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TF同人（02莓）』 
第6章 搭档/翅膀
经过一晚的沉淀，莓心中的不安终于在第二天收到黑色带耳饰的新样式布偶时完全变好了。从精致的包装盒里拿出自己最喜欢的礼物实在是想要每一天都体验一边的高兴事呐！
「还在要那种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吗。」，坐在莓一旁的五郎看到她笑嘻嘻看着玩偶，忍不住调侃。
莓「唔」了一声，红着脸抱紧玩偶别开身子说：「……这又怎么了……要是在这上面还不能任性一点就没——」
她猛地住嘴，像是装上消音器一样走了调，引得五郎一阵疑问。
果然啊，莓在心里想到，说漏嘴的只可能是自己吗。看着休息室内开开心心把玩着各自从『大人』那收来的，一年只有一次的礼物的众人，莓的心情又从峰值下跌至离谷底不远的低处。她举起手里的玩偶，对着窗户翻转揉捏，不清楚这是否值得他们迎来和那一楼原住民一样的结局。
莓只能尽力，就像她无数次在广背后看到的广所做的那样，只能尽力。
「什么？」，五郎疑问道。
「什么也没——」
「感觉只有我们收到礼物有点过意不去，」，莓的余光里，广从背后拿出一个镜子递给零二，「虽然是一个叫直美的女孩留下的……」
直美，那是广原先的搭档，但是当时的两人几乎无法合作驱动FRANXX，因而那女孩被遣返回了『花园』——身为『FRANXX驾驶员』的『孩子们』长大的地方。
——而后在出发不久就受到了叫龙的攻击，失去了一只手臂。
那次战斗是13部队的首战——不战而败的一战。
一直都听说过直美在离开之前留下了不少私人物品，但这镜子莓还是头一次见……说起来自己那时候身为队长却根本没在意过广私藏了女生的私人物品，真是失职，过会还是让五郎去问问他比较好。
——完全忘记了广确实『上缴』了大部分『紧要物品』的莓此刻如是作想。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零二扑过去抱紧广，一边对着这边的莓坏笑一边说：「谢谢你，Darling」，而后无视掉广的尴尬自顾自继续说道，「有人送自己礼物真是高兴的事啊，我还是头一次体会到……我会珍惜的。」
莓鼓起脸颊，这家伙最近怎么老是这样，广的礼物她又不是没有。想着，她摸了摸耳边的发卡，这比零二你收到的要早得多了，笨蛋笨蛋！——而后她便对着依旧抱着广的零二吐了吐舌头，撂下五郎跑到院子里拿新玩偶逗猫去了。
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五郎一瞬间的惆怅。
或者说，她几乎没有注意到过这高个男孩的任何一次惆怅。
对于莓来说，『花园』里的五郎是和她一同站在广身后的『伙伴』，自从一同驾驶FRANXX以来，这关系渐渐变成不可或缺的『搭档』。并非莓本人迟钝或如何，显然她是具备被称作『青春期少女』的心理的，只是这部分的敏感大多被她放在了广……还有她本人绝不会承认的『那家伙』身上。
五郎对自己和莓之间的关系十分了解，这种相当亲密却几乎无解的关系其实类似过分调和过的饮品，不论再加什么都会难喝。
但他终究还是在莓心中占据一定地位的，五郎如此认为。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青葙——纯位数，别太往前冲——」，痊愈后第一次坐上FRANXX的莓不想出师不利，可这咋咋呼呼的二人实在是太过于急功近利，粉色的机体脱缰野马一般急速冲向不远处的Gutenberg级叫龙。
荒原之上，这巨大的Gutenberg级看上去略有些像阴沉天空中的积雨云，身躯顶部的小口不停喷吐着气体。蠕动的的身躯高高地悬浮在空中，而组成身躯的半透明泡泡——或者说果冻一样的『囊肿』之间流动着肉眼可见的电流，其下方垂吊着的十数条长鞭此刻正与冲前的青葙纠缠在一起。
