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续-墨蓝的血
『秩序,光明,智慧,诗和远方,最初都只是混沌和黑暗孕育的产物罢了。』
『这个世界很肮脏,因为你们人类——不,应该说是像13部队那样的孩子——总是用以所谓干净为标准的眼睛去看。』
『可怜,又可悲。』
『诞生在黑暗中的你们本不应该恐惧它的。』
『……我们也是。』
深夜,莓听到了翠雀的呼唤。
大约是在之前被翠雀所伤的时候,身体里就被植入了某种电信号的通讯设备。这种微小的讯号接收器以莓身体内的无机盐为能量来源,通过翠雀这一中继站,接收从叫龙公主处传达而来的讯息。
虽然更多的时候只是像闹钟一样在莓沉睡的时候向她的大脑发送苏醒的讯号。
「你才是笨蛋……」
零二在床上翻了个身,说着些平日里不常说的抱怨话。她的睡相很糟糕,水蛇似地扭成奇怪的姿势,头顶的角挂着被子的一端,一只手还扯着被子。虽然看上去很不老实,莓却知道樱发少女从来都睡得很熟,因为这么半夜爬起来溜走也不是第一次了。
简单地穿戴好衣物,莓轻轻掀开窗帘。
银色的月光偷偷地洒在樱发少女的脸庞上,像是抹上了一层薄薄的粉底。莓尽量不发出声音地推开窗户,微凉的夜风吹拂进温度稍高的室内。零二对温度的变化比起一般人灵敏得多,仅仅是些许微风就让她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下意识就要把自己裹严实一点。
『呲啦——』,零二的角在被子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伤痕。
「这都第几次了……真是不老实。」
一般这样的话语之后总会接着一个替对方掖好被子的镜头,但莓并没有这么做。一半是怕真的吵醒了她,一半是因为零二虽然看上去想要裹着自己,但她其实并不喜欢被拘束着。
「唔!」
——看,这不就一脚给踢开了。
不过莓最后还是握了握零二的手,因为是熟悉的温暖,樱发少女的眉毛微微舒展开。
「嗯……」
莓尽量把窗户的缝隙开得小了一点,而后稍显吃力地翻上窗沿。
「一会儿见。」,她这么说着,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早就等在了窗外的蓝白色飞鸟的身上。
大裂缝战役在槲寄生的正上方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正好足够一架FRANXX通过。翠雀每晚都会通过这缺口落到鸟笼里,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为自己充能——13都市残骸下方的叫龙群其实一直在为维持鸟笼内部的生态循环以及各种设备提供岩浆能量——偶尔代替叫龙公主监视莓和零二的动向。
翠雀等莓将窗户再次关上,便扑扇着巨大的双翼缓缓离地。狂风席卷而起,仅仅是瞬间,这蓝白色的魅影便掠出了鸟笼的缺口,流星一般划过晴朗而满天繁星的天际,向着荒漠地平线上的漆黑『山脉』而去。
……
莓的温度几乎都消失了。
零二微微睁开双眼,窗帘缝隙透进的一线微光晃过她伸出的纤细手指。
「一会儿见。」,她轻声说。
……
蓝白色飞鸟稳稳地滑翔着,早已不是FRANXX的它现在也没有什么驾驶舱给莓待着。不过蓝短发的少女也只是随意地侧坐在它的『颈』处,似是坐在星辰大海中央的孤舟上一样。
掠过在晴朗的夜晚显得格外辽阔荒凉而冷寂的荒漠,翠雀渐渐飞至了大裂缝的附近区域。之前战斗的痕迹在这附近已经完全消失了,甚至相比13都市残骸周围还要平坦整洁。天上还漂浮着的Gutenberg级也只剩下相隔遥远而零散的几头,躯体却大得多,已是逼近Rehmann级的程度,外观也由方形的薄片变成了圆柱状。其正下方飞扬旋转的磁场线式尘幕里,叫龙的尸体FRANXX和人类都市的残垣断壁也在缓慢地不断粉碎,而被挤遍压碎的那些碎屑则被Gutenberg级的身躯所吸引,不断增长着后者的躯体。
