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香蕉苹果梨

章澍在学校过的第一个晚上，一夜无梦，她想，自己的中学生活一定也会像这个夜晚一样，宁静安详。

接下来的三年，她也照样可以缩在她小小的圈子里，安心做着自己的梦。

但当她第二天中午走进教室的时候，事情就完全变了个模样。

班主任陈老师先把王怡然喊了过去，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王怡然怏怏地回来，看着章澍不说话。

章澍莫名其妙，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紧接着被传唤过去。

陈老师看着章澍，语重心长地说：“你坐在昨天的位子上看不见吧，前面的同学太高了，我帮你换了个位置，换到第一大组第三排右边的那个上了。”

章澍一脸懵，老师这是……肯定语气？所以莫名其妙帮我决定了要换位置，只是通知我一下？

她支支吾吾地回话：“老师……我……我看得见，不用换了吧？”

陈老师乐呵呵道：“怎么，你还不乐意？甭管了，我都已经通知完了，其他人已经开始挪位子了，你快去吧。”

章澍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老师改变主意，也完全闹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就要换位子，她沮丧到说不出话来。

回到座位上，和王怡然两两相对，默默无言。陈冰还算镇定，一边嚼着辣条，一边对章澍说，“你想不明白啊，林青是明德小升初入学考第一名进来的，让她做你同桌，还能是谁干的，老师这借口找的真烂诶。”

章澍呆在那儿，接连不断的打击让她对新讯息的理解能力急剧下降。王怡然拉着她的手，久久不能松开。

“诶诶你们演梁祝啊十八相送啊？人家阿澍又不是上战场，你们睡觉都头对头的，不坐一起怎么了啊？”陈冰见林青原先的同桌拖着桌子来了，忙拍了拍章澍的背，“快快快，奔你的大富贵去吧！”

章澍万般不情愿地奔她的大富贵去了，而此刻，她的大富贵也正一脸阴霾的等着她。

林青不高兴，十分的不高兴。她不喜欢把时间过多的浪费在和人相处上，好不容易搞定了昨晚的那个同桌，今天就又换了一个，还是个恶搞她名字的呆头鹅。

老师把她叫去的时候，让她和这个叫章澍的人好好相处，学习上相互鼓励，生活中彼此信任，结成友好互助关系……林青不是傻子，对于这种走后门利用自己的行为，她很不爽。

种种不爽导致林青周身围绕着低气压，都能看见空气在扭曲变形。章澍战战兢兢挪着桌子，小心翼翼推到林青桌边，没有贴合，隔了条小小的缝隙。

林青更加不快，死乞白赖搬过来，怎么她倒先委屈上了？林青想等章澍一会儿打招呼的时候，给她个难堪。可左等右等，章澍始终都没有开口。

这是林青第一次，正眼打量这个叫章澍的人。

见她那双闪躲着的眼睛，林青就知道了，她是如何被养育长大的。小鹿似的明亮，神色却如玻璃一样通透，一眼能望穿的毫无城府。

这是一个对外界事物都处在最原始的感知状态的孩子，你都能想象出她的成长过程。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被挡去所有凡尘，没有谁去伤害她，没有烦心事去打扰她，才能这样心如止水的长大。

不知为什么，林青作弄她的念头淡了，只是陪着她不说话，每天兴致盎然地看她瑟缩在课桌的一角写写画画。整整看了三天。

这三天里，章澍没有跟林青说一句话，没有一个眼神交流，动作却越来越自然了。这种跟周围的环境隔绝、自得其乐的本事，林青真是自愧不如。

她逐渐发现，这个优生优育的、好像有自闭倾向的女孩子，和她这个六岁就被往外一丢自行发芽的可怜家伙，竟然有些相像。

在第四天的英文课上，要求同桌练习对话，林青把手伸过楚河汉界，在章澍的桌子上敲了敲。

“章澍，我读Bob，你读Jane吧？”

“啊……好。”

她们就这样，一天天熟起来。熟到不分彼此，熟到不知不觉越过了什么界限。

陈冰戏言，林青就是章澍的第二个妈。

十三岁的章澍就像一块海绵，同样十三岁的林青教会了她骂脏话、追动漫、看小说、理解黄段子，还有如何笑得像打嗝。

这样说来，林青真是辜负了班主任陈老师入学时对她的嘱托，没好好带着章澍念书，光拐着人家学坏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章澍的身上多了些烟火气，那双干净得令人害怕的眼睛，慢慢生发出另一种美丽。

也许人类也存在印痕学习，中学的前三年，章澍也对林青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依赖。只要偏过脸去，下意识就会开口喊“阿青”。有时候跟王怡然或者陈冰走在路上，下意识就会把对方叫成“阿青”。

“你天天阿青长阿青短的，打扰人家林青考状元了怎么办？小心人家烦你！”几次三番被叫错、觉得颜面尽失的王怡然恨恨地骂了章澍一句。

章澍一听，觉得说得非常有道理，心里头凉了半截，顿时郁郁寡欢。

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小心翼翼，没有要紧事绝不打扰林青，好几次“阿”都叫出了口，还硬生生改成咏叹调。

林青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开始以为阿澍又吃错药了，后来又回忆自己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还被发现了，好一番折腾。

最后，林青决定直接开口问，不然章澍这个闷葫芦容易把自己憋死。

“阿澍，你怎么了？”

“嗯？我没怎么啊？”

“你今天都没怎么说话，是不开心吗？”林青问这话时想，当初那个一言不发的小姑娘会变成今天这副针对性话痨的模样也真是蛮令人惊讶的。

章澍纠结了两秒，就把计划和盘托出，“大王说我平时老叫你名字，会打扰你考状元，我觉得很对，所以准备努力少和你说话啊。”

“……我不想考状元，你别傻了。”林青没料到是这个原因，的确，她们已经迈入中考准备的阶段了。

“那不行，你这么聪明，不考状元你爸妈会难过的。”章澍很认真。

“他们管不着我，”林青对章澍这个动辄提爸妈的习惯颇为头疼，也认真的看着她说，“我呢，最高理想就是做一只社会的米虫，天天躺在家里看看动漫追追小说，然后呢，你养我。”

“诶？？”章澍马上被带进了这个奇怪的脑洞，“可我赚不了很多钱怎么办？”

“没关系啊，只要够我们吃饭就可以了。”林青支着脑袋，懒懒地展望未来。

“可是你吃的还挺多的。”章澍很诚实。

自从和林青做了同桌，她有什么吃的都会先塞给林青吃。三年下来，章澍瘦出了形状，林青的个子则拔高不少，险些让她们没法儿坐在同一排。

“以后不会吃那么多了。”

“那如果要够吃，我一个月要赚多少钱啊？”章澍对自己的挣钱能力预期值极低。

“嗯……我来算算，你看，咱们每天要吃绿色蔬菜，肉也要有吧？现在肉多少钱一斤来着，要不我们吃猪肉，比较便宜……”

“啊那水果呢，水果也要吃的，有很多维生素。”

“嗯，那水果一周买一次，香蕉苹果梨都挺实惠的。”

“还有，我喜欢吃鱼，可以隔天，啊不隔两天吃一次鱼，最便宜的那种就好。”

“那……我算算……大米！忘了大米！大米多少钱一袋？”

……

十五岁的那个晚自习，她们趴在满桌的卷子上，啪嗒啪嗒按计算机，计划着只要两个人吃得饱就好的未来。

初中三年恍若一场梦，章澍和林青成了班里唯一组没有分开过的同桌，甚至没有吵过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