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彩

第11章 可爱的尾生

章澍下了楼,侧身穿过停得层层叠叠横七竖八的车子,以格外扭曲的路线走出小区,看到公共自行车停放处的小柱子一个个都空了,心里头一沉。

再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发现一辆孤零零被剩在那儿的单车,章澍觉得自己的运气真是太不错了。

她心情颇为不错地蹬着车,甚至哼起了歌儿。大概是因为交还手机之后,一段时间都不用再碰到林青那个倒霉家伙了吧,章澍如是想。

迎着呼啦啦的夏夜的晚风,大海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慷慨,空气潮润润,但有些闷。章澍踩着脚踏车,穿过行道树稀稀拉拉的阴影,她自己的影子在一盏一盏路灯下变幻着,长了短,短了长。好像追着风。

耳机里头,导航姐姐播报着,“前方50米,左拐进入明远路”……

然后,突如其来的,天空中劈过一道刺眼的闪电,接着雷声自远而至。章澍心想,卧槽不会吧。登时加快了蹬车频率,红彤彤的两只小轮子转得跟风火轮似的。夏夜的雷暴可不是闹着玩的,来去无踪,但雨量基本大到平地能翻起浪。

仿佛在与天空中不可见的翻滚着逼近的乌云赛跑,章澍的小腿都有些发酸。然而,暴雨还是快了一步,给了她迎头痛击。路却还有十几分钟才能走完。

在这条荒僻到几乎没有住家可以停靠的宽阔马路上,章澍衷心希望,自己的蓝牙耳机是防水的。


鱼港·西园的正门设计得十分低调,天字一号路痴章澍差一点就没找着,慌乱到在暴雨中鼠窜。把脚踏车归位到附近的停车点以后,章澍拿出运动员精神,向门口那个隐蔽的保安亭一顿狂奔,把地上不浅的雨水砸出一个又一个坑,水花四溅。

圆脸蛋保安看到章澍直愣愣跑过来,也有些不知所措,在站岗台的墨绿色户外伞下发愣。浑身没有一处干的章澍一头扎进岗亭的大伞下面,牛喘气,“大哥……借个地儿……躲雨啊……”

圆脸蛋保安说:“……好。”

章澍喘匀了气儿,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低头看看自己这副德行,觉得打死不能让林青看见。于是猛地一抬头,望着保安大哥道:“大哥,你知道A-108的住户吗?我这儿有个东西想拜托你转交一下!”

保安大哥这才注意到,这只落汤鸡怀里还护着只腰包。

A-108的业主保安大哥是记得的,前几天刚入住的林先生一家。但他显然没想到会有这出,一副不太相信的表情,“我可以帮你询问,如果业主同意,我会帮你暂存,之后转交给业主的。”

“大哥大哥,我已经联系过她了,她知道的,不信你一会儿再联系她,她要是否认,你把这玩意儿扔了都没事,真的!”

保安看着忽然变得着急的章澍,心里头更加怀疑,转交给人家东西怎么还怕告诉人家的?该不会有什么非法物质吧?炸弹?

圆脸儿一边说着“好,我问问头儿”,一边进到保安室,拨通了A-108的呼叫机。

“您好,请问是A-108的业主吗?”


林青赶到保安亭的时候,雨势依然汹汹。

就在这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门口的绿伞就如同一叶孤舟。头发、T恤和中裤一律吸饱了水分,立在四面而来的风中开始打颤儿的人,可不就是章澍么。

此刻的章澍是真真切切想要钻进地缝里,垂着脑袋。幸好今儿穿的全是深色衣服,她发抖的脑仁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忽而想到自己的任务,章澍打开怀里的腰包,颤巍巍摸出林青手机递过去。这包因为路上下雨时被塞进衣服里,受灾状况没有她自己那么严重,所以手机在这里头保了命。

“哝,你的手机。”

林青没有动静。

章澍奇怪地抬起头,见到她一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模样。

“跟我走。”林青开口,去拉章澍的手。

拉不动。拽。拽不动。

林青一只手搭上章澍的肩膀,肩膀上的T恤衫薄薄一层紧贴着肉,

“阿澍,现在这个雨势,你回去也不现实,况且你身上弄成这样,你妈看到了又该担心了。”

胳膊动了。

“来,跟我回去先,等雨停了再走,夏天的雷暴,一下就过去了。”

腿动了。

林青跟圆脸儿保安道过谢,撑开她那把棕色的伞,揽过呆愣愣的章澍,迈向绵绵密密的雨帘。

章澍磨磨蹭蹭走在林青身边,下意识地拉开一点距离。

“阿澍,过来点,要淋到雨了。”

章澍不听。

于是林青把伞往章澍那边倾斜了几度,雨脚欢快地踩在她露着的胳膊上。林青出门很急,只穿着件吊带衫,踩了双人字拖就跑出来,如今也湿得差不多了。

章澍沉默了一会儿,不情愿地挪回林青身边。

“你知道吗,刚刚小宋,就是那个保安,一副有人要害我的语气,说有个奇怪的人要转交东西给我,哈哈哈哈哈……”林青好似无意地把手扶上了章澍的腰,笑得开怀。

章澍一听,竟然被保安大哥怀疑是歹人,陷入了深深的悲哀。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第一回被司机大叔怀疑是绑匪,第二回被保安大哥担心是爆炸犯。

遇到林青这个倒霉鬼,她就不会有什么好运气。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还不都是你的错。”章澍的声音里带了一点隐忍的怒意。

“抱歉抱歉,”林青的声音里可听不到一点儿歉意,“我请你到家里,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太奇怪了,章澍觉得她都要不认识这个人了。也不好再说什么矫情话,该来的还是会来,怕什么呢,不一样了,章澍。

“你变了很多呢。”章澍还是说出了口。

“嗯,我知道。”

章澍的余光瞥到林青嘴角若有若无的翘。

是啊,林青总是什么都知道。她的脑子这么好,每走一步都清清楚楚地算好。

就好像打磨面具一样,花很长的时间,设计、打磨一张全新的面孔,再小心翼翼贴上,去习惯它存在于脸上。这样的事,林青本就很擅长。


章澍不说话了,林青也就这么沉默着。她们肩并肩,久违的靠近,在滔天大雨中深深浅浅地前进。

晚上八九点的鱼港,应该算是美丽的。这里的树要比方才路上的行道树高大许多,配上夜的黑,绿得很厚重。雨幕中,几幢房子的灯依稀亮着,在或明或暗的路灯之下显得安详。

安详?章澍惊讶,自己在这样一种状态下,居然会感到安详。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暗暗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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