吊兰和金雀见青葙只身陷入苦战，不断以远程炮火支援，但随着青葙逐渐被那些长鞭卷起，与叫龙的身躯逐渐贴近，这支援便力不从心起来。
但青葙显然并没有那么容易被干掉，齐心协力的纯位数和未来凭借着出色的应变能力，用机体的利爪『Night Claw』挣脱了束缚逃回了地面。与此同时，叫龙的躯体闪烁起来，霎时造成了一次爆炸。
爆炸直接冲击到了地面，青葙的咫尺之外，飞扬起的大片烟尘散去，地表留下了一个骇人的大坑。而Gutenberg级在爆炸后反而加速蠕动，高速膨胀起来，虽明显暴露出了核心，但同样很明显，躯干中心的核心被什么包围着，并不是出手的好时机——甚至可以说——情况比一开始变糟了。
「这情况不妙啊。」，莓身后的五郎轻声道。
13部队瞬时提高了戒备心，唯独青葙上的二位对现状并不上心，见爆炸后的叫龙露出了核心便又无所畏惧地再次冲了上去。
「笨蛋，回来——」，五郎大声提醒，但显然晚了一步，高高跃起想要直捣黄龙的青葙刚出手便被核心外层膨胀起来的『囊肿』状组织限制住了行动，不出几秒，这明显表面带着粘性的东西便渐渐开始『吞吃』那粉色的机体。
「发生了什么？……」，青葙徒劳地试着挣脱，未来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力感。
「不好！」，莓预见到了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糟糕事态，而五郎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地在莓话音刚落的瞬间操纵翠雀高高跃起，撞在青葙一侧，硬生生从不断膨胀的粘稠组织中将青葙号挤出了危险境地。
虽然青葙脱离了危险，但翠雀想要再脱身就困难了。短短几秒内，叫龙的『囊肿』就几乎包裹住蓝白色的机体，这困难变成了不可能。
「莓！五郎！」
翠雀号离被全部吞吃就只剩一瞬间，莓主动解除了与翠雀的连接，几乎是和五郎同时伸向了紧急逃生的按钮。
但显然，他们的默契就差了那一点，察觉到彼此的想法也都慢了一刻。
五郎比莓离按钮近得多，因而莓在察觉到五郎行动不对后才转而去拍击对方的逃生按钮。被白色的高强度复合材质层层包裹起来前一刻她还觉得两人都可以逃生。
「笨——」，莓那未脱出口的「笨蛋」想要再让五郎听见已是不可能。
这一切都发生在弹指一挥间，处于安全区域的13部队的呼唤声音刚落，Gutenberg级的叫龙躯体就发出一连串的闪光，而后是比方才袭击青葙号的爆炸剧烈数倍的高密度轰炸，即便爆点全部在空中，大地还是为之震颤着。
与此同时，脱离束缚的莓狠狠撞在逃生舱壁上，这重击几乎使她窒息，全身上下传遍了连细胞都可以粉碎的震荡感，而声带却喊不出一点声音。
其实之前意外发现『原13部队』的宿舍之后，她便产生了对所谓『大人们』的高度警惕感，这警惕感让她下意识认为自己和伙伴们是随时都可以舍弃的棋子。
——实际上这种感觉一经唤醒，她便觉得其似乎来源已久，却扎根极深。
因而，当脚边用于保护驾驶员的『绝对安全』的高强度复合材料因为超低频率的连锁爆炸震动而碎裂时，她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烈光从裂缝狠狠捅进逃生舱内，融化了减少坠落伤害的弹性内壁，莓的后背也贴在了舱壁最后的坚硬保护上，烧灼的高温如刀割一般炙烤粉碎着皮肉，她忍不住咬破了嘴角，疼痛几乎渗入骨髓。
她在这一刻几乎希望自己能够昏过去。
下一秒逃生舱与地面的猛烈撞击就完成了她这小小的梦想。
——但实现梦想的魔法是有时限的。
「呃——」，莓是因为呼吸不畅才苏醒的，舱壁因爆炸而内凹形成的菱角顶着她的胸腔，以胸部上吊的姿势挂在上面实在不适合让人昏迷。
「哈——」，她用双手推开自己的身体，边大口呼吸边滚了两圈，后背撞在狭小逃生舱的出口。摇曳的视线渐渐明晰，背后的剧痛才逐渐复苏。
「唔——咳咳……」，莓不情愿地再次采取了面朝下的姿势，本就灼伤的伤口再遭遇细菌就完蛋了，那可不是简单的疤痕能解决的。
