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13部队/摇篮
近海收容设施『鸟巢』。
上百个按照部队序号隔开的收容间成阶梯状向上,一层又一层围绕着中央偌大而空旷的大厅。
驻扎进鸟巢的大型集体收容区域以来,死亡的阴影确实在逐渐褪去,但这阴影的褪去却好似一并带走了更多的东西。大裂缝战役的余波似是某种腐蚀剂或分离剂。极其明显,明显到无法言喻的什么,在一寸一寸地被剥离。明明是必须要维持的,根性一样的东西,却在刚刚才注意到的同时就已消失不见。
「呐,郁乃,这是今天第几个了?」,未来稍显不安地用手轻轻敲打着栏杆,一边皱眉看着大厅中央被拖走的孩子一边问道。
一个星期后的今天,终于是没有因伤势恶化而死去的孩子了,但每天因为所谓的精神崩溃而被强制隔离,单独进行治疗的一直有增无减。
「第六……还是第七个来着?」
「加上五郎是第六个。」,给予了肯定回答的是广。
大裂缝战役时五郎并没有受太大的伤,来到鸟巢后也只接受了简单的治疗。
不过他总是一副困扰着的郁郁寡欢的样子,精神状态非常糟糕。原本他或者也是有尽队长义务的念头的,却连照顾自己也相当马虎。如此一个星期后,他似乎放弃了什么,今天早上最终也选择主动把自己隔离开,接受所谓的治疗。
当然,广是极力反对的,尽管到头来也只是白忙一场。
「反正也会很快就好好地回来的,别太担心了吧。」,太走到广身边,拍了拍黑发少年的肩膀,「其余部队被叫走的成员不也是这样吗?虽然其他人一开始也很不安,但现在也都慢慢适应下来了,我们也不要太紧张,是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半在安慰太自己,广听完只摇了摇头。
确实,不论是被强制带走的还是主动选择接受心理治疗的,所有人都会在不久后回来——完好无损的,好好的回来。
「不对……不一样。」,纯位数的声音突然从隔间内部响起。他枕着双臂靠在随意叠起的被褥上,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已经快要一上午了。
「回来的家伙,都不大对劲。」
冷静,自律,平和,不悲不喜。问及死去了的同伴,回答却似不过失去了只说过几句话的熟人一般。
就像是……某些使人成为人的东西,被削减了一样。
未来『啊——』地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背靠在栏杆上,枕着双臂,视线游走在鸟巢大厅的纯白色穹顶附近,不知在看些什么。
「这里总让我想起『花园』,有点讨厌呢。」,她最后说。
而她的话音一落,那边的纯位数也叹了口气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呢,几十天?」
郁乃看着看似自说自话又莫名契合的两人。虽然这两人平时动不动就互相呛着说话,但是那样不如说也是一种默契。若是不考虑别的,说纯位数和未来是郁乃见过最合拍的搭档也不为过。
目前为止,13部队里也就只剩他们和心太还是维持着原本的搭档模式了。
——总觉得……
「在想什么呢?」,心靠过来问道,「稍微有点寂寞的表情都出来了。」
「没什么。」,郁乃摇摇头否定。
「不知道莓和零二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广之前问过七和八……说是被叫龙抓走了什么的。」,未来咬着嘴唇说道,「感觉……不是很有说服力呢。」
「……谁知道呢。」,纯位数也跟着嘟囔了一句。最近的他几乎不怎么流露出对大人和贤人有关的想法了,但对于那些属于灰色地带的问题,他同样也不愿意直接去议论。一般像现在这样说着可有可无的话的时候,大约就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郁乃低下头微微阖眼,拍了拍心放在肩上的手:「没关系的。」
心温柔地笑了笑。
13部队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而广口袋中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了尖锐的鸣叫。那是五郎走之前拜托给广的队长终端,这么久以来大约还是头一次响。
