勺，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Renata发誓她真的在那个只有监视器的头部看到了这样的表情。

“老毛病了，我正打算去John那看一看，说不定有了可以替换的备用件。”长官把监视器敲得哐哐作响，“哦，这是小鸟儿的新朋友吗？”

Diana跳下肩头，笑得十分灿烂：“是的，长官，这是Ray，那是Ray的同伴。”

“Ray女士，你好，我是警卫队XN-007，大家都称呼我为长官，请原谅我刚才的失礼，很高兴认识你。”长官做了一个标准的敬礼，“另外我不得不说一句，你长得非常美丽女士。”

“谢谢您的夸奖，长官。”Renata抿嘴一笑，微微欠身表示回礼。

“旁边是你的同伴吗。”长官非常愉悦，稍稍靠近了一些，“她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所以我正要带她们去医院啊。”受不了两人折腾来折腾去的礼节，Diana飞速得打断对话。

“那刚好顺路，就让我来护送二位美丽的女士吧。”长官捂住胸甲上的编号，用无比认真的语气说道，“保护市民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这个巨大机器人的语气令Renata想起来原先负责家里片区安全的老警察，也是如此，穿着整洁而笔挺的警服，银色的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总是用半警告半宠溺的语气，让孩子们上学路上小心一些，这令Renata对他产生了一些好感。

长官的加入并没有让路线发生改变，倒是速度加快了一些，傻蛋十分熟练得攀上了他平摊着的手臂，将Z.放置在安全的位置。路面上不少人和长官打招呼，长官都一一回应了，看起来十分受爱戴。

“长官其实是上层一代自动警卫，只不过似乎出厂的时候监视器出了毛病就被当成垃圾丢了下来。”Diana凑在Renata耳边悄悄得说。

Renata点了点头，又问：“这里也有医院吗？”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Diana的眼睛瞪得活像一只水泡鱼：“当然啦，就算是我们身体也会出毛病的。你不会从来没有去过C.O医院吧！？”

微笑着摇了摇头。我去的都是普通的医院啊——Renata在心里如是回答道。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像人类的C.O了。”

Renata脸上表情一僵，随即又恢复了正常：“哈哈，是呢，连我有时候也分不清楚我自己是谁呢，哈哈哈哈哈。”

“怪人~”Diana拍了拍这个好玩同类的肩膀，调侃着。

很快，一栋白色的建筑出现在眼前，门前巨大的红十字雕像上雕刻着握手图，其中一只是机械臂。这里的一切对于Renata来说更加得陌生，原先兴奋感已经被冷静取代，她就像一只误入异界的兔子，小心谨慎得探着路，还要守着自己的“胡萝卜”——Z.一路上都十分稳定，但是一直不转醒，苍白的脸上还有一些血污，衣服也是胡乱得扣着，像一张角落里的白纸，被揉成一团随意丢弃着。

“Ray你放心，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十分友善的……”Diana快走两步，先一步拉开了医院的正门。

“这不是Diana吗，你终于从你的“伟大的”、“创世纪的”的可笑冒险中回来了吗。”

刺耳的声音，是从门内传过来的，这声音酸涩而尖锐，就像锈透了齿轮强行挤压发出的尖叫。一个瘦长的身影出现在其中，看样子也是一个C.O——毕竟没有人类能够裸着超过一半的骨骼还能够活蹦乱跳。

Diana嘴巴一撇，似乎是看到恶心东西的样子：“当然也有小部分不那么好的。”

“你带来了新的朋友？”这个有着完整骨架的C.O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一旁的Renata，语调都扭了几个音阶。

“和你无关。”Diana想飞快得结束对话，“我们要进去了，麻烦让让。”

“你们有伤员吗？”细长的脖子扭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绕过两人去看躺在长官怀里的Z.。几乎是同时的，Renata和Diana都上前一步，试图挡住那令人极不舒服的眼神。

“不关你的事，给我让开。”Diana生气了，两道眉毛紧紧皱着一起，眼神十分凶狠。

“不关你的事！蛋蛋！！走开！！走开！！”傻蛋也发出了尖利的警告声，头顶上红色的灯带一闪一闪的。

“冷静一下，低级的发条玩具。”漏着半张骷髅的脸闪动着厌恶的情绪，“Diana，你竟然带了一个人类回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受伤了，救助伤病是我的职责。”Diana丝毫不退，“让开，Gilles！”

“别激动，亲爱的。”骷髅人摆摆手，全身的关节发出酸涩的摩擦声，铁锈味弥漫开来，“圣典日马上就要来临，你却带了一个可疑的人类回来。”一个裂到耳根的微笑，锈色的口腔十分得恐怖。

“我的朋友受了重伤，需要马上治疗，请你让开。”Renata有些在意对方口中的“圣典日”，但是并不想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Gilles有些诧异得转过头来，他的脖子似乎能无限伸长，像毒蛇一般慢慢得凑了过来，可怖的嘴里吐着腥气：“你又是谁呢？”