逃生舱内是飘飞的尘烬，没有一块地方维持了原先的洁净，弹性材质燃烧的恶臭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莓干咳几下，试着打开唯一完好无损的逃生舱门，却只是卡出了一点缝隙。光亮从外面钻进来，她拖着身体刚触碰到透光的缝隙，门就被从外猛地掀开——看来完好也只是内部而已。
「莓？还是五郎——莓！」，是青葙用利爪相当小心翼翼地挑开了舱门，未来慌张的声音传来，「怎么伤的这么重——」
……什么嘛，还是能小心点的啊。
莓挣扎着站起来，摇晃几步，刚到门口就支持不住双膝一软，摔进了青葙的手里。
青葙平稳地捧着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的莓，在金雀和吊兰的掩护下撤离了Gutenberg级的威胁范围。急速行进的强风给莓灼伤的后背带来了一丝清凉，也让她随着心跳鼓动的神经安定了一些。
咽下口腔里的血腥味，她抬头看了一眼那已经停止膨胀的叫龙，打开了还能使用的通话设备，开口便问道：「五郎呢？」
「还不清楚，」，回话的是广，「不过战场记录仪显示大部分的爆炸都集中在了莓这边，而且现在还能收到翠雀号的短波讯号，应该不会有事。」
「——真是的，到底逃生的是哪边啊。」，零二插嘴嘲讽着。
莓活动了一下双腿，犹豫几秒后说道：「带我回去。」
「哈？」，未来和纯位数惊叫出声，「回去？叫龙那里？」
「莓……」
「不能扔下五郎一个人在那边。」，莓挣扎着趴俯在青葙的手臂上，「我看见它上面有个小口，如果——」
「先回指挥部。」，零二突然打断了莓的话。
「但是——」
「未来——」，零二再次打断了莓，「先回去。」
「是啊，莓，还是先暂时撤退，现在的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一直沉默的金雀号开口道，「况且Gutenberg级离都市还远，膨胀也暂时停止了，五郎也不是完全……」
「不可以，」，莓攥着拳头，狠狠地敲在青葙冰冷坚硬的手掌上，「如果不抓住机会的话，就再也——」
「莓！」，鹤望兰绕到了青葙的一侧，『面部』的拟人双眼斜向下看着重伤的蓝短发女孩，无形的威压径直传递过去，「我怎么说来着，是你输了吧。」
「欸？等，等等——你们拿什么在赌啊？现在不是赌的时候吧！」，未来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紧张。
「小孩子还是不知道的好~」，鹤望兰见莓就此闭了嘴，才滑到了远处。
莓自然知道零二在说什么，那是她擅自决定的保密，可替她保守秘密的却是那个一开始毫不在意的人。
——装什么好人啊……莓这么想着，低下头老实地趴在了青葙的手里。
之后，13部队返回了正与叫龙同向移动的巨型都市。莓原本是想以指挥顺序接替五郎，并参加即刻展开的紧急会议，但受伤的她完全没有反抗的力气，直接就被送往了医疗室处理伤口。
好在这次袭来的Gutenberg级叫龙行进速度极其缓慢，等莓接受了尽可能节省时间的简单治疗闯进指挥室时，叫龙的位置仍未对都市造成任何威胁。
「五郎怎么样？」，莓喘着粗气扶住自动门边，抬起还沾染着些许灰尘的疲惫面孔看着全息投影边的七和八。在莓进来前一刻，屏幕上刚好闪烁过『通讯结束』的提示，被叫龙行进路线和新的作战部署挤到边角的一小块区域显示翠雀的状态依旧算是完好，只是开启了『安全模式』。
但显然，被叫龙吞吃到核心附近的五郎和翠雀离安全差得远。
「受了点轻伤——比起这个，接下来的作战并不包含你在内，015，中度烧伤有极高的感染风险，你最好——」
「七姐！」，莓咬着牙打断了七的话，「五郎是因为救我才被困住的——况且按照现有的指挥顺序——」
「看来恢复你队长职位的决定要再次推迟了，015。」，比起七冷淡的多的高大男子，八以『负责人』的绝对威严命令道。这也是为什么莓会叫七为七姐，而对于八则就能不叫就不叫。