之前在『S-planning』任务点击坠的相同叫龙只是莓运气好,这些已经覆盖着厚厚一层超固态物质的Gutenberg级时决不可能被击坠的——即便是贤人的轨道武器也一样。
说实话莓很讨厌这些东西,就算叫龙公主声称它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拥有改变整个星球生态的能力。
荒原的景色渐渐被抛置身后,被破出了巨大缺口的大裂缝拱顶渐渐于漆黑的山脉中浮现,那就是翠雀的目的地了。
钻入缺口,莓调换坐姿,稍稍靠紧了包裹机体的护板。翠雀拍击翅膀的动作变得频繁,下降也因为较为复杂和蜿蜒曲折的洞内通道而显得极为不稳定。
洞窟内被浅蓝或深蓝的荧光照耀着,即便如此也十分昏暗。原本由13都市的残骸飞至这里是蜿蜒洞窟的数倍长度,而在这里花费的时间却更长。
但莓并不心急,离日出还很早。
「来了吗。」,洞窟渐渐明亮宽阔起来,而黑暗中响起的『龙吟』也将声音传至了莓的脑中。
「这里。」
随意的指示,而翠雀却灵敏地调转了方向,顺着声音来的地方缓缓降下,落在坚硬的地面上。
叫龙公主的身姿于黑暗中浮现,娇小却带着生人勿近的冷傲气息。她本身像个不甚灵巧的人偶,却靠着背后伸出的数只极为灵巧的黑色『尾』代步,一瞬间就到了莓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
「今天是有想让你看的东西。」,叫龙公主传达着这般的指令,翠雀即重新舒展开巨大的羽翼,缓缓拍打着离地而起,向着洞窟的更深处进发。
「嗯。」,莓点点头。
失去了叫龙血液的蓝短发少女已不再本能地敬畏她,但毕竟对方是异族中的高贵血统,伙伴之间交流一般的普通对话也几乎不可能。
若非有着约定和交易在先,莓是几乎没有办法和她相处的。
说实在的,莓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这看似娇小实则拥有着绝对力量的『女性』在想些什么。
……
「那个叫『留声机』的东西怎么样?」,叫龙公主突然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妾身只是听过一次而已,和你们人类倒是配得很的玩意。」
「诶?……嗯,现在已经是回忆中难得的好东西了。」,莓略有些惊讶于叫龙公主这般闲聊般的口吻。虽然依旧明显地开出了宿敌种族的鸿沟,但听不出任何戒备或敌意。
配合这般突然变更的气氛,翠雀飞行的速度放缓了些许,机械翼挥动的动静也小了许多。
「不过……是古旧的东西了,什么时候坏掉也不知道。」,叫龙公主道。
「本来确实是有更好的东西的……」,她思索着,「是叫……钢琴之类的东西吧,配套的使用说明也从人类的遗迹里搜出了很多,但是妾身操作起来也很困难,就作罢了。」
「……谢谢。」
「妾身说过了,为了接下来的计划能顺利进行,考虑你的情绪也是必要准备之一。」,叫龙公主又重复了一遍大裂缝战役结束后不久的约定,「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
——『不过是把假的童话故事换成真的而已,简单又毫无意义。』
「比起这个,人类那边的动静稍微有点奇怪。」,叫龙公主随性地转移了话题,「虽然不知道是不是『那家伙』的计策……但你的同伴一定会有危险。」
「诶?」,莓似乎有些惊讶,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先不说叫龙公主说这些的意图,即便是前所未有的大危机状态,现在的她对此也无能为力。
