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马里亚纳海沟
然而,无论王怡然说什么,章澍都只是笑笑,说:“嗯。”
王怡然最后拿她没辙,晚自习眼看就要开始,才和一样无可奈何的陈冰一起离去。
自习铃响十分钟以后,林青才慢悠悠从外面走进教室,坐回自己的位子。
这对很快就要不是同桌的同桌,贯彻着她们四年多的默契,对即将来临的分离,谁也没有提。
章澍没有开口问林青原因,林青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她们之间长长、长长的羁绊,好像一瞬间就被斩断。横亘在二人之间的,是不可见却实际存在的冰墙。
接下来的几天,她们的交流视必要性而定,倒也不失为一种缓兵之计,这气氛以一种意外的稳定延续了下去。而章澍也在友人坚持不懈地努力之下,渐渐开始面对已经贴到她脸上的事实。
嗯,也不算太糟,至少没有绝交。既然林青不喜欢我了,那就不喜欢吧,还去问什么呢?问了没准连话都讲不成。章澍这样想。
陈、王二人那颗被高悬在珠穆朗玛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来。只要章澍能稳定下来,一切就好解决的多。这家伙从小到大真正没别人这么对待过,恢复比较慢也能理解。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隔壁阿三杀你个片甲不留,陈、王二人的心,几天后就被沉到马里亚纳海沟了。
在准备重新排位的几天中,章澍没有像林青一样找个新同桌,而是申请调到单人列。单人座的那排人数不够,茶话会五人组的其他三个女孩子爽快地抛弃自己原来的座位,硬是造了一排出来。
在和林青相处的最后几天,章澍每天都在努力装得神色如常,然而她似乎用力过猛,神色如常的等级没有把握好,变成了兴高采烈。
平日里喜欢默不作声写写画画的人,忽然之间变得兴高采烈,逮谁跟谁聊两句,笑得中气十足,也是够反常的。
要是在以前,林青一定会知道章澍不对劲,但先前积累的焦虑和不满让林青也无法保持正常的判断能力。
她越来越烦躁:这个婆婆妈妈的人怎么这时候倒如此的干脆利落,还一脸高兴,之前不是哭得一套一套,这才几天啊?悲伤你也好歹给我装一下吧?
林青心里郁积的烦躁,终于在那个晚上爆发了。
那天晚修,正式调位,章澍跟林青兴高采烈地说了声“再见”,就拖着她的桌子卷着她的铺盖儿兴高采烈地滚蛋了。她们中间由此隔了一整个大组。
林青不经意瞥见章澍与新任前桌陈冰、后桌王怡然相谈甚欢的模样,真是越想越气。她写了张字条,一路让别人传给章澍。
那时候的章澍不知道在跟好友聊些什么,笑得格外灿烂,她一边笑一边展开这张卷起来的小纸条,然后仿佛一切就都停滞了。
汹涌而来的是比前一次更加无节制的眼泪,直到淌在衣裳上她仍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小小的字条一动不动地就这么坐着。陈冰和王怡然彻底懵了,没人知道那张字条上到底写了什么,才能让这个死要面子的人哭到物我两忘。
“阿……阿澍,别哭了……你这样,林青看了肯定也难受的……”王怡然艰难地把安慰说出口,却轻飘飘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陈冰没有说话,她知道劝不动。虽然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但此时的章澍,显然听不见任何人的话。
林青自然是看见了,她想不注意到都难。
晚修当班的数学老师老张,在章澍物我两忘的时候,把她叫上了讲台。他一直坐在那里批作业,而章澍之前交上去的作业,几乎没有什么部分是对的。
章澍数学本来就烂,最近心态扭曲,题错的更加不着边际,老张一直很照顾她,每回都仔细给她讲解。
于是章澍就听着老张的解题,一边淌泪,一边点头。一点头,眼泪珠子就啪嗒啪嗒落在习题册上。
老张讲完一道题,问:“懂了吗?”章澍点头。“那你跟我讲讲怎么解。”章澍点头。老张看着她,默默叹了口气,继续讲。
如同公开处刑,就这么来回折磨了半个多小时,章澍无知无觉,老张无可奈何地说,“行了,你下去吧。”
章澍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泪迹斑斑的本子,说:“老师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
也没看老张答应没,默默走下讲台,扯了书包走出教室。那大概是她高中三年仅有的早退。
她走的时候依旧在物我两忘地淌泪,没有看到下一个被叫上讲台的人。
老张着到林青的作业,毛发稀少的头顶几乎都要挤出皱纹,他绝不允许他的得意门生交出这样的习题。林青懒懒地站在讲台边,听着老张的责备,眼睛却忍不住跟着章澍飘出教室。
班里鸦雀无声,只有老张低沉细碎的话语来回游荡。
搞砸了。
林青的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走出教室的章澍在黑夜之中漫无目的地徘徊,本来怕黑的她忽然觉得,黑色的空气就好像摇篮一样,让人感到安心。她安心地一边哭,一边徘徊,直到宿舍大门关闭以前,才慢慢回到房间。
房里的灯今晚熄得很早,住在一起的小伙伴们也如同往日一样,在各自的床上笑闹。见章澍推开门,参差不齐地说了句“回来啦”,如同往日。
“嗯。”章澍低低地应了,钻进卫生间洗漱,躺到床上,睡着。
很多年后她才察觉到,这些朋友的温柔。她们早早关掉灯,就看不到章澍通红的眼睛。她们像平常一样笑闹,避免过多的关注给她造成更多压力。
接下来的时间里,章澍从自我否定过渡到勃然大怒,从勃然大怒过渡到自我折磨,从自我折磨过渡到刻意遗忘……这之中的过程,漫长到难以言说。
谁都没办法把这个自己沉在泥潭里不起来的人拽出来,友人们束手无策。
在白痴章澍拒绝进食堂的第一百五十二天,陈冰在中午饭点悄悄叫来了章澍她妈。于是林女士成功在寝室目击了本该在食堂的章澍,问题就解决了。
似乎逐渐在走出阴影的章澍,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性情大变。
林青也和她的新任同桌,开始了新的生活。章澍在这个女孩转来的第一天曾经狠夸了她一顿,这跟刺静静扎在林青心里,直到和转学生成了同桌。
你看,章澍,除了我你什么都没有,你喜欢的人,也是我的。
林青似乎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有点茫然,有点疲倦,也有点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