莓咬着嘴唇，扶墙的姿势看上去更像是锤墙：「那翠雀呢？我和五郎的——」
「可能的范围之内，会由13部队的其余FRANXX进行解救，但都市安全是第一优先，让部队增加牺牲也不可取。」，七也尽量摆出一副严肃的架子，但成熟大姐风格的她不论怎么样都会给人些许温柔之感，「万一Gutenberg级进入威胁范围而解救依旧不成功，会采取歼灭方案。」
像是不忍心一样，七在说这些话时并没有直视着莓。
「但是——」，莓并不甘心。五郎并不是一个乐意让别人替他分担些什么坏事的家伙，她最开始还能够通过自己的眼睛去发现，可自从进驻13种植园以来，连发现也变成了难事。她唯一知道的，便是那此刻困在叫龙身体内的家伙绝对不想有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平时总是乐呵呵的家伙，偏偏在这种时候冷静，又悲观得可怕。莓几乎就觉得自己并没有被他信任。明明，明明并不需要被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的啊，搭档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这么想着，思维在伤痛之下愈发消极悲观。
「闭嘴，015，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莓想说的话语太多，可到嘴边竟都失了音，小口开开合合，颤抖着吐不出一个字。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助，先是被五郎推开，唯一的FRANXX也不知道能否夺回，唯一可以有所行动的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负伤造成的悲观情绪持续发酵膨胀，将她本就娇小细弱的身躯愈发地压低。
「——叫龙顶部的排气口可以穿过叫龙身体通到翠雀号。」，站在指挥室阶梯的最后方，也是离莓最近的零二突然开口，「但是只能通一人。」
「爬到什么时候爆炸都不奇怪的炸弹上？」，满耸肩道，「再说了让谁去啊？」
「我去，五郎是我的搭档。」，莓看了零二一眼，对方对她眨了眨眼，「……鹤望兰会送我过去。」
「所以说——」，满刚要再度开口，就被郁乃打断了：
「不，这的确是一个方法，这头叫龙几乎每一个用于引爆的『囊肿』都有内部的电信号传输节点。」说着，她走到莓身边指着全息投影上的叫龙立体结构透视图，「但也因此需要进行定期排放内部的多余热量，不然就会整个变成危险的不定时炸弹——从这方面来说，叫龙的组织液更像是混合液体炸药——也就是说，排气管所在的『囊肿』并不会产生爆炸，并且可以——」，她顺着叫龙的身体由上而下，停留在叫龙身体中心的核心和翠雀附近，「一直通过热量交换渠道——某种散热液——进入被高密度有机障壁包围的核心，信号产生中心，还有一步之遥的翠雀。」
说完，她离开莓的身侧，面对着似乎正在思考对策的七和八：「现如今我们还没有对叫龙发动任何有效攻击，况且近距离攻击不排除Gutenberg级的爆炸在可控范围之外，但是——」，她咬着嘴唇，强调道，「如果有机会从内部攻破核心，电信号中枢，就可以把它变成毫无威胁的混合液。」
莓惊讶地看着扶着眼镜，因为略显尴尬而不住轻声咳嗽的郁乃——难道说短短几分钟之内就推测出了这样复杂的可能性？
但现在并不是佩服感叹的时候，莓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拍了拍身上破烂的防护服，再次对犹疑不定的七和八说：「请允许015出击——」
「不行。」，八定了定神，直视着郁乃，「这还未经证实，不在考虑范围——」
「试一试吧。」，七不卑不亢的声音打断了八的否决，「距离叫龙预计到达时间还有不到50分钟，五分钟准备时间应该足够了，具体的作战信息……在路上传达给015，可以吧。」