「不过,正如妾身向你保证的那样,只要你完成你的使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叫龙公主无视了她的犹疑,一贯的风范。
「……明明人类的性命在你眼里不过是数字。」,莓低声嘟囔,却也算不上抱怨。
叫龙公主投来冷厉的视线:「这原本是妾身的『复制品』的责任,你可别忘了。」说完这句好似威胁一样的话语,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无礼之徒。」
若是在之前,每一次莓对叫龙公主的行为或说法表示不满时,后者总会以威吓般的语气强调她不过是一个随时都能用于替换的棋子,也不忘把矛头扯到她自己的所谓『复制品』——也就是零二的身上。当然,最后一定会接上一个『无礼之徒』的结束语。
不知道这一次是怎么了。
……
翠雀又飞行了一小会,似乎是潜意识里觉得莓会觉得不耐烦,叫龙公主从背后伸出一只尾指着周围黢黑而深邃曲折的洞窟壁,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莓说解释道:「这附近……大概是百年前第一次大裂缝战役时候留下的防御残骸,马上就到了。」
莓其实也一直在本能地估测着翠雀移动的距离,虽然表面上一直在持续着飞行,但实际上这里的岔路并不多,反而是好似盘山通道一般蜿蜒,比起藏匿什么,更像是为了保护已经暴露了的宝物。
虽说是有着『使命』或者说『责任』,对叫龙公主的计划莓却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自从与叫龙公主初遇以来,莓虽然能够断断续续地得到一些被对方称之为『真相』的可怕事情,但涉及到的一切都似只是在围绕着更加核心的某事打哑谜。
对现在的莓而言,那已是好似一个世纪之前的事了。
……
……
「人类,喜欢这片景象吗?」
「……这样啊,但是真是可惜,你决不可以参与,绝对。」
大裂缝附近的大规模死斗正如火如荼的进行,死亡的阴影化作奔涌的潮水,却被响彻云霄的轰炸和战斗掩盖成一掠而过的惊鸿。
寄托着莓鲜血的蓝白色飞鸟徘徊在战场的最中央,从上方保卫着叫龙公主的堡垒。被钉在舱壁上的莓那惨白的脸庞还隐约看得出对下方地狱的恐惧。可一双明显闪着异样光芒的双眼却和额头上发光的犄角一样,似是在映射着别样的情绪。
「不要……」,她微弱地说着,但身体内沸腾的血液却相反。
——她渴望飞入战场中央,渴望体验撕碎金属,有机物和一切生命的虐杀感。
唯有对叫龙公主命令的绝对服从遏制了这种渴望,而本应主导其思维的所谓理智在此面前近乎不存在。
「果然,妾身的复制品也来了啊。」
如疾电穿射于战场中央的橙白色猛兽随着叫龙公主的声音进入了莓的视野,尖利的爪撕碎『同胞』的景象所带来的感官刺激,在此刻除却反射式的一丝反感,所带来最多的仍是进一步激发着莓杀戮渴望的兴奋剂。
——不对,自己……
「不行!」,莓无力地反抗着,胸口的疼痛扭转纠结起来,大量的血液被抽离了心脏。
翠雀发出凌厉的啸叫,机身迸裂出大量细小的缝隙,独属于叫龙的蓝色莹光闪烁其中。
「……『那个人类』还真是做了过分的事。」,叫龙公主事不关己一般冷漠道。
——来了。
像是惊雷划过脑海,莓的表情一瞬间凝固起来。而寄托着她血液的翠雀则啸叫一声猛地扬起双翼向上飞升而出。极速的挥翼扰动着弥漫血腥气的凝固空气卷起狂风,蓝白色飞鸟用了短短几秒钟便蹿至了云端之上。墨色的大气层之上,耀眼的光辉闪烁着——那是反射着西方落日最后几丝余晖的近地卫星,大约是原先击落的数架轨道武器的替补品。
寂静中,耀眼的光辉分裂为二,其中一颗开始急速地下坠,直冲着翠雀所在的位置而来。
