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火

第二十五章 火

长卫兵习武训，御灾害，一骑当千。

-------------《远语》

1.

莎耶按照以往的习惯，潜入影中，绕着聚集点周围转了一圈没看到可疑的人影后，才穿过门缝和同伴们见面。现场算上莎耶一共九个人，她们在镇外农场的马厩里集合。这个农场十多年前荒废后被附近镇子的人当做墓地，很少有人靠近。对于莎耶她们来说，正是个合适的地点。

‘我记得先前通知有十个人才对，少了一个？’

“噢，来啦，这回你也是最晚到的。”人群中一个长着柴犬特征的人站了出来，尾巴摇得厉害。她是在场的人里唯一一个知道‘哑巴’真实身份的人，“各位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吧，她就是暗星。”

对于这个组织来说，‘哑巴’，也就是在组织里被称为暗星的莎耶至关重要，任何会威胁到她的潜在因素都要消除。因此，即便是面对同一个组织的伙伴，莎耶依旧要隐藏自己的长相与声音，以防走漏风声。现在见过莎耶的真容，且依然在世的，组织里已经只剩下四人。

但是，亲眼见到暗星对于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欢呼的事情。在她们心里对莎耶的印象，和兔耳那边几乎相差无几。只不过前提要加上一个她是友方，但这是一个绝不会以真面目示人的友方。

“唉，就这样吧。”柴犬看惯了同伴们不温不火的反应，这个集会几乎每次都会有新面孔，她总是会这样介绍一下莎耶，但很少有人会对她表达善意。就连被莎耶帮助过的人，如果正巧参加了集会，最多就是说一句谢谢。她们都害怕这位从未开口说话，又拥有神秘力量的人物，“那在正式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来，阿雯。”

柴犬说完，被叫做阿雯的人战战兢兢的走到莎耶面前。头上的耳朵耷拉着，莎耶知道那是小熊猫的耳朵，但是她并没有亲眼见过那种动物。尾巴看上去又圆又软，一定和书里写的一样是一种很可爱的动物吧。

“你，你好……我是阿雯。”阿雯的尾巴挪到身前，她的手不停的搓着上面的短毛，“先前您救了我的妹妹，非常感谢。啊，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了。一直想找机会跟您道谢，努力到今天终于能来参加集会。您不记得了也没关系，我只是想道谢……妹妹多亏了您，现在和我在同一个分部帮忙。”

莎耶确实不太记得阿雯说的事情，她只能点点头，伸出手放在阿雯的肩膀上。但对方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阿雯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容，深深的鞠躬后，回到一开始站的地方。

‘她好像很高兴，之后要好好回忆一下她妹妹的事。’

“还有一件事。这次集会原本一共10个人参加，连城分部的人在路上突发高烧，没办法来了。等集会结束后，离那里近的人顺路去告诉她讨论的结果吧。那接下来，就正式开始。”

马厩的集会一直以来都是从各个分部派出一个人，到这里提出希望暗星帮忙的事情。然后和其他分部来的人共同讨论哪些事情应该做，哪些请求可以延后。莎耶的住所位置在组织内同样是保密的，组织也不希望有人直接去找莎耶诉说自己的请求。因此，每个月一次的马厩集会就当做是莎耶接受任务的地方，也能顺便确认她的安危。

“这次集会的目的比较特殊，大家都明白吧。我们要讨论的只有一个，就是距离这里不远的兵工厂。是否应该袭击？”

“当然了，我们这么多年来，费劲心机正是为了要找到那个地方的位置，怎么到最后一步了还要讨论这种事！”

“冷静一点。那个兵工厂输出的兵器也是用来抵御外敌的，不是用来对付我们的，那里停运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不就是要让他国的兵队进来，趁乱打败庸君阿苏赫吗，这正是机会！”

“尽管事实如此，可那个地方对于红罡来说极为重要。如果我们袭击那里，以后就阿苏赫就不会再无视我们了。这是把组织推到风尖浪口上！”

“这原本就不是要被讨论的问题！兵工厂的管事也是兔耳朵，兔耳朵就该死！”“怕被发现就让暗星去，就是为了这个她才来的吧！她去把兵工厂的首领杀了就行了！”

“暗星，你觉得呢？”

柴犬把问题抛给莎耶，她不需要说话，只要点头或者摇头就行，‘也就是……要不要杀掉兵工厂的管事。一直以来都是仔细调查过后，才让我去执行暗杀的。这次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也不确定那个人是否真的非死不可。但是她们就是期待着我去做，才聚集在这里的。那么……我只能。’

莎耶点点头，先前主张进攻兵工厂的那群人几乎要振臂高呼，带头的那个人说，“好，我们已经提前派人等在附近的镇子里了，有三十几个人呢，等暗星解决兵工厂的管事，她们变成乌合之众的时候，就直接冲进去！”

“什么？”柴犬很不高兴，“你们什么时候安排好的，如果暗星她拒绝了怎么办，居然擅自做了这种决定！”