在她下达作战许可的过程中，八意外地没有表示反对，只是背过身子看着全息投影，什么也没说。但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这次作战失败的话，七是一定难辞其咎的。
「是——」，莓没有犹豫。
「没有时间说闲话了，赶紧行动吧。」，八姐最后补充道。
从更换防护服到郁乃传达完作战信息，再到坐上鹤望兰的肩膀，重新飞驰在这荒凉而阴沉的大地之上，莓只用了不到四分钟的时间。吊兰和金雀在途中就分离出队伍，作为远程战斗力防守着13都市最后的警戒线，与鹤望兰一同飞驰的只有青葙。
『其实七姐和八都清楚的，』，莓回忆着郁乃之前与她的交谈，『我所说的大半都未经证实，并且现有资料更倾向于叫龙的组织液是高度压缩后的气体燃料，就像是旧世纪的液化石油气一样，所以你必须要做好穿着防护服也会窒息而死的心理准备，而且……防护服加装的缓冲氧气面具是有使用时限的，也不排除腐蚀性……』
『加油啊。』，她最后说。
「怎么，还在犹豫吗？」，零二见莓趴在鹤望兰的肩膀一动不动，主动问道，「下雨的时候出击是带点不好的感觉呢。」
正如她所说，半个多小时之内，撤退时的绵绵细雨已经逐渐加大成不得不遮挡的程度，莓这一会也正躲在防护服连接脉冲侦测设备的全景面罩之下，阴暗总是让人不自觉地思索着许多有的没的。
「但机会总是会有的，」，莓长出一口气，「不做的话连可能性也没有。」
「……换做你呢？你和广，你也会这么做吧。」
「哼~」，零二不以为意，「我和Darling是不可能出现那种状况的，是吧，Darling?」
广略显坚定地「嗯」了一声，然后提醒道：「就在前面了。」
莓将目光投向雨幕之中，那巨大的被荧光串起的无数囊肿还在慢慢地向前移动着。莓觉得其形态略像是广的图鉴里的水母，只是这个显然丑陋太多了。在鹤望兰近乎全速的飞驰下，Gutenberg级的身躯愈发因距离缩短而巨大化时，其本身携带的威慑感也逐渐增强，莓后背的疼痛开始刺激她的神经，双腿有些发颤。
说实话，除了解救五郎的急切心情之外，莓是尽量不去思前向后的，但此时，因负伤而产生的悲观和无力感再一次占据了上风。
「呐，莓，相信我们吗？」，像是驱散恐惧一样，零二开朗而明亮的声音像是在雨幕之中重新升起了一点光火。
莓咬着嘴唇犹疑了一小会儿，最后点点头：「相信。」
「你这样倒也——」
「——我相信你，零二，广也是。」，莓再次点头，比之前的回答坚定得多。
「——也相信我们啊！」，说话间，青葙已经加速到了鹤望兰前方不远，巨型叫龙的下方，弓腿在膝前叠起双手，示意鹤望兰以此为助力登上叫龙排气口附近。
「上咯！」，鹤望兰从青葙处借力，后背加装的推进器功率全开，机体高高跃起。莓压低身形，瞬间的加速度让她有些犯晕，但这也只是一瞬间。下一秒，鹤望兰稳稳落在叫龙顶部的排气口边缘。莓大口喘了几口气清空大脑，而后乘上鹤望兰伸出的手掌，靠近排气口时打开缓冲面罩。鹤望兰温和地握拳包住莓，而后猛地将拳头砸入排气口，放出那小巧的少女送入叫龙体内。
好烫——
这是莓的第一感受。源源不断向上传输的高热液体形成了奇怪的扰流，令莓有些力不从心，幸而液压不大，她当即换姿势以双手向前并掌的直线身形减小受阻面积向下坠落，随着深度增加，温度渐渐降低，莓身周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但还不到阻挡前进的程度。
像是坠入深海一般，四周都是深深的蓝色，却因为无比浓重而一眼望不到边缘。每前进一分，莓的心肺就发出一声哀鸣，若非戴着面罩，她觉得自己恐怕真的会窒息而死。
但缓冲面罩所能提供的氧气并非无限的，在使用者心情焦虑的情况下其消耗速率不断加剧，而极速下潜的莓还要应对不断增加的水压，所能渗入到肺以外的氧几乎没有。即便能保存着意识，视野也不可避免地发暗并『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莓只能凭借意志来坚持。
