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同类

“别睡，Z.别睡啊。”Renata将一只手垫在Z.的脖子下，令她躺得舒服些，小声劝慰着。

可是我很累啊。Z.动了动眼珠，只能把这句话放在心里。管道里不亮，只有一些老旧的灯带还在散发着光芒，有光从Renata头上倾泻下来，将伛偻的轮廓勾勒得很清晰。向来被依靠的Z.有点想爬起来，把这么几乎要碎掉的“瓷娃娃”抱在怀里——就像以前一样，然而她的身体又困又乏，酸涩与空洞似乎在关节里不断膨胀，难受极了。

Renata低着头，眼神流连，似乎是要将同伴的样子深深得刻进脑海中。度过了慌乱的大脑空白期，她的理智逐渐回归了，那些不忍多想的事情一件件在脑海里连成了线，所有的线都预示了Z.的死亡，而身后那微小的对奇迹的渴求，又拉扯着她不滑向那头，至于死亡二字真的成为现实后的事情她一点都不敢去想。

Z.看着那双金色的眼瞳里的情绪换了又换，更加心疼Renata了，虽然她很想安慰一下这个脆弱得都要透明的人，然而发声都困难，更别说动一动了。

且不说失血，光是被污水浸泡过的伤口就够她喝一壶的了，现在又没有合适的救助手段，Z.突然觉得死亡很近，但是很奇怪，她并不感到恐惧，只是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能不能熬得过寒风列列的D层……早知道，就多教一些了。

Z.真的觉得很累了，眼皮也逐渐盖了下来，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Renata在叫她，可磨人的困意令她无法再撑起眼皮，伤口也不疼了，周身都暖暖的，感官在这一刻无限放大，有水珠滴落的声音，来自地面的冰凉的感觉，唯独Renata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对不起啊，Renata，就让我好好睡一觉吧……等我醒过来，我告诉你我所有的藏饼干的地方，等我好一些了，我带你去看南坡的小花，那时肯定已经开得很好看了……现在，先让我好好睡一觉吧，我真的好累……

无论Renata如何摇晃Z.，她的身体都像断了引线的木偶，慢慢得软了下去。Renata只觉得心在的地方被人剜去了一块，鲜血和着眼泪不住得往外涌，有情绪在肆意得游走，却梗在喉咙，只能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为什么神明要如此残忍，一次又一次夺走她所珍惜的一切。Renata只想用全部去换取Z.的苏醒，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的一切正躺在怀中，正慢慢逝去。有愤怒的、悲伤的、绝望的情绪在周身呼啸，她想尖叫，干涩的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捏紧拳头，周围却没有一个敌人，当手垂下，Renata终于发现，这里只有她，也只有她了……

那一抹晨光被乌云缓缓遮盖起来，那黑暗的天地里，又只剩下了她。

当！——当！——

那是什么？Renata警觉得眯起了眼睛，是追来的机械猎犬吗。一瞬间，刚刚还在悲伤的血液突然冷却下来，平静得暗流汹涌。

不远处地面传来锲而不舍的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顶穿那厚重的管壁。Renata几乎是瞬间掏出了被她遗忘了许久的手枪，对准了那逐渐被顶开的地方。

一口银牙几乎要咬碎，眼里都带上了狠意，你们杀了我的Z.，那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都到了这个地步，谁还怕谁呢！？

哐当——管道上的补丁被顶开，有什么从里面钻了出来，几乎是冒头的一瞬间，三声枪响就已落下，然而全部射空。Renata顾不上恼怒，继续扣动扳机，关键时刻，进水了的手枪居然哑火了。

“该死！”Renata低咒了一声，心里一横，直接将手枪朝着已经冒了个头的东西砸过了过去。哐！带着旋的手枪居然击中了，撞击的声音在这个圆形的空腔里回荡，那个东西顿了一下，突然便跳了出来，四只小轮带着圆盘一样的身子绕着缺口飞快得打转，一边转一边发出高分贝的尖叫。

“蛋蛋！！被打了！！蛋蛋被打了！！嗞——蛋蛋！蛋蛋被打了！！”

