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彩

第47章 夜谈

章澍的睡眠时间非常准确,睡眠质量也一如既往的高,因此,林青在半夜悄悄出门,自然是毫无障碍的了。

长长、长长的走廊里亮着苍白的灯,林青往走廊尽头的小阳台慢慢走去,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清晰。

肖阳已经等在那儿了,趴在栏杆上,背对着走廊,蓬乱的头发在夜风中挥来挥去,像个假发套。

林青仍旧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踱到,站到肖阳身边。

“这个时候,是不是要夹根烟的?”林青打破了沉默,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哈?”

“玩笑,玩笑。”

肖阳没有想到,林青上来就跟她开玩笑,这位长发飘飘的冷美人,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平易近人。

这么一逗,打架的气势都没酝酿成功,肖阳趴在栏杆上,深深叹了口气。

这晚的月光很亮,把远离走廊灯光的、晦暗不明的阳台也照了个透亮。

“肖阳,我不是拐弯抹角的人,你想找我说什么,我也大概有数。

我啊,没什么朋友,谈这个这算是第一次吧。和阿澍之间的事,来来回回也算是坎坷,可以说,我们几乎贯穿了彼此的青春期。

我们十三四岁相识,用了七天,相熟四年,决裂在一天,之后经过了很多事,关系才慢慢缓和。

我没什么讲故事的才能,也不打算做什么解释。但是啊,我花了八年多的时间,才终于在她清醒的时候吻到了她。我认定了这个人,她就是我的,别人想都不能想。

说这么多,是为了感谢这两年你对阿澍的关照,希望你能好受一点。

现在是不是感觉,也没那么难受了?”

“………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没几个朋友了。”肖阳伏在栏杆上,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明明是她自己挑的场子,踢馆一脚没踢进去,直接给人屠城了,真tm气人。

林青也只是笑笑,嘴角的弧度在夜色里暧昧不明。

两个人在这样的夜晚,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只有高悬在空中的月亮知晓。

等林青回去之后,肖阳仍旧趴在凉凉的栏杆上,没有动弹。

哎,败给她了。肖阳想。

倒不是因为阿澍和林青有八年多的故事,也不是因为林青怎么样的非凡,只是林青是阿澍爱着的人。凭这一点,她就赢不了了。

对自己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人或事,肖阳总是十分敏感。眼神多难说谎啊,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几天看下来,躲也躲不掉。

“这样一来,我倒成坏人了。”肖阳默默地念着,苦笑,心里头不知什么滋味。

脑海里也有“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的声音,在角落里不甘心地响起,但已经足够了,足够了,结束吧。

嘟……嘟……嘟…吡咔。

“大胖?”

“……呜…………为什么啊………”

“诶你别别别别哭啊哎呀……我我我我哎……”什么事,齐小顺大概也能猜出来了。

她确实不知道,这个时候安慰人应该说些什么,就像只被上了发条的话痨机,一个劲儿瞎说八道。肖阳配着齐小顺聒噪的瞎说八道,只一味地掉眼泪,委屈得不行。

这个夜晚,就这么乱七八糟的结束了。

林青悄悄回到长廊的深处,轻手轻脚开了门,在黑暗中一厘米一厘米地摸索,躺回章澍的身侧。

从她来这儿的第一天起,章澍就跟她的床永别了,每晚像被地缚灵施了法一样,困在瑜伽垫铺成的中央大铺上。

就着从小阳台门上的玻璃透进来的月光,林青小心地描摹着章澍端正的五官,指尖滑过,带起一阵无意识的哼哼。

俯下身去,吻了吻章澍的额头,林青像中学时代的无数个夜晚一样,躺回章澍身侧,沉沉睡去。


很久以后,林青带着章澍去见她大学时代为数不多的友人。

其中一个顺口讲起,章澍才知道那年暑假林青来她学校,是放弃了出国游学的机会的。

她当时就很恼了,但当着林青朋友的面,没有发作。

回家的路上,章澍都气鼓鼓不作声,林青心知肚明,暗暗叫苦,手上无可奈何地打着方向盘,等待着这个小孩子开口训她。

推开家里的大门,换上拖鞋走到餐桌前,章澍才闷闷地、没头没脑地问道:“你那时候干嘛不去?”