与大气层摩擦产生的火光包裹着经过了磁场加速的小型弹丸,划出宛若天罚般艳丽而骇人的运动轨迹。其携带的动能极其庞大,若是放置不管,大裂缝拱顶就是被钻出一个洞来也并不奇怪。
当然,若非为了阻止这种情况的发生,翠雀也不会在这里。
蓝白色的飞鸟划出另一道轨迹,在重力的作用下呈近乎完美的弧线,在轨道炮钻入平流层之前便猛地与之对撞。
没有爆炸和巨响,但翠雀的半截躯体都在这一刻粉碎了。同样的,原本既定了轨迹的轨道炮也被强制转移了方向,在翠雀因失去动力而开始下坠的前一秒便击中在大裂缝战斗区域的边缘,形成的破坏也不及原先的十分之一。
「嗯……这就是极限了吗。」,叫龙公主瞥了一眼外部摄像拍出的轨道武器,又瞥了一眼微微有些痉挛的莓,「一个应该没什么威胁,同样的东西也看够了。」
这时候,急速下坠的翠雀开始剧烈地高频振动起来,与大气层产生的摩擦燃起明亮的火焰,没有防高温涂层的机械表面开始熔化。本就处于支离破碎边缘的残破机体似乎随时都有散架的可能。
叫龙公主瞥着似乎昏厥了的莓,尽管是投射在对方潜意识里的影像,但她到现在还没有消失也代表着莓依旧残存着一些知觉。
不论翠雀受到了何种程度的损害。即便是被层层保护着的寄驶舱,在刚才的对撞中内部也已经几乎变了形。若非莓被牢牢地束缚在舱壁上,她或者已经变成一堆肉块了——而在此之前,这即非人类机械也非叫龙的半吊子兵器已经重复了这般自杀式的行为数十次,其间还摧毁了数架APE的最强武器。
叫龙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耷拉着脑袋的莓,犹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覆上后者小巧却沾满了墨蓝色血液的脸庞,与身体不相称大小的犄角发出亮光。虽然只是虚假的影像,但所谓的叫龙之血绝非那么简单的东西,何况莓身体内的生命之泉更加特殊。
蓝短发少女倒吸一口冷气,胸口再次传来血液被攫取抢夺的扭转般的剧痛,她虽紧闭双眼好似沉睡着,眉角却因强烈的不适纠结在一起。驾驶舱内迸裂的缝隙之中,蓝色的光随着莓痛苦的表情加深而愈发明亮。
「嘶……」
突然间,舱内安静了下来,震动开始由剧烈而逐渐和缓。盘杂交错的荧光闪烁的裂隙喷吐出墨色的有机组织,蛛网一般攀爬蔓延开来,不多时便将变形的舱内覆盖完全,而后形成了略小却更加结实的防护层。
而从外部看过去,这蓝白色的飞鸟不知何时重新张开了双翼,原本近乎折断的机械翼像是突然被注入了某种力量,弯转扭曲的骨架逐渐被拧回原状,扩大了整整数倍的下压抵抗力。被熔化了的部分正以惊人的速度凝结,机体断裂的粗糙截面也逐渐被缝隙中溢出的,形似叫龙躯体的组织所覆盖。
原本什么时候散架都不奇怪的兵器,竟然在墨蓝的血的作用下自我修补起来。
叫龙公主对此并不意外,她打量着已有复苏迹象的莓,正要收回手臂,蔓延至对方大脑深处的意识在这时却隐约察觉到了一些令她在意的东西。
「嗯?……」
——雪。
——红角的女孩。
——注定失败的逃亡。
「……外面的……世界。」,半梦半醒间,莓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记忆中的对话。她觉得很疼,身体被刺穿的疼。
可是那只是疼而已。
『Darling……』
她觉得零二就在身边,可她又知道那不是。她听得见一些声音,弥散在飞扬的雪的世界里。
雪白。
泥泞。
冰冷。
温热。
让人几乎就信以为真。
『方向错了。不过,这样也好。这样才是正确的。』
……谁在说话?……零二?不……
——「这是记忆?不,与其说是记忆。」
……对了,零二……我的……Darling。
——「这种违和感……」
……会找到我吗?
