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TF同人（02莓）』 
第45章 番外1 夏
不论世界怎么改变，季节总是随着行星绕行恒星的轨迹缓慢更迭又重复。手绘的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开头的月份变成了6，才像是进入了慢动作一样开始显出了几分陪衬夏日的，几近狰狞的迟缓泥泞。
「气象班说今年的夏日会比去年平均温度更高，更难熬。」
直美一页一页翻动着自己手绘的日历，好像这样刚来的夏日就会跟着退散一样。
「他们每年都这么说。」，郁乃将直美翻动日历的左手摁住，「这只会让你更热罢了。」
直美叹了口气，抽回自己的手，转而将注意力放在了目光始终放在那本旧世纪晦涩难懂的基础科学书籍里的郁乃身上。
直美最初也有帮助郁乃修复完善旧世纪基础科学理论体系的想法，但这几年过去，她到底还是作为了一个端茶送水的秘书留在了郁乃身边，看着这个热衷于复兴人类文明的人从长发变成及肩的短发，青丝变成灰黑相间，模样一天天的变老。
在那十年前的最后的战斗里，某种源自FRANXX的力量汲取了过分的郁乃的生命力。直美不知道其中原理，恐怕郁乃自己也不知道。
临床的观察结果显示郁乃自身身体机能大幅度退化，细胞的老化加速，自我修复的能力甚至不及常人的十分之一。她才二十出头，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后半，再假以十年，也许就是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模样了。这种顽疾逐渐剥夺着她的活力和行动力，短短几年的时间，她的双腿已然丧失了机能，整个人被牢牢地钉在了轮椅上。
郁乃知道自己的状况，她把近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对旧世纪的基础科学进行复现上。
但郁乃手里的这本标以叫龙生物科学的大头书，她研究了将近一个月似乎也毫无进展。
「哈……」，在直美盯着她看了大约半小时后，郁乃终于抬起头，揉了揉沟壑纵横的眼角，看着直美道，「我脸上是有什么吗？」
「不，我只是想你什么时候会问我添茶。」
郁乃眨了眨眼，这才察觉自己竟是对着已然见底的茶杯抿了半小时了。
合上手边同样很久没有添字的笔记，郁乃阖上双眼：「今天状态不太好吧……」
「也许你该换本书。」
「你也知道，」，直美试图用自己的方式理解，「这些基础科学的书籍就算理论相同，很多数据推演也有可能完全相悖……又或者……」
「又或者，我只是在不懂装懂罢了。」
「当我没说。」，直美知道郁乃是在挖苦自己，便识趣地从身后做工粗糙的茶几上捞起特意放凉的木质茶壶，递到郁乃的面前给她斟上半杯的茶水，「种植园下季就能种上罗布斯塔，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再喝上咖啡了。 」
「……是吗。」，虽然郁乃没有直说，但直美知道这对她来说算是难得的好消息，从她稍稍舒展的眉间便能窥知一二。
直美等着郁乃茶杯里的水位线逐渐触底，便伸手接过。她摩挲着表面粗糙的老旧茶杯，抬眼问向面前的人：「郁乃，你想出去走走吗。」
「——聚落里的大家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你了。」，直美没等郁乃开口，又半强硬地说，「你知道你在大家的眼中代表着什么，不论你对他们的承诺能不能实现，至少……至少不要让他们以为你在逃避什么。」
「……我只是，」，郁乃惊讶于直美突然的话语，镜片下疲惫的双眼难得闪过一丝慌乱，「我只是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出去，应付你一个还好，但聚落里都是和你一样的年轻人。」
「可你也是啊郁乃。你和我们，都曾是花园里的孩子啊。」
「直美，仔细看看我。」，郁乃缓缓靠近直美，她脸上本不该有的岁月的痕迹愈发清晰，「我的时间和你们的，并不平行。」
直美一时无言，郁乃苍白的鬓发刺痛着她的双眼。
那个时候，在寂静的深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无从得知，郁乃从来对此都缄口不言，而另一个可能知道的人却几乎从没有在聚落驻足过超过哪怕一天。
「呋……」，郁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绝直美诚恳的邀请对她来说也并非是一件易事，况且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几次来着了。
她看着有些不知所措而眼神闪躲的直美，轻声道：「就这一次。」
而后那少女的神情便骤然明亮起来，几近使郁乃哑口失笑。
