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羁旅

第十三章 羁旅

所有境外铁路线终点站的工作人员，固定在每次工期的第二班列车到来时乘车回国，同时交接的人员则上岗，以此类推。

-------------《斯本贡合众国铁路大全》

1.

第三天夜里，刹车声划破夜空，火车停了。

艾莎喘着气，她身上只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下身是一件短裤，光着脚。浑身是汗，她伸手擦去快流到眼角的汗水，愣愣的看着窗外不再向后飞驰的山脉。因为周围很安静，不像她第一次坐火车时有强盗袭击火车，伴随着火车急刹时刺耳声响的，是人们尖叫声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现在很安静，艾莎不知道为什么火车会在这时候停下。但她的心中却有一丝她并不想承认的庆幸。

‘总之先去公共澡堂车厢洗澡吧。’

艾莎想着，正准备收拾换洗的衣服，突然身后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死寂中发出的声响让艾莎的神经瞬间绷紧，尽管她连这辆斯国的观光火车上会有什么威胁都没考虑过，但艾莎现在的精神状态让她对任何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都会起过度反应。

“艾莎多斯？我是诺芙科，你在吗？”

艾莎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想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她把手上的衣服丢到沙发上，快步走到门前转动把手。

“诺芙科。”

“哇，你怎么了？全身都是汗啊。”诺芙科从怀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艾莎脸上的汗珠，“我能进去吗？”

“啊，进来吧。”

诺芙科走进艾莎的隔间，她肩膀上围着茶色的披肩，头发垂在锁骨两旁。穿着风格和昨天晚上艾莎在餐厅车厢见到她时，完全不同。那时候的诺芙科穿着紧身的打领西装，那是她的工作服。而现在她穿着印有深棕色的碎花图案宽松的长裙，和工作时干练的风格不同，现在诺芙科有着成熟的魅力，但不变的是她眼神里饱含着对艾莎的温柔。

“你刚在做什么？怎么流了这么多汗。”诺芙科坐到隔间的沙发上，把手帕递给艾莎让她擦拭自己，“不过……你身上的肌肉真是不可思议，线条很漂亮，长在你这样小小的身子上还挺赏心悦目的。”

“是吗？我这几天都在房间里锻炼，因为来这里之前一个……朋友告诉我旅行的途中也不能倦怠，所以就一直在按照她教我的方法锻炼身体。”

“一整天？”

“一……一整天。”

“说谎。”诺芙科两支手指托着脸颊，双眼像是要看透艾莎似，“艾莎多斯，你的朋友和姐姐是怎么叫你的？艾？艾莎斯？”

“艾莎……”

“那我也这也叫吧，艾莎，你是不是在害怕什么？”

“我？我有什么可害怕的，等一下。诺芙科你找我有什么事吗？又把我当成你的妻子来照顾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会。”诺芙科笑了起来，她想可能是因为自顾自的把话题推进下去，让艾莎有些不知所措，“昨天你说，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都呆在家里，最近几个月才和姐姐一起离开家里。现在突然要孤身一人去欧罗巴那么远，又情况不详的地方，我担心你会很害怕一个人旅行。就想来看看你的情况，毕竟我虚长你几岁，而且你的性格我也挺喜欢的，有什么烦恼就告诉我吧。”

“我并不害怕一个人旅行，但是……”艾莎也坐到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诺芙科的手帕，“但我最近的确有些不大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有些抗拒到欧罗巴去，明明在那还有必须要做的事。马上就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呆上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常感觉喘不过气来，还以为留点汗就能变回以前的感觉，但是一点用都没有。”

“所以你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嗯，火车里也都是陌生人，我现在光是让自己镇定下来已经竭尽全力了，没办法再去和别人说话了。”

“原来如此，艾莎你在害怕外面的世界啊。”

“外面的世界？什么意思……”

“唔，正好现在车也停了，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吧。”诺芙可站起身，顺便把艾莎也拉了起来，“平常可不让去那里，我偷偷带你过去吧。”

“啊，等一下，我还没穿衣服！”

“这样就行啦！大晚上的没人看得见。”