“拒绝了那我们也要直接冲进去！”“你说什么！”

争论爆发在小小的马厩里，莎耶站在一旁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看着争论愈演愈烈。莎耶觉得整个组织开始变得急躁这件事，渐渐不是一个可以忽视的问题。自从她加入以来，已经过去十数年，但红罡国内的情形没有明显的转机，‘没关系，只要我和艾莎她们解决掉阿苏赫一切问题都将不复存在。’如此想着，莎耶认为这场争论实在没有意义，她只想赶紧结束集会，回到艾莎身边。

莎耶往前走了一步，想出手制止她们。脚下却传来了沙沙的声音，她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马厩里到处都是干草，很像是用作马饲料的那一类，‘上次来的时候有这些东西吗，总是在晚上来从来没注意过。’突然，莎耶的脑中涌出可怕的预感。大概全世界只有莎耶会在看到眼前的场景时，会立刻联想到这些。

因为她实在是太了解自己的弱点了，莎耶立刻转身前往窗台边。但才刚迈出第一步，在场的所有人就听见了那不祥预感成真的不明脆响。不可计数的清脆响声在马厩的墙上、屋顶上一齐爆发，可这连眨眼即逝的脆响都还未结束。又有短促的嗡嗡声和空气被划破的尖响闯入她们的耳膜，这个声音可就太过熟悉了。

“趴下！”柴犬大喊，和她的呼声一同扬起的还有炙热的烈焰。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马厩。所有人乱作一团，橘黄色的火焰发出强烈的光芒，把人们脸上的表情以强烈的明暗对比表现出来。

‘最开始的是油，然后是带火的箭！’莎耶踢开脚边的干草，正要潜入影子里，发现所有可以让她离开马厩的地方都被火焰包围。就连马厩周边的草地也燃起熊熊烈焰，而窗外是数不清的提灯。粗略一看有二十多盏，高低不齐，明显是有数人骑着马，‘算上拿着弓箭的，可能超过四十个人，她们在等我出去。而且这种攻击方式，她们知道我的弱点了……’

箭如雨下，马厩的木材噼啪作响，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暗星，你快走！只要你活着就足够了！”

莎耶摇摇头，她当然清楚自己在关键时刻一定要能果断下决心抛弃同伴，但是现在的情况她也自身难保，‘就算不进入影子，和大家强行冲出马厩，也会立刻被弓箭射死，对方还有骑马的，徒步不可能甩开她们。如果让她们走在前面替我挡住火焰，我离开马厩后再潜入影子里的话。不行……只要我被火烧到一点点衣服就会被点燃，不知道来不来记得脱掉衣服，恐怕光是这点时间对方就会把箭头都指向我吧。只要带着一丝火焰进入影子里，我就没命了。最好的办法是把外面的人全部……’

阿雯伸手抓住了莎耶的披风，双眼望着她，开口说，“她们是为了杀你而来的对吧，没关系，我来当诱饵。我们互换衣服吧。”

莎耶用力的拉下口罩和兜帽，所有人像是忘了仍处于火场似的，齐刷刷的看着她。莎耶蓝色泛光的羽毛，在火焰中依然醒目，“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这什么吗！”

“我知道！”阿雯热泪盈眶，她没想到自己在最后能见到恩人的真容，甚至还有机会偿还恩情，“意味着，我的妹妹还有未来。”

2.

一段时间前。

兔耳朵的校尉大喊着指挥弓箭手和负责投资油瓮的人，“油瓮和箭不要停！把马厩周围的地方也都点燃！别让她有地方可走！提着灯的人时刻注意，有奇怪的影子出来立刻跟上！”她抬起头看向坐在身旁那匹马上的人，“鹤将军，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嗯。”被叫做鹤将军的人，眼睛黑得可怕，连面前燃烧着马厩的火光都没照亮她的瞳孔，“马上，就能见到她了。”

校尉点点头，她知道鹤将军指的是‘哑巴’，对付那群乌合之众也只有‘哑巴’会让她们派出这么多人，“不过，那个逆贼真是心狠，就因为她的告密，这九个人要被活活烧死，而且还有那个对她们来说是立命之本的‘哑巴’也在里面。”

“这不算什么，对她来说不过是开口说几句话罢了。烧死她们的，可是我们。”鹤将军活动了几下脖子，似乎是感觉头盔太重了，便把它取下。头上一对兔耳弹了出来，“她也算是个聪明人，知道这群人不可能伤及陛下，不如出卖她们换个活路。”

“是，而且只要她的情报没错，‘哑巴’确实在里面的话。看直到现在她都还没出现，鹤将军的想法果然是正确的啊，真是了不起。”校尉顿了一下，微微弯腰，“能烦请鹤将军告诉我是如何得知那凶悍的‘哑巴’这唯一的弱点吗？”

“光得知结果不成，还想了解过程吗。是好奇还是想寻得方法？”