供郁乃和直美工作与居住的地方就是曾经的13都市的槲寄生。这座许久之前被摧毁的箱庭在将近十年的时间之后，已经成为了这座围绕13都市废墟所建的人类聚落的标志性建筑之一。当时虽是一片残垣断壁，但令人惊讶的是能描摹出的结构依旧完好的房间与廊道出乎意料的多。经过几次改建和加固，这里大约是整座聚落里最漂亮的居所。
而将这里交予郁乃，并不仅仅因为她曾是这里的住民，这也是孩子们能够予以郁乃为人类聚落所做出的贡献的微薄报偿。而直美，只是因为郁乃点名而留在了这里。
从居所出来，直美推着郁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樱树下停留。
微风拂过茂密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远处在槲寄生原本的土地种植的大片胡杨树反射着近乎晃眼的光。十数处结构简单却坚固的板房围绕树林而建，那是农业生产班的居所。板房之间以裸露地表的管道相连，而这些管道汇聚之后联通向树林背后的小型湖泊，以及湖泊近处的灌溉大棚。
早在孩子们最初意识到13都市废墟的土地是少数仅存的适合种植的土壤的时候，他们经历了将近四个季度的纯人工劳作才勉强供给了花园之外的人类聚落的食物。而现在，近乎自动化的生产供给线已经基本建成，借助岩浆燃料驱动的运输机每个季度都会在槲寄生附近降落，将这里生产的农作物运向许许多多的人类聚落。
「下去看看吧。」
从樱树的坂道向下，更多的结构迥异的建筑物组成的街道缓缓出现在眼前，从轻工班到物流班，分工明确的孩子们在这里搭建了一座巨大的蚁巢一般的聚落。聚落的街道上，稀稀拉拉的人流在夏日的午后闪烁着。
随着这些建筑和街道愈发临近，直美即便不用直接触碰也能感受到郁乃身体的紧绷。
「放松点。」
「就算你这么说……」
直美的面孔并不陌生，但郁乃对于聚落里的人们则是神秘的存在。
从坂道进入街道，稀散的行人对轮椅上的女性毫无掩饰地流露出了惊讶以及——稍显敬仰的神情。
「郁乃前辈？」，有人认出并喊出了她的名字。
「诶，你，你好。」，下意识地反应，却换来了令她费解的反应。
「真的是郁乃前辈啊——大家，是郁乃前辈！」
「郁乃前辈……」
「是郁乃前辈啊！」
有人从窗户探出头看着她，有人拉开住所的门，远处的人缓缓靠近——许许多多的人们包围着，却又维持着一个极为克制的距离，随着轮椅上的女性的前进而缓缓如退潮一般移动。
他们大多以一种看着大人物一般的目光看着她，少数则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让郁乃如坐针毡。
「放轻松，他们会习惯的。」，直美轻轻拍着郁乃僵硬的肩膀。
「他们习惯？你在说什——」
「那个！郁乃前辈！」，一个声音明亮的少女从人群之中风一般地突然钻出来，她双拳紧握在胸前，似乎下了不小的决心，「如果您方便的话！能尝尝我烹饪的糕点吗？」
「诶？好……好的。」
少女高兴地差点跳起来，而随着她重新钻入人潮，人群则自动分出了一条通向一处明显溢出着甜蜜的糕点浓香的住房。
直美推动着郁乃的轮椅靠近浓香的来源，而那风一般的少女又很快地从住房的门口钻了出来，捧着满满一篮色彩缤纷的西式糕点。
糕点的香气宛若花香吸引蝴蝶让郁乃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口水。
「这是慕斯，这是普通的曲奇，这是戚风——」，少女一边捧着香气四溢的糕点一边神情激动地说明着，「前辈，请您尝尝吧！」
无法拒绝，何况郁乃也很想尝尝，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看上去如此高糖的食物了，口腔里泛滥的唾液不停地刺激着她的神经：「那我就……直美？」
直美从少女的蛋糕篮中挑出一块金黄的菠萝包递到郁乃手中，自己则只是拿了一小块焦糖色的曲奇。
一口。
两口。
郁乃如同啄米一般小口小口地吃着久违的甜食，糖分所带来的原始冲动化作类似幸福的满足感满溢在郁乃的口腔，直直地窜进大脑里。
「好甜。」
简单粗暴的甜与腻，就像搅碎的糖浆灌进了胃袋。
可是为什么呢，大脑不断地诱惑着自己再来一口。
「很甜吧，这可是我自满的地方呢！」，风一般的少女叉起腰元气满满地说道。
「可是有点甜过头了。」，见郁乃没有直接地夸奖，人群中传来了对立的声音。
「考虑镇上大家的口味也该少放些糖吧。」
「宝贵的粮食都被糖给淹没啦。」
「简直就是对蔗糖的浪费。」，甚至出现了指责。
闻此，少女鼓起脸颊发出类似哞哞的气恼声音：「你们根本不懂甜食的妙处！」
她大声地说完这句话，又突然紧张起来，好似冒犯了郁乃一样露出羞涩的神情，抿起双唇扭捏起来：「那个……郁乃前辈也觉得，太甜了吗？」
「诶？」
郁乃总觉得自己与面前年轻人的争吵之间隔着一堵透明的墙，因而少女突如其来的发问使得她有些手足无措。
「唔……」，她看着手中吃了一半的菠萝包，确实甜过头了，「……怎么说呢，感觉零二她会很喜欢吧。」
「郁乃前辈也很懂啊！嗯嗯！」，面前的少女双眼骤然闪烁出耀眼的光，她扔掉手里的篮子，紧紧握住郁乃的双手，「如果是零二前辈的话，一定会很喜欢的！」
郁乃不禁哑然失笑。