两只小小的机械爪伸出来，捂住头顶——姑且把那半圆形的顶部称为头顶吧，上下乱窜，轮子卡住了掉落在一旁的钢板，绊了一下，那个飞速移动的身子一滞，一角随着惯性翘起，颤颤巍巍的机械轮噗嗤一声滑了出去，这个圆饼一个倒栽葱完美落地，就像被翻过了身子的小甲虫，四个机械轮还在拼命挣扎着。

“蛋蛋！！被卡住了！！蛋蛋不能动了！！嗞——蛋蛋！需要帮助！！需要帮助！！”

“吵死啦！！！你怎么这么容易卡住嘛！！”抱怨的声音从洞口响起，先是伸出一只手搭在洞口边，一道黑影借力闪出，在空中抱膝翻滚三周半，以极为喜剧的姿势落地，并摆出了一个大鹏展翅的姿势。

“棒棒！棒棒！嗞——宇宙无敌棒棒。”旁边四脚朝天的小圆饼机器人极为捧场得开始鼓掌。

黑影站直了身子，不高，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样子。Renata没有放松警惕，握紧了藏在手心了的小刀。

小女孩走到一边，十分嫌弃得将小机器人提拉起来，就像是掸被子一样拍去身上的灰，才将小机器人翻转过来，放在地面上。

“蛋蛋！！喜欢DaDa！！喜欢！！蛋蛋喜欢！！”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小机器人又开始四下乱窜起来，拐弯压低了还会在金属筒壁上划出一道跳跃的火花。

“啊啊！！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叫DaDa。”女孩无奈得撑着额头，“我叫Diana！Di—a—na！！”

小机器人完全不理会，一边兴奋得叫着DaDa一边向着Renata这边冲了过来。Renata一下子紧张起来，脊背弓着，就像蓄势待发的弓弦，随时出击。

在距离Z.不到30公分时，小机器人突然刹住，轮胎在地面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圆盘上一直在旋转的脑袋往前倾了倾，身子又左右移动了下，似乎是在观察什么。

头顶上闪过一些条状的光带，：“蛋蛋！！发现伤员！！发现伤员！！”

“伤员？”Diana有些疑惑得走了过来，看见了面前的两人，视线先是落在Z.身上，压着伤口的碎布已经被鲜血浸透了，甚至早先的一些血迹已经凝结成了暗红色，然后视线转移到死死护着的Renata，突然瞪大了眼睛，惊叫出声：“天哪！你，你居然伤害了一个人类！？”

Renata眼瞳猛得一缩，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她是我的同伴，她为了保护我受伤了。”简短的描述，语气没有任何的波澜。

Diana皱了皱眉，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看着Renata坦诚的眼神，虽然心里还留着疑惑，但还是相信了一些。慢慢凑近看了看已经没了动静的Z.。

“我说呢，我们怎么可能能伤得到人类。”

“啊，肩膀贯穿伤，不过还好避开了锁骨下动脉，恩…还有左肋有擦伤，哦豁周围皮肤有灼伤痕迹，是被枪打了吗。”

Diana轻触了一下Z.的右手，有些惋惜得说：“右手肌腱也被割裂了，切口很整齐嘛。”

“你们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了？”

Renata一时语塞，她并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有什么目的，但看起来并没有敌意，况且对医疗知识略有了解，先观察一下。

没有得到回应的Diana并不在意，弹了一下旁边的小机器人，这个突然安静的小家伙就像被踹了屁股一样蹿了起来，脑袋上的光带闪得厉害，似乎极为不满被欺压。

“傻蛋！起来救人啦！”说着，Diana拖去了外衣，紧绷的白衣漏出了锁骨和手臂，身体轮廓与普通姑娘无异，但是其中一只手臂居然是一只简单的机械爪，液压驱动的手臂熟练得将衣服丢在一旁，机械的关节运动得十分顺滑。Renata嘴唇抿得更紧了，圈住Z.的手收紧了一些。

“你不想救你的朋友嘛？”Diana有些生气得看着这个明显护着伤员的同类，“如果不救的话，真的会死的哟~”