诺芙科带着艾莎快步奔跑在车厢过道上，艾莎因为身上只穿了背心短裤有些害羞的低着头。只供一人通行的狭窄过道上没有其他人，两人很快就跑出了这节车厢。车厢外夜以渐深，还有徐徐凉风在吹动着两人的头发。

“我们要去哪？”

“来，看到这里的梯子了吗？跟我一起爬上去。”

“梯子？”

诺芙科熟练的开始攀爬安装在车厢门旁边的铁制梯子上，艾莎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只能跟上去。而诺芙科虽然身穿长裙，却依旧很快爬到了车顶。还伸出手准备拉艾莎一把，艾莎抓住诺芙科伸出的手，轻轻一蹬地便跃上了车顶。

“哇哦，艾莎好厉害，身上的肌肉不是白长的呢。”诺芙科笑着挪动了一下位置，拍拍自己旁边，让艾莎坐下，“艾莎，抬头看看吧。”

“抬头……？”

星星洒满了夜空，没有半点云彩，星光和月光肆意的在空中闪耀。这样的景色艾莎并不陌生，每个无云的夜晚抬起头都能看到这样的情景。但是她从这夜空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艾莎感到恐惧。

她坐在火车的车顶，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大平原，最远处的山脉也被夜幕遮蔽得模糊。艾莎像是被这夜空笼罩似的，无论她的视线投向哪里，都是深邃且有点点幽光的无垠黑暗。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只剩下她和这永远不会褪去的昏黑。艾莎的身体开始颤抖，内心开始恐惧，残存的理性在责问她：欧罗巴是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敢只身前往？所谓前行的理由实际上太过渺茫，要如何在一块大陆上寻找那一点点希望？

“艾莎？”

艾莎看着向自己搭话的诺芙科，颤抖的嘴唇只能吐出几个字，“我很害怕……害怕，这个世界。”

艾莎停了一会，接着说，“欧罗巴……到底是什么地方？”

“艾莎……”诺芙科伸出手把艾莎的头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她身上没有汗味反而是有股少女独有的清香，“世界大得可怕，你这一路上看到的那些连绵不绝高耸入云的山脉，在跟着广袤的大地比起来不值一提，而且这样的山脉在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你将要前往的欧罗巴大陆也只是这地球上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更不用说你刚才抬起头看到的广袤星空，在星空的上方又是无边无际的宇宙。越是了解，越是会对渺小的自己和浩瀚的宇宙之间难以想象的差距感到恐惧。所以年纪尚小的你，会对即将前往的陌生大陆感到害怕是无可奈何的。但是……”

诺芙科轻推艾莎的肩膀，看着她的双眼，“你必须控制自己，而且你也肯定能做到。艾莎，你的姐姐和你的朋友是什么样的人，她们是不是充满智慧，并且深爱着你？”

“……姐姐她，是的，她们……是的。”

“那不就行了嘛。”诺芙科笑了起来，拍拍艾莎的肩膀，“这样的她们敢把自己最爱的你，一个人送往欧罗巴，肯定也预想到你现在所面临的精神压力。即便如此，还是没有阻止你，这意味着，她们相信这点困难是不会击垮你的。”

“嗯……”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要直面困境的还是你自己，我也只能做到这样啦。”诺芙科扬起双臂伸了个懒腰，“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话不太合我的性格，还是说点现实的事情吧。”

“噢，嗯……啊，对了。诺芙科，为什么火车停下来了？”

“因为车头那边好像漏水了，所以停下来修理一下，应该很快就好了。如果不是停下来了，我还没机会带你来这里呢。”诺芙科收起了笑容，嘴角只留下一点点弧度，“明天中午左右，火车就会到终点站。到时候就要和你说再见了。”

“嗯，我会记得你的，诺芙科。”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艾莎。”

2.