「那个……」，少女的表情也如风一般变幻迅速，她的眼神真挚起来，面容是让人无法移开目光的严肃，「谢谢你，郁乃前辈。」
她握着郁乃的手传来了极其沉重的分量，连菠萝包都变了形。
之后，直美才告诉郁乃，少女做糕点是自己的爱好，而溺死人的糖分则是受了零二的挑唆。
「镇上的人们都很感谢你，郁乃。」，直美推着郁乃的轮椅在不大不小的聚落之中行走，先前围观的人群尽数散去，但路过的孩子们每一个都以敬重的神情看着她，向她问好。
直美看着郁乃不置可否的表情，继续说：「你答应过的生活，按着旧世纪的记录画下的蓝图正在慢慢实现。」
「我什么也……我没有参与农忙，没有参与生产线的建设，也不是把面包端上餐桌的人。」
「但是你告诉了他们应该做什么。」，直美说，「你让他们知道了自己应当拥有怎样的未来。双手用来战斗和厮杀很简单，但是用来创造，用来建立自己的家园并非易事。」
「你告诉了他们怎样去生活，这里没有FRANXX和战斗，这里是他们的家。」
郁乃沉默不语。
「至少……是你让我知道了如何活下去，郁乃。」
直美不知何时来到了郁乃的面前。她缓缓蹲下仰视着面前苍老的『少女』，左手压住在风中不停晃动的空荡荡的右侧袖子。她微笑着，一双澄澈的瞳仁望着郁乃那双已经稍显浑浊的眼睛。
「我见过那时候的末日，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直美熟练地将右臂处的袖子打上结，而后把左手覆在郁乃放于膝盖的手上，「我以为即便孩子们能够继续活下去，也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至少十年，数十年如此，仅仅活下去找寻生活的方式就竭尽全力。」
「大人们，贤人们，除了战斗什么都没有教给我们，失去了战斗的兵器会陷入怎样的混沌，那个时候我想像了很多。」
「然后，你和零二从宇宙回来了，翠雀就像断了翅膀的鸟一样在沙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直美的双眼像是闪烁着泪光，她看着郁乃就像看着属于自己的神明。
「但是摔得再难看，你也是世界的福音。」
郁乃看着那双眼睛，心中仿若压着万斤巨石。余光中直美所握住的自己的手已经和中年人一样粗糙，明明做杂活的都是那只少女般紧致白皙的手来着。
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轻轻颤抖着，紧紧攥成拳垂在身体的一侧，直美看不到。
「你只要觉得我在做正确的事就好。」
她说。
——他们都死在了寂静的深空里，他们的灵魂在永夜中游荡，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她想。
在回去的路上，路过樱树的时候，飓风骤起。
翠雀拍打着翅膀降落在槲寄生的建筑旁边。
樱发的少女从蓝白色飞鸟的肩头跃下，风尘仆仆的，看上去甚是疲惫。
她的样貌同十年前一模一样，岁月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花园附近确实出现了叫龙，Conrad级的残兵。」，零二向直美点头示意，对郁乃说，「就算是孩子们也能挡住它们的骚扰，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啊。」
「还有就是……你要的黄血球模板。」，零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型记忆储存器，扔到郁乃的怀中，「实话说我完全看不懂，希望能有用。」
「谢谢你。」
「……这东西真的能延长孩子们的寿命吗？」
「——放心吧零二，这十年在你的身上没留下一点时间的痕迹。」
「我只是担心……算了，你看着办吧。」，零二的目光在郁乃晃眼的白发上停留着，「之后再见。」，说话间，樱发的少女再度一跃而上翠雀的羽翼之上，这蓝白色的飞鸟轻啸一声，拍打着翅膀缓缓起飞，卷起一片落叶和沙尘。
郁乃双手挡在眯起的双眼之前遮挡沙尘，待她再度睁眼时，翠雀已然载着零二飞到了远处聚落的上方，似乎就在之前风一般的少女居住的住房上空。
「她还真是喜欢那种甜食啊……」，直美喃喃道。
「——说起来，」，她突然转而道，「忘记告诉零二槲寄生的钢琴修好了。」
「钢琴？」，郁乃疑惑道，「啊啊，那个时候的……」
「毕竟是大战前的旧物，我想零二也许会有点怀念。」
「谁好说呢。」，郁乃自言自语道。
「郁乃？」，直美转动郁乃的轮椅，推着她向槲寄生的建筑走去。天色渐晚，西方已然升起了血色的红霞，藏匿着落日的余晖。
「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书房里或许有乐谱。」
「欸——」，直美轻轻拉长声音，「会有能独臂弹的乐曲吗——」
「也许吧。」
远处的树林里传来蝉鸣，聒噪着，宣扬着夏季猛兽的来临，气压都低沉起来。
明天似乎也不会下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