——「不如说是剧本呢。」
……Darling……
——「也是……复制品吗。」
「唔——」,莓突然极为不安地扭动起来。叫龙公主撤回手臂,不知不觉间施加的过分刺激使得蓝短发少女的身体似乎有些支撑不住了。
「就算是妾身的复制品的血液……」,她摇摇头,「『那个人类』做的手脚还真是不少。——讨厌到稍稍有点感兴趣的程度了。」
叫龙公主自言自语间,莓开始大幅度的挣扎。她面色痛苦不堪,呻吟却发不出声音,额头的蓝色犄角发出虚弱的微光,胸口部位的尖刺一寸寸地向回收缩,挤出的血液也不再是纯粹的墨蓝,反而带上了些许红色。
翠雀正排斥着叫龙之血已被汲取干净的彻头彻尾的『人类』。像是将开瓶器的螺旋条从瓶塞中拔出一般,穿透莓胸口的尖刺缓缓转动着,一边给宿主带来极大的苦痛,一边从每一根血管开始,修补着后者早已破烂不堪的躯体。
这分娩一般的过程在翠雀下落至大裂缝战场之上时一直持续着,莓辗转于清醒与昏迷之间,以至于叫龙公主的影像期间数次从舱内消失又重现,最后还是选择将意识寄居入翠雀内才得以回复正常。
终于,随着莓「噗哈」地喷出一口没能清除出去的淤血,尖刺彻底离开了她的身体。蓝短发少女从墙壁上摔下,砸在在叫龙公主影像的脚边。她额头上的蓝色犄角悄无声息地破碎开,散落成细碎的沙尘,最后的叫龙痕迹也就此消失。
「……」
莓大口呼吸着,好似喉咙破口了一样发出破烂风箱一般的声响。短暂地喘息了数秒,她支撑着身子试着爬起,却好似无法控制四肢的初生婴儿一般难以移动半分。
「区区人类的身体还是不要勉强了。」,叫龙公主用黑色的尾尖挑起莓的半边身子,让她换成了侧躺的姿势,「更何况是复制品。」
「……」
乌鲁乌鲁地,莓发出浑浊模糊的声音,或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痉挛一般微微颤抖,眼睛闪烁着微弱的光,嘴欲张又合,该是十分急切地想表达些什么。
「……好像想说些什么呢。」
失去叫龙血意味着叫龙公主无法再对莓有任何约束,但刺探后者的思维依旧不是什么难事。刺探,传达,包括给予能够摧毁意志的心里暗示,这些其实并非真正必须相同的血液不可,在分为叫龙与人类之前,她们都是这颗星球的子民,深藏于基因内部的根性,是无论如何都洗刷不去的。
——连那些自诩进步与智慧的,追求永恒的野心家们也是一样的。
正 如叫龙公主所料,莓察觉到了一些与她息息相关的讯息,虽然好奇,但她却又在不断地排斥着这份求知的念头。就像渴求围栏另一边葡萄的狐狸一样,这蓝短发少女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即将触及的真相,一边又告诉自己绝无法翻过这层虚假,给自己筑起高墙。
「懦弱而可悲的思考方式,Code:015。」,叫龙公主戏谑一般以居高临下的视线看着喘息沉重的莓,「无须回避……是的,这片战场上所有的孩子都是以序号拷贝的消耗品,和你一样。」
「……胡说——」,莓口齿不清地反驳着。
「嗯……感觉的到愤怒呢。但是不止如此,坚持着所谓正义却是极大恶的执行者,无知无畏,被欺骗的同时还在自以为有尊严地摇尾乞怜——就像你害怕妾身所说的话,因而极力反驳对此认同的自己一样……」
——「秩序,光明,智慧,诗和远方,最初都只是混沌和黑暗孕育的产物罢了。」
这么说着,叫龙公主用数条『尾』捆住还说不出什么话的莓,拖着她站起,看向翠雀外部摄像投射在舱内的战斗画面。此时的翠雀已经落在了耸立于战场中央的超Rehmann级的头部,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在昏暗的环境下隐约看清狼藉的战场。
战斗的局势因为超Rehmann级的突入而骤然改变,每一帧的死亡都显得格外清晰而入骨,虽没有声音,但叫龙和FRANXX厮杀的动静却能够在心中清晰地描绘。
——那是不久前就已经熟稔了的,和条件反射一样的记忆。
——『想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破坏的时候不曾想像这一切,每当稍稍有些力量就妄想着夺取不属于他们的东西,将同胞变成面目全非的样子……当然,受苦的永远都是你们,无能而可悲的,无限繁衍的天真幼稚。」
可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再那么坚定了,甚至可以听出一些幽怨,并非出于憎恶——或者形容为无奈的衍生品更为契合。