只见广皱起眉头掏出遥控锁大小的终端,略显笨拙地划出虚拟屏查看讯息。看着终端投射出的浮空文字,他猛然间就好像水缸里的金鱼一样,瞪大了双眼,嘴巴一张一合却没有声音。
就在郁乃觉得他什么时候吐出气泡来都不奇怪的时候,未来已经两三步跑过去抢过了广手里的通讯器。
「……满?」
郁乃猛地抬起头望向未来,未来也正巧看了过来。一瞬间的四目相对,那橘发的少女就像手中拿的是什么烫手的过热了的动力组件一样猛地一抖将通讯器甩了过来。
意料之外的事情接二连三,那小巧的通讯器像涂上了什么润滑剂一样从郁乃被汗浸湿的手掌中擦过,在眼镜少女像是腿软而略显滑稽的接球动作才做到一半时就猛地砸在了地上,在清脆的响声中陷入了死机状态。
「未来!」,纯位数在听到满名字的瞬间就跳下了床,显然也没反应过来。
「诶?什么?!」,没搞清楚状况的是心。
「满?未来你说了『满』是吧?」,好像懂了又好似什么也不知道的是太。
「就是满!」,纯位数瞪大了眼睛。
「……大家,冷静一下!」,广终于恢复了正常。
「怎么冷静啊!满失联这么久了,到底什么事啊!」,大吼起来的是未来。
「……」
「……」
「你……莫非只看到了名字?」
「你,你不也是吗!」
「未来你是笨蛋吧!」,纯位数指着未来的鼻子数落道。
「你才是笨蛋!」,未来猛地给了纯位数一巴掌,「还有这是郁乃的错!」
「诶?!我?!」
「是啊,郁乃你没接住啊!」,纯位数突然就转移了矛头。
「开什么玩笑啊!」,郁乃咬着牙反驳。
「大家!是满!」,心努力发出的大喊在13部队愈发白热化的无厘头争论中显得相当微弱,却确确实实传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几乎是一瞬间就寂静下来,未来和郁乃同时看向心所指的大厅入口,熟悉的家伙就站在那里。
梳着后背头的利落少年是熟悉的冷淡表情,看上去和记忆中的模样没什么区别。他身边站着七和八,三人直到刚才似乎都还在交谈着什么。
郁乃推了推眼镜,发现满也正巧投来视线。犹豫了一下,她幅度很小地挥了挥手。
满也朝着这边举手示意。
——这都能看见么?
但郁乃下一秒就甩开了这个想法,因为不管怎么说,纯位数和太的招呼更加热情也更为显眼。
「喂!满!——」,太都快要跳起来了。
「你这家伙——」
守卫在这一层的士兵在听到躁动后很快就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戴着面具的家伙大声呵斥道:「安静点!」
配枪的家伙都不好惹,这是孩子们公认的事实。不论是早前在花园,还是之后的移动都市,一直到现在的收容设施。那些单兵武器连对付Conrad级叫龙都是挠痒痒,对付脆弱的人类自己却凶狠得骇人。
满在不久后就跟着七和八来到了13部队的收容隔间。面对长时间没见面的伙伴们,他一如既往地不冷不热,简单程度的寒暄——基本上也只是纯位数和未来在一个劲抱怨——过后,他左右看了看,视线最后落在了广的身上,问出了归来以后的第一个问题:
「……其他人呢?」
广似乎有什么心事,对满的归来虽看得出热心,不自在的感觉却更为明显。
「……发生了一些事。」,他最后说。
「……简洁的说明呢。」
郁乃对此是有所了解的,具体的事情还要追溯到大裂缝战役不久前,莓刚刚消失不见的时候。他说他想起了一些在花园时的事情,包括他,零二,莓。
具体的事情他谁都没有说,郁乃一开始觉得五郎或者是知道点什么的,但五郎后来也声称并不知道。那些疑问就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而在那些事情之前,就是满的事情了。
孩子的约定,换成寄驶员,就是一同驾驶FRANXX的约定。
——讨厌的既视感,郁乃这么觉得。她总会不由自主想到莓。
某人被修改记忆所以忘记了,有人就不开心了,就是这样小家子气的来来回回。
郁乃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氛围,才察觉到大约对此忘记了的也就只有广一个人。不论是左顾右盼的未来和纯位数,还是欲言又止的心和太,都在不由自主将周围的气温拧转至花园冬季的温度。
「……那个……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
「啊,那个已经无所谓了。」
「抱歉。」
「都说了无所谓。」
「……嗯。」