第四天正午，亚欧一线火车抵达了终点站。这里是除了再往西的那个欧罗巴大陆内，从未使用过的站点之外，斯国最西的车站了。

火车上的旅客们趴在窗户边，带着惊讶的表情看着周围土黄色的光景。这里是一片荒漠，狂躁的飓风卷着砂砾肆虐着大地，火车的铁皮车厢被砂砾冲击，发出雨点般的敲击声。她们只敢呆在安全的车内，浅尝自然的威力。

艾莎顺着仓库车厢侧面的斜坡，把摩托车从里面推出来，诺芙科戴着护目镜在下面等着她。

“风好大啊，附近一片区域都是这样的。到处都是飞沙，视线也不好。艾莎你知道路怎么走吗？”

“嗯，沿着铁轨一直往前，铁路尽头的车站紧贴着一个欧罗巴最外围的国家。那边应该就有她们的城镇。我朋友是这样跟我说的。”

“真是个可靠的朋友啊，不过……你带的那个机器看起来也相当可靠啊，好大。”诺芙科侧着脑袋，看了一会摩托车，似乎没什么兴趣，“艾莎，你这趟旅途肯定会很不容易吧。虽然我没权利要求你做什么，但是……如果你感觉累了，或者是想离开那里就到这个车站来吧，跟留守在车站里的人说我的名字，在这等火车到来，我一定会在车上等着你的。”

“嗯，等我做完想做的事情之后，应该会回来的吧。到那时候再见面。”

诺芙科伸出手，这回艾莎知道她是想握手了，同样伸出右手回握诺芙科。

“再见，诺芙科。”

“再见了，艾莎。”

车长跟终点站的员工完成业务上的交接后，亚欧一线火车再次卷起浓烟和汽笛声，朝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艾莎看着火车连影子都消失在地平线的另一端后，拉下护目镜，戴上口罩。跨到摩托车上，抓着把手刚准备点火，突然想起来哈斯托说过的话。

‘等你抵达欧罗巴之后，无论何时都要把武器穿在身上，就算是睡觉时也要放在旁边。就像娜雅所做的。’

艾莎侧过身，打开放在边车里的箱子，装备好临行前母亲送给她的拳套后，重新开始点火。划一根火柴，点燃油箱里的木材，立刻盖上盖子，甩甩手把用过的火柴丢到地上。按照哈斯托教过的那样，转动钥匙，握紧把手。摩托车发出震耳的轰鸣声，很快又变成平稳低沉的嗡嗡声。

‘好，出发。’

艾莎转动把手，摩托车开始加速，仅用了数秒的时间速度就提升到了惊人的水平。艾莎的身体被速度所带来的快感占领了，跟练习时只在小小的空地上缓慢骑行的状态不同。现在一眼望去都是她的跑道，可以随意飞驰。艾莎沿着铁轨继续加速，就连在大地上怒号的狂风都被她甩在身后。

‘好快，她们是怎么造出这种东西的。’

单调的黄色荒漠本应该折磨着每一个进入这里的旅人，狂风与炎日的双重考验，会摧毁意志最坚强的冒险者。但艾莎乘坐着疾驰的摩托，让她将之前的所谓世界之大与自己的渺小、对陌生大陆的恐惧全部抛之脑后。世界再大也不是问题，只要像这样使用倚靠人类智慧创造出来的工具，就能征服自然吧。

当然艾莎并不会思考到这种层面上，但她确确实实的感受到，自己先前的恐惧已经逐渐消退。等到太阳变为鲜红色，即将沉入大地的时候，她抵达了斯国铁路网最西边的站点。

“这是……城墙吗？”艾莎从车上下来，取掉护目镜和口罩，抬头仰望眼前的城门。灰色的石墙超过十米，车站在城下底下，两者对比起来车站小得可怜。城墙最上方的墙沿不是平整的，而是有着一高一低的间隔，呈锯齿状，上面还插着一些黑红色的旗子。艾莎隐隐约约能看见城墙上有人头攒动，想了一会如何开口跟对方沟通，‘用哈斯托教给我的方法试试吧。’

“我是……”

艾莎才刚发出声音，城墙上突然站满了拉着弓箭，身穿青铜色盔甲的士兵。每个人都把弓弦拉到最紧，箭尖直指艾莎。

‘这个情况……哈斯托好像没教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