「……本不应该害怕黑暗的,人类也好……叫龙也好。」
实际上,叫龙公主所说的这些对意识还十分混沌的莓而言显得云里雾里,这高贵的女性好似发牢骚一般地说了许多,但除却那些指责和鄙夷,蓝短发少女只隐约听出了有关『别的敌人』的信息。若是将这一点也暂且抛诸脑后,她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了别的,让自己心中掺杂了硌人之物的东西。
「记忆?」,仅仅一个念头,叫龙公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莓最为关心的事情。
空气短暂地凝结了。
到此时为止,翠雀已经完全恢复了原先完整的模样,同样的,这蓝白色的机甲似乎也取得了类似自律的能力,因而比起所谓的FRANXX,或者连称之为惊狂模式也并不相符,更像是叫龙了。此时的它趴俯在超Rehmann级的身体上,趁着身下的庞然大物突入战场造成的混乱而短暂休憩着,等待着什么。
不论如何,除却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留给无聊的真相的时间并不多。
「……可在那之前,Code:015,愚蠢的人类哟。」,叫龙公主缓缓凑近虚弱的莓,「悲剧收尾的童话,和无,你觉得哪一个更好?」
「意义不明。」,莓终于取回了对声带和唇舌的控制,尽管是以最后一口气支撑着,言语的力道却是切实的。
「那就换个问法。」,叫龙公主眯起双眼,尾束缚莓的力道大了几分,「你对妾身的复制品,是怎么想的?」
莓的心率紊乱了一瞬,刚做出咬唇的动作,叫龙公主就已经戏谑地笑了起来。
「妾身明白了。」,她的眼神中充满了类似怜悯一样的情绪,但又因本人似乎不擅长怜悯,所以更像是蔑视,「真是……剧本一样的东西。无理由的,突兀的,水中月一样的东西呢。」
「那我就告诉你吧,但是在那之前,你要用你的声音——」
「——为妾身,为叫龙宣告。」
隧道,漫长而安静的飞行。阴暗的环境被幽蓝色的荧光漫射着,却不至于显得诡异,习惯了这种光影之后,大裂缝内部的景象几乎就是千篇一律的。就在莓想要打哈欠的时候,翠雀拍打翅膀的速度略微加快,它的头扬起,而后稳稳落在了一个像是舱门的入口前。
「就在这里。」
叫龙公主示意莓跟着她下来,而后以尾代步转而便到了舱门前。
舱门像是有感应一般发出厚重低沉的摩擦声缓缓打开螺旋形的入口,露出了一方与隧道略有些区别的内部通道。
「这里面是妾身的孩子。」,叫龙公主以几乎算是慈爱的口吻道,「我们叫龙这一文明凝结的结晶,最初也是最后的,与这座星球最为接近的意志。」
——「星实体,真正的——鹤望兰。」
……
……
零二或醒或眠,茫然地度过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夜,她总觉得下一次睁眼就会是夜明之后,或者有曙光透过窗户一角洒进屋子……又或者,身边能感觉到熟悉的体温。
但这般想法也不知已经来回在脑海中萌生几次了。
终于,像是隔了漫长的数月,黑暗中传来了轻微的窸窣声。
「诶……这门锁上了吗?」,抱怨一般的声音,虽然低微,但瞒不过樱发少女的耳朵。
「啊,开了。」
轻微的脚步声,是听惯了的声音。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拼命压低了声响,因而显得有些僵硬。
「呼……我回来了。」,音节轻灵跃动,是零二最喜欢的悦耳声音,「Darling。」
悄悄靠近,然后悄悄潜到床上。
零二轻轻翕动鼻翼,嗅着对方的气息。本应是十分熟悉的气味了,但不知怎的,虽然嗅起来和走时的味道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带上了些许外界的陌生味道——当然樱发少女蹭上去的味道还没有消去。
总觉得,有种崭新的感觉,就好像……
「啊!又把被子……」,本是大声指责的句子,似乎是零二的装睡太过成功而像是消了音一样猛然低了下去。
可那一位似乎不能满足于这么简单的抱怨。
「笨蛋零二。」
心头的疑惑骤然烟消云散,樱发少女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