满的归来算是难得的一件好事,尽管郁乃对这个曾经的搭档确实也没什么多的想法,彼此在早前还没这么多变故时也只是普通的关系,或者还不如一般的搭档。具体的情况还有待观察,不过郁乃至少现在可以确定——
——回来的满,应该就是满。
可对于满在宵禁时间前不久将自己叫到大厅附近的行径,郁乃略有些莫名其妙。
一同来的还有广。
收容区的大厅连接着几个长长的走廊,墙壁上是定时开关的枝状节能灯。少数的窗口可以看到鸟巢中央的露天地带,也是少数的探照灯在昏暗的环境下发出微不足道的光。
「这里暂时不会有大人路过的。」,广说,来这里是他的提议。
「嗯。」,郁乃点点头,然后看着对面的满说,「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满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上去稍稍有些不自在。沉默了大约有半分钟,那一双吊梢眼里才难得地流露出了有些类似愧疚的情感。
「……我从纯位数和太那里听说了……就是……」
「——之前的战斗……我……」,他不是个擅长关心别人的家伙,有些做作的冷傲淡漠也没给他多少这么做的机会。也正因如此,每一次他似是非是的道歉都需要本人的巨大勇气,甚至有些像是一种折磨。
郁乃看着他的脸色被卡在喉咙的话语折磨得难看起来,倒是萌生了几分曾经搭档时常常会有的针锋相对的心情,何况他的缺席对于13部队而言一直都是有形的创伤。尽管缺失的已经回来,可任谁也知道,那伤口至今还在隐隐作痛。
尽管是以哪种形式表现出来就未可知了。
——或者……这也是他除了广也叫来自己的原因吧。郁乃想到。
「是呢,你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啊。」,她的镜片反射着冷光,从旁人的眼里就是在表达着什么不满。
「郁乃……」,广戳了戳郁乃的手肘。
「不过——我也不觉得你就是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就是了。」,看着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郁乃终于轻轻叹了口气,「……真不知道你是好运还是倒霉。」
「……」
「……七和八一定也说了吧……大家,都很担心你。」
满强忍着什么,他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好像上面有什么扎眼的玩意一样。过了一会,他像是平静了下来,微不可闻地说了声「抱歉」。
「那你呢?」
满闹别扭一样地瞥过来一眼,欲言又止了一小会儿,又是微不可闻地嘟囔道:「……那是肯定的吧。」
话都说开了,三人间的气氛至此渐渐缓和,最后是广又把原先的话题找了回来。
「满,要说的事是什么?」
黑发少年似乎有着自己的猜测,因而看上去甚至有些紧张。他从被叫出来开始就是这样略显紧绷的状态,郁乃本以为还是他苦于处理和满的事情,但现在看来也并没有这么简单。
郁乃的眉角也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啊。」,满的表情稍稍又显凝重,一双吊梢眼微微眯起,「从大家那里听说了之前的战斗,就觉得……说出来比较好一点。」
「是我之前在花园里发现的事情。」
「因为低烧的时长在现有记录中是最长的,所以大人们观察了我一段时间。」,他边思索边说,「你们也知道的吧,孩子们里面经常会有为了能驾驶FRANXX而去主动注射黄血球诱导增殖剂的。」
「嗯,满以前也是那样不是吗。」
满点点头,神色比起之前提到这档子事时更加自然,似是真的没有再在意了:「因为在同一个设施,所以不难察觉到。」
他看着广和郁乃的眼睛。
「……最近,那样的孩子好像有些太多了。不只是接受注射的孩子增加了,注射的频率和每次注射的量都增加了。」
黄血球诱导增殖剂。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拥有驾驶FRANXX的价值。将没有价值的残次品变成具有作战价值的兵器,依靠的便是注射。
注射后一大半的孩子将会迎来死亡。
「大概……失去生命的孩子也更多了。」,满如此总结道,「很少见到孩子能从设施里出去。」
郁乃和广对视了一眼,猜测大抵也是相同的。
「在尽力弥补大裂缝战役的损失吧。」
——可是,为什么他们会让满知道这些呢?