半分钟，对莓而言像是半个世纪，视野中逐渐放大的抱膝沉睡的翠雀就在眼前。
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气密舱，莓被抽进了翠雀的内部，检测到『雌式』的系统自动排干叫龙的组织液，而后打开另一侧的舱门。顺着窄小的通道，莓卸下面罩，一个翻滚摔进了翠雀的驾驶室。
她本是想好好呼吸几口的，可五郎似乎为了节省能源关闭了空气循环系统，整个封闭的空间内充斥着高温的二氧化碳，窒息的环境让莓险些昏厥。忍住胸口异常的抽搐，她硬撑着连滚带爬地跑到五郎的座位边。那金发的高个少年此刻正缩成一团倒在地上，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这个笨蛋——
莓站立不稳，眼珠不断上翻，几乎是全靠运气和肌肉记忆才顺利重新打开了舱内的生命维系系统。
但这同样并不意味着她可以松口气。
系统重启需要时间，空气循环也需要时间，就算是应急的储备氧气也并非立刻就充斥整间驾驶舱，而她已经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连身体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心跳逐渐减弱，视野不断缩减褪色变暗，与高温的灼热空气直接接触的皮肤却无法把热量传到身体内部。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她的思维已然混乱成一团，或者说她几乎无法判断自己的思维是否还存在。
也正因此，她没法察觉到真正限制了自己呼吸的正是自己。
胸口的抽搐传动到嘴角，莓口吐白沫，双手不自觉的掐紧自己的脖子——
——坏了……这样下去……会窒息——
力竭的心脏挣扎了最后一下，宣告罢工。
——接着再次前所未有地剧烈的跳动起来。
Gutenberg级依旧缓缓地移动着，巨大的身躯发出低沉的怪响。
鹤望兰紧张地看着隐约显出些轮廓的，沉睡在叫龙核心旁边的翠雀。莓的防护服在作战开始前加装了心跳检测设备，而那反馈着强健生命力的短波讯号却从半分钟前开始不断减弱，在刚才骤然停止了。
翠雀依旧沉睡着。
『我相信你，零二。』，莓的话在此刻更像是什么恶劣的诅咒。
不明情况的现在，零二只能干着急。叫龙的核心算得上一个小型磁场，心跳检测设备的讯号遭到干扰并非不可能，之前心跳不断减弱和短暂出现的杂音可以说是意料之内。可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也不能无脑采取什么莽撞的对策。
窒息？零二咬住下唇，郁乃从一开始就担心这个。
「零二，莓不会出什么事吧？」，身后的广的声音有些颤抖，先是五郎，现在又是莓，一点出错，他最好的两个朋友就都没了。
「……不清楚。」，零二咬紧牙关。
青葙号从预订的接应翠雀的位置移动到鹤望兰边上，通讯设备里传来未来的慌张的声音：「喂，广，零二——莓的心跳消失了！怎么办？！」
「当然是去救人啊！」，纯位数大声道，「未来——」
「冷静点！」，远处的郁乃加入了通话，金雀和吊兰显然也发现了事态的异常，正朝这边赶来，「你还想再让别人去救你们吗？！」
「那——总，总之……先报告给指挥室吧。」，纯位数显然被狠呛了一口，气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没时间了啊！」，一向被认为冷血的零二突然爆发出异常的暴躁，「受了重伤还逞能，窒息了也没有五分钟的时间——」
可争吵却被出现异动的Gutenberg级叫龙给打断了。那丑陋的怪物突然发出像是被从内部碾碎了的粘稠声响，身体下部在一连串的小型闪光之后产生连续的爆炸。于此相对的，其身体以高速膨胀，囊肿包裹的组织液不断汽化，然后又是连续不断地爆炸。
与此同时，莓的心跳检测仪出现了极其混乱的杂音。