“是好奇。”

“哈，真是符合你的品性。”鹤将军伸手摸了一下校尉的脑袋，开口说，“三个月前，我护送某个卿臣经过一片野岭。‘哑巴’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从马车里出现杀死了那个卿臣。好在正值日中，让我能带着数人骑马追赶她在地面疾驰的影子。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真是不可思议，我让马匹全力奔跑都只是不被她甩开。但是，她却在一个湍急的大河前停了下来，沿着河岸前进十丈，到了一个斜在水下的树干附近，从影中现身，踩着树干跑到河中央，树干完全没入水中的位置，跃到对岸，又消失在影子里。原本我也想追过河，但是河水极深，没过马头，且水流急，连马都被冲得跌在水里，要不正巧被那根树干卡住，让我们能把人救上来，恐怕要被河水带走了。”

“她为什么要从影子里出来呢，不能直接在影子里穿过水底，再上岸呢？”

“我想‘哑巴’她并非像我们看到的那样，能将身子沉入影子里，畅通无阻的地底奔行。她只是在地面移动罢了。进入水底会被水流冲走，会要屏住鼻息。和我们潜入水中，在水底行走是一样的。”鹤将军一边摸着马脖子一边说，“那火也一样，她就算沉入影中，也会被点燃，在影子里被灼烧吧。那我们只要点着灯，追寻她的影子，她在影子里忍受烧灼也是有极限的，最后就能把她逼出来。但只要有一丝缝隙，她就能脱身，所以决不能让箭停下，直到射空，直到‘哑巴’的尸体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但我有一事不解，那个逆贼还说不远处的乡镇里有她们的同伴在，似乎超过三十人。我们不分兵力到那里去扣押她们，让她们逃走了怎么办？”

“无所谓。她们就是有一百、一千人，也抵不过一个‘哑巴’。杀了她，便万事休矣。”鹤将军猛的戴上头盔，因为有个人从马厩的侧门冲出，穿过火焰的包围。身上黑色的披风燃着烈火，蔓延到整个身体，“来了，追！你们四人留在此处，继续放箭！其余人，跟我来！”

鹤将军和数个骑马的弓手，从侧面追击‘哑巴’，给身后的弓箭手让开位置。弓箭手们上满弦，带火的箭头有的落在‘哑巴’前方，有的差点射穿她的身体，‘哑巴’踉跄着躲开追击的箭矢，速度逐渐放慢。鹤将军抓住机会突然加鞭，冲到‘哑巴’身旁，抽出利剑朝‘哑巴’的脖子砍去。

3.

“尤勒莎！快醒醒！尤勒莎！”

“干嘛呀……”尤勒莎被吵醒后，缓缓的把手指贴到眼角，接着用明亮的双眼看向艾莎，“怎么了，艾莎。”

“尤勒莎，莎耶不见了！”

尤勒莎眨眨眼，花了一秒钟思考这句话，她没考虑过天亮之后莎耶还没回来的情况。不管从什么角度考虑，莎耶都不存在‘回不来’的可能性。更别说这里还有艾莎在了，她自己还能潜入影子里，只要想逃跑就肯定能做到的。尤勒莎只能判断她碰上了什么意外事件，“居然不见了？”

“尤勒莎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们俩偶尔会说些悄悄话不是吗！莎耶去哪了？”

“不知道。你呢，有什么想法吗？”

“我……我一直觉得莎耶她隐瞒我的事情，就是她其实也是‘哑巴’的同伴。我一直在等她亲口告诉我……所以，她会不会是去见她的同伴了？”艾莎的尾巴垂在地上，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尤勒莎，要不然我去找些宝石过来，你用你的魔法直接帮我找到莎耶。”

尤勒莎感觉自己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她认为能导致莎耶没回来的，只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莎耶碰上了不得不立刻完成的事情，比如保护某个人，导致她当场就开始执行任务，连回来跟尤勒莎说一声的机会都没有。二是莎耶陷入了某种困境，即便是有那样的能力也无法逃脱。如果是第二种的话，那现在找到莎耶肯定会把‘哑巴’的身份暴露给艾莎。

‘大概是第一种情况吧。她躲到影子里那招虽然要在对方人数占优的情况下进行正面战斗很吃力，但是逃跑应该是一流的。怎么可能会被人困住，那么……就这样吧。’

“冷静点，莎耶她不会有事的。总之我们先去附近的那个镇子里看看吧，先前不就是为了去那里才让你带她过来的吗，说不定会呆在那。”尤勒莎觉得莎耶不可能在那里，先拖一下时间，莎耶自然就会回来的，“还有，假如碰上了莎耶，你也不能为了帮她而把这个国家的军队打跑啊。那样等于是与阿苏赫为敌，在和她见面之前就跟她对立可没什么好处。”

“我……我知道了。那赶紧走吧！”

“好的，好的。”尤勒莎轻声叹了口气，‘要胜任这样的角色可真是累人，对吧，娜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