“请你让开。”Renata完全不后退，冷冷得将视线推了回去。

“你……”黏腻修长的人又将脖子伸长了一些，在Renata周围虚虚得打了一个转，“你闻起来就像一个人类。真恶心。”仅剩一只的细长眉眼里透着十分危险的光芒。

Renata摸了摸口袋里的枪，再一次将警告的目光投降这条“毒蛇”。目光交汇处似乎又激烈的电光，双方都没有退让我意思。

“够了，Gilles。”长官的声音打断了这场僵持，“我们要优先保证病人的安危。”

“哈哈哈哈哈病人？” Gilles一点点缩回脑袋，嘴里的话却是极尽的嘲讽，“你们是被那三大狗屁法则给洗脑了吗？还优先保证病人的安危？这真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这个出场便令Renata极为不舒服的C.O捂着脸肆无忌惮得笑着，笑得腰身都反弓下去，刺耳的笑声更是令人十分得烦躁。

“给我闭嘴。”

Renata已经不想和这个人纠缠下去了，一声呵指掐断了那犯人的笑声，眼神冰冷，微微一错身，便路过了对面的家伙：“Diana我们进去吧。长官，谢谢您的护送。”

突然从这个消瘦身体里爆发出来的欺气场令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Diana张了张嘴，快步跟上，傻蛋十分配合得从长官身上下来，用机械臂比了感谢，便飞快得跟上。

拐过通道，Renata笔挺的背部才略微松懈下来，吁了一口气，回身查看Z.的情况。Diana在一旁静静得看着，看着眼前这个同类刚刚还冰封的脸在转向Z.的瞬间消融，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出现在那张完美的脸上。

傻蛋很合适宜得用机械臂捂住头顶的光带，又从缝隙了悄咪咪得看着。Diana的脸也有些红，咳嗽了两声催促道：“先去疗养舱吧。”

似乎是看到Renata眼中的疑惑，Diana解释道：“是上面的人离开前剩下的，我们把它们接上了电源，还可以正常使用。”

Renata点了点头，握住Z.的手，向Diana感激得笑了笑。

虽然说是医院，其实应该是车间改装过来的，狭长的通道两侧，还摆放着许多破损的机床，上面还有一些零碎的机械装置。而在通道尽头，一间白色的房间虽然小，但是十分整洁，一些医疗器械整齐得摆放在一旁，巨大的疗养舱被放在房间的正中间，还是很新的样子。

Diana操控着机械臂，将Z.放进柔软的舱底，开始着手拖去已经残破不堪的衣物和绷带。“咳咳。”Renata突然发出的干硬咳嗽声令她有些疑惑得转过头来，却看见一朵红云在那张向来清冷的脸上晕开，就像是做坏事被发现了一般。

“怎么了？”

“没，没事。你继续。”Renata偏开头，在心里默念着这只是必要的医疗过程，自己只是关心过度——但为什么总觉得心里哪里不舒服呢。

医疗服紧紧得贴合着Z.的身体，单薄而瘦弱，在插好气管以后，金黄色的疗养液慢慢被灌注进去，内置机械臂开始对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进行缝合处理，输液管道同时在右臂的静脉处建立。

“这种疗养舱普及以后，我们这些医疗C.O就被淘汰了。”Diana撇了撇嘴，平静得陈述着残忍的往事。

“抱歉……”Renata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好安抚得拍了拍这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小姑娘。

“Ray为什么要道歉啊，哈哈哈。”Diana仰着头，“我才没有哭呢……”一旁解放了的蛋蛋变回了原先的样子，跳到她的怀里，小声得重复着蛋蛋，似乎是在安慰。

少女接着撩头发飞快得抹去眼角的泪水，又是一副原先阳光灿烂的样子：“要是不淘汰我也遇不到蛋蛋是吧！”

“蛋蛋！！因祸得福！！蛋蛋！！”小机械臂十分兴奋得挥舞着，连光带都变成了喜庆的粉红色。

“你还会用成语了不错吗。”Diana揉了揉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小机器人，刚刚的阴霾一扫而空。

“对了，Ray，Z.在这里很安全，修复也需要一段时间，趁这段时间你和我去见一下首领吧。”Diana似乎想起了什么，“如果你想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话。”

“首领？”确实，以这里有秩序的样子看，必然有一个维持秩序的团体，思考片刻，Renata点头答应，“Z.在这里真的安全吗？”

“放心吧，只有我和蛋蛋有权限打开这里的门。”Diana十分自豪，又有些无奈，“你知道的，这些地方对C.O的种类有着严格的限制。”

看了看漂浮在疗养液中的同伴，Renata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那我们快点去吧，早点回来。”

“诶~~”Diana突然把脸凑上来，上面满是促狭的笑，“之前在管道里我就想问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

“蛋蛋！！蛋蛋！！DaDa，Ray的脸红了！脸红了！脸红了！”小机器人兴奋得挥舞着小爪子，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

……

“说嘛说嘛~”

……

“哎呀，就不能满足一下我吗，人家可是差点被机械猎犬咬死啊~”Diana装出委屈的样子。

Renata想了想当时的情景，有些无奈得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金属滑门，舔了舔嘴唇，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辞。

“快说嘛……”Diana眼见对方表情松动，赶紧乘胜追击。

“是我……最重要的人。”

“切~~~~不坦诚。”

Renata脸上难得红得厉害，偏过头，不再理眼前这个越发得寸进尺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