林青正在料理台接水,闻言端着两杯水,走到章澍身边,笑嘻嘻地说:“我要是去了,还能有今天么?”

“……那你可以跟我直说啊,搁置争议不行吗?”章澍觉得这样就好像欠了林青什么债似的,浑身不舒服。

“跟你说,然后呢?”林青把水放下,从后面揽住了章澍的腰,下巴搁在她肩上,羽绒服很是松软,“然后你就会乖乖答应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吗?”早就被人家拐了。

“林青你少来啊,我现在可也没答应。”

章澍在历经这些年的花式骗局之后,防骗指数急剧上升,林青得手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哎别不高兴啦,那种短期的游学其实也没什么大作用,你看我现在不也顺顺当当的,孰轻孰重,我还会没分寸吗?”林青窝在怀里人的耳根子那儿,慢慢地劝,伺候猫主子一样一下一下顺着毛儿。

到底是妥了。

恋爱中人,有时盲目,林青认为自己并不如此。她是清楚的,要想什么都不失去就得到什么,得有多难。只不过她精心计算的结果,和盲目的结果,不谋而合罢了。


章澍高中时代的友人们不太放心的,也就是林青这一点。陈冰屡次提醒章澍,让她多注意,是怕她算不过林青,吃了亏。

而在那个夏天,还发生了一件事,让章澍措手不及。

那天下了训练,章澍和林青一起吃完饭回到寝室,林青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章澍拿着刚洗完的梨,正准备削皮,小手机欢快地唱起rap,陈冰的电话。

章澍抖了抖手上残留的水珠,再往pants上一通拍,插上耳机,按下了接听键。

“阿澍啊!我受到了惊吓快抱紧我!”陈冰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了屏幕。一向以冷静著称的她,声音听来一点也不冷静。

“又有烂桃花围追堵截?”此时林青正在洗澡,屋子里只她一个,于是章澍姿势摆得很放肆。顺手抽了削皮器,开始刺啦刺啦削起那只梨,“没想到托福班里头也少不了闲人啊。”

陈冰生得有魅力,骨子里面透着吸引力,大学这两年,狂热系的追求者没少让她头疼。

“我今天啊,遇到了了不得的事情啊,你还记得之前跟你提过,很想给凑一对的阅读老师和写作老师吗?”

“恩有印象,就那个笑起来很羞涩的男孩纸和那个……反正很好看的女孩纸吧,结婚了?”

“了个屁!今天跟我们小组的小伙伴一说,人家告诉我他俩全是gay……”

“啊。”章澍慢慢理解她反常的反应了。

“这就算了吧,结果跟我在一组的两个小姐姐吧,顺手也跟我出了个柜!”

“啊啊。”章澍完全能想象到状况了,咔嚓啃了口梨,“总之你先冷静嘛。”

“大哥,今天是有四个人直接间接跟我出柜啊,一个小组统共四个人俩是另一个世界啊,”陈冰大概终于反应过来,骂道,“我的世界观都崩塌了你怎么还在吃梨!”

章澍一边嚼着梨,一边望着卫生间的方向想,我要是冲动一点跟你说了,崩塌的大概就不只是世界观了。

“镇定镇定,”总之先打一针安定,“你是讨厌……这样的人吗?”

这话问出口,章澍是心虚的。身为小怂包的她从来没跟友人谈过这些问题,躲躲藏藏不愿直面自己的心。

万一陈冰说讨厌呢?她一时也想不清,该怎么处理。

电话那头的陈冰哼哼了一会儿,道:“倒不如说被惊到了吧。且不说在这个班里我熟悉的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弯的还过半,明明觉得一个个都特别普通,结果只有我一个不知道。”

章澍的心里,啊是嘴里松了松,继续嚼她的梨,调侃道,“普通……所以你之前对同性恋是有多少不可告人的误会?”

陈冰的声音低了点,“不是那个意思啦……我是真的很钝,要是人家不告诉我,我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了。”

章澍愣了愣,沉默了一会儿,陡然听见卫生间里传来塑料袋沙拉拉的声响。

于是瞎说了什么话,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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