“……”Renata看了看怀里的Z.，又看了看已经做好准备的Diana，心一横打算赌一把。

满意得看着Renata让出了位置，小姑娘踹了下小机器人：“傻蛋，止血绷带。”

“蛋蛋！！变身！！急救模式！！”小机器人突然绷直了四肢，内部有齿轮咬合的声音，只见它原地打了个转，将……头上的灯带变成了红色十字，“变身完成！！蛋蛋·急救！！嘟嘟~哦这位美丽的女士~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Dang！

Diana狠狠得给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小机器人一个凿栗：“废话那么多干嘛！止血绷带！！！”

小机器人嗤得一声极不情愿得打开了头上的盖子，里面放着整整齐齐的绷带、纱布、和一些药物。小机械臂挥舞着，似乎极为不满Diana对它的暴力操作。Diana一边拿出一瓶液体，一边吩咐到：“给她输个液。”

“蛋蛋！！变身！！输液模……！！”

Dang！

又是一个凿栗，女孩冷着脸呵斥道：“费什么话！赶紧的！”

小机器人抖了抖，很委屈得缩了起来，在尾部那可怜巴巴得伸一根管子，扎进了Z.的静脉里，不情不愿得推送着液体。

“这是人造血液。”未等Renata开口，女孩便已经做了解释，满脸都写着“我不会害她”的意思。Renata勾了勾唇角，安静得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恩，还好你及时按压住了伤口止住了血，不然我也回天乏术。”Diana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伤口，将一些碎屑用棉球蘸走，又取了一段止血绷带，浸泡在药液中，塞进了那个伤口里，随后在一方纱布上倒了一些液体，覆盖在伤口上，才仔细得捆上了纱布。

Renata静静得看着女孩娴熟的手法，思忖半天，终于决定开口询问：“您是，咳，医疗方面的……”

“对哦我是医疗C.O。”女孩眼皮都没抬，手上已经给肌腱断裂的手臂上好了支撑，“你呢？”

“我……”Renata低了低头，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不知道。”心里不愿意被触及的地方此刻正在被慢慢揭开，她突然有点庆幸Z.现在不是醒着的，不然又该瞪着眼睛问东问西了，想起那张无赖的脸，Renata 的表情松了松，眼神上甚至带上几丝温柔。

Diana结束了手上的动作，凑过来仔细得看了看Renata，眉头紧皱起来：“奇怪了，你明明是啊，怎么会这么不像呢。”说着还抬手戳了戳Renata的脸蛋，惊得Renata往后仰了仰。

“哇哦，技术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我也想要这样软软的皮肤。”Diana又羡慕又遗憾得敲了敲了肚皮，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Z.她怎么样了？”Renata现在并不想纠缠有关的问题，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这个还生死未卜的同伴。

“蛋蛋！！心跳在逐步恢复稳定！！蛋蛋！！血压回升中！！蛋蛋！！”

被忽视的小机器人适时得发出了声音，之前强撑着的Renata在听到的瞬间，似乎被抽去了主心骨，一下子瘫软了下来，呼吸都被变得急促起来。

“喂喂，你没事吧。”Diana赶紧扶住了这个奇怪的同类，发现她肩膀上的伤，“天啊你这是怎么了。”赶紧将人放平，一点点解开了绑带，几乎是见骨的伤口，皮肉黏连破碎，惨不忍睹。

Diana愣了愣，又看了看几乎要晕过去的Renata，眉眼间的疑惑更深了，但手上动作不停快速得打了封闭针，又用绷带绑好伤口。

药物在慢慢发挥作用，缓过来的Renata低垂着头，呆呆得望着还未醒来的Z.，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壁内突然安静起来，粘稠的液体缓缓进入Z.的身体，麻醉剂也在起作用，这突如其来的安定让Renata有些失去焦点，或者从她的内心来说，她希望这样的沉默持续下去。但这希望随即就被女孩打破了。

“你……”Diana想了想，没办法用合适的词语来描述，“你是的吧？”

“是什么？”Renata痛苦得闭上了眼睛，似乎这样就能躲过追问。

“C.O，”Diana看着这个同类，一字一句得吐出了Renata绝对不想听到的词语，“Cybernetic Organism。”

“也就是，人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