「喂喂喂，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那里——」，突入战场的吊兰举起机械臂指向叫龙的核心位置，「……是『那个翠雀』。」
零二定睛看过去，正如郁乃所说的那样，被一片深蓝包围着的人形机体不知何时再次碎裂重组，成为类似某种长了翅膀的『怪鸟』的形态。『惊狂』状态的翠雀和『惊狂』的鹤望兰相比，其狂暴的行动显然更像是『怪物』。尽管被叫龙的组织液包裹，那凄厉的嘶鸣依旧穿透着所有人的耳膜，锋利的爪与喙，以及更为锋利的金属羽尾在Gutenberg级的身体内部大肆破坏着，一下接一下地穿透叫龙体内的高密度组织液，高速刺击在愈发明亮的核心外壁上。
然后在短暂的几秒内，造成了巨大麻烦的Gutenberg级整个如阳光下的泡泡一样毫无预兆地破碎，深蓝色的组织液挥洒汽化，像是巨大的伞盖遮住了半个天空，一番强烈的闪光后爆发出迄今为止最剧烈的爆炸。
宛若旧世纪的中子武器，一次爆炸后的短暂收缩后，二次爆炸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强烈的冲击波驱散了天空的阴云，连近处的FRANXX也不得不采取『下锚』的方式来保持机体稳定。
而后，像是冲破了铁笼的灵鸟一样，翠雀保持着完好无损的模样冲破蘑菇云的一角，在瞬间晴朗的天空之下，拍打翅膀沐浴着新生的光辉。
躲过爆炸的13部队众人看着那不再凄厉嘶叫的『怪物』，看着它一圈又一圈地在不可触及的地方飞翔盘旋着，发出如百灵鸟一般的清脆鸣叫。
这曼妙歌唱回荡在天际，带着奇迹般令人放松的芳香，这芳香带着淡淡的哀伤，或者属于诀别才会有的某种细线般蜿蜒飘飞的牵连……实则是无法形容的，因为描述其的颜色，声音，字句在触碰到这歌声波纹的瞬间即黯然失色，甚至是其最表面的形状也无法描绘。
也正因此，其更像是传说中才会有的某种『奇迹』。
——那是惟有灵魂才能描绘的歌声。
「那是……」，拥有鸟类图鉴的广似乎想到些什么，但又摇摇头住了嘴，只是看着完全被翱翔天空的翠雀吸引了一切注意的零二的背影。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现在是如何的表情。必须要形容的话，那应该是触及到连自己都不曾注意的，埋藏起来的最深层幻梦——其极为自私，但足以摧毁所有的骄傲——的表情。此刻的她完全不是那早已融进骨头的高傲公主的模样，闪着光的眼瞳映着碧蓝的天空，而天空的中央是飞翔着的，不论何时都被当做自由歌颂的一双翅膀。因为其闪耀的色彩太过刺眼，因为长时间不眨眼而酸涩，又或者因为心知肚明怎么也摸不到那双翅膀，也无法妄想自己也生出这么一双美丽的『自由的凭依物』，她的眼角会流下一滴泪。
——要是坠落下来多好。她这么想。
坠落下来，羽翼被拔光，翅膀被撕碎，截断利爪，锁住尖利的喙，摧毁发出美妙声音的声带。
——这样的话，『她』就和『自己』一样了。
翠雀的飞行只持续了一小会儿，然后便如零二所诅咒的那样摇摇晃晃地一头栽了下来。鹤望兰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并奔向翠雀的，而零二第一个打开了翠雀驾驶舱门。
她是不记得自己方才目睹着翠雀坠落时那般难以启齿的舒心的，一闪而过的嫉恨也是藏在表层意识触及不到的心房一角。但毫无疑问，她的直觉提醒着她自己急切想要探明的是什么。
——『她』的翅膀。
零二越过昏迷在门边的五郎，径直走到低垂着面孔伏在驾驶位上的莓，然后无视明显加快的心跳，掀开了莓的头罩。
莓沉睡着，乱糟糟的额发失去了发夹的约束，也没能盖住那两点依旧散发着蓝蓝荧光的『角』，裸露在防护服外的脖颈处，蔓延在白皙的肌肤下的蓝色血管也一闪而逝。
零二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果然，『她』的翅膀已经——
——折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