「……很奇怪。」,广轻轻摇头,垂下双眼低声说,「虽然不是现在的我们会惊讶的事情,但是……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为什么大人们会默许你透露这样的信息?特别是已经有不少寄驶员开始对贤人们产生怀疑的现在。」
「这可是足以引起骚乱的讯息啊。」,郁乃附议。
满看了看略显纠结的二人:「大概是因为我伪装得比较好?」
「别说傻话了。」,郁乃白了他一眼。
「那你给个说明啊。」,满冷漠道。
但沉默了没两秒,他突然吸了口气,再次自言自语道:「是……FRANXX博士吗?」
「满?」,郁乃并没有听清,但广似乎对满的话十分敏感。
「不,说起来,我原来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从设施里出来。」,满说,「……是FRANXX博士将我带出来的。」
郁乃瞥了广一眼。这少年自从来到收容设施就没放弃过接近那苍老怪人,虽然到现在都一直被搪塞过去了,满的到来或者意味着某人在给广机会吗?她看着似乎一成未变的后背头少年,心中的不安竟又开始渐渐放大。若是满真的和那半身机械的老人接触过,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吧。
「果然……那家伙一定在计划着什么。」,广的心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又或者他并不在意那些可能。他攥紧了拳头,最后对满说,「满,他现在在这里吗?」
「大概,之前送我过来的时候,他似乎和负责守卫的家伙说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满还是一脸不知所以的表情,却似乎对广的问题并不那么意外,「大概就在鸟巢顶层的设施里。」
「我去找他。」,广的双眼透出坚定的光,随后看向一旁的郁乃,「郁乃和满就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够了。」
「诶?现在?宵禁呢?」,郁乃皱起眉头,这家伙不会是想做些危险的事吧。
广摇摇头:「时间正好,如果博士也和我有一样的想法的话。」
——那倒是不错的可能性,况且若这么说的话,或者宵禁前还真是试探的好时机。
「……那好吧,」,郁乃刚要答应下来,满却意料之外的开了口。
「我也去,那样会比较安全一点。」
——安全?果然有点奇怪。
「那我也去。」,郁乃说道,「如果那样比较安全的话。」
——虽然安全的意思有可能根本不一样就是了。
一路上经过鸟巢内的各个设施连接处,守卫的大人们却对于三个明显违反了宵禁规定的寄驶员视而不见,这让郁乃愈发难以忽视内心的不安。
「呐,广,你难道不觉得不对劲吗。」,她走在黑发少年的身后,低声说。从刚才开始,她的双眼就不自觉地落在守卫们的配枪上,她总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些枪口随时都会齐齐抬起指过来一样。
广点点头:「大概这也是博士的命令吧。」
「他真的想要见你?」,郁乃疑惑道,「明明不久前七和八还在极力否认的?」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广轻声道,而后对正要上扶梯的满说,「还要往上吗?」
「就在前面了。」,满头也不回道。
「还真是远啊。」,广望着长长的扶梯,「满你是怎么知道博士在那里的?」
「……谁知道呢。」
——奇怪的其实不止是大人们的反应,满的身上似乎也有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实际上,与其说守卫们对他们放行,倒不如说是在看到了满之后才开始装作了视而不见的样子。广一定早就察觉了,所以他从刚才开始便时不时和满搭话。简短的对话里并不能套出多少讯息,满似乎也并没有感到厌烦。
离开自动扶梯便进入了鸟巢最高层的区域,三人似乎已经横穿了整个设施。鸟巢的顶层和移动都市边沿的设施稍显类似,长长的通道被惨白的灯光照得通亮。封闭的环境中近乎致眩的光芒,好似无限延长的通道,三人的影子永远只会汇聚在脚下。虽然在光暗几乎不变化的地方难以察觉时间的流逝,不过此刻至少也已经快要逼近熄灯时间了。
三人的脚步声在只有墙壁的通道内回荡。郁乃总觉的自己的神经在被一下接一下地敲击,面前两人摇曳的身形配上晃眼的照明,让她很快就显出了疲劳的神色,甚至有些不适起来。
以至于她对于一些奇怪的事情下意识地开始忽视。
从进入最高层的区域起,满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静默,对广爱答不理——不如说比原先更冷漠了。他对目的地似乎有着绝对的确信,对鸟巢内部也变得极为熟悉。
又走了一小段距离,走在最前面的后背头少年突然缓缓开了口:「Code:367,广你还有印象吗?」
突如其来的说话声在这种环境下几乎就有些吓人的意味,郁乃像是被惊醒了一样险些跳起,双眼也重重地眨了好几下。
「什么?」,广的身形一顿,似乎被问愣了,「那是……谁?」
「好像是97部队的一个女生。」,满头也不回地说着,「听说是战役里,那边部队的最后一个生还者。」
郁乃心中咯噔一下。
——367……是之前的……那个女孩子?满是认得她吗?
可满并未就此说完:「还有……她也是小时候消失的那一批孩子中的一个,以前应该也在一起玩耍过的。」
——怎么又是一起玩耍的孩子?Code:367……明明之前还觉得相当面生来着。
郁乃下意识地想要询问,满却又继续说着:「还有……我来这里之前在花园里看到的……一个接受了注射的女孩……」
——等等。
「满?你怎么了?这都是什么意思啊?」,广先郁乃一步问出了口。「你在说些什——」
「不,只是突然觉得……」,话音未落,满冷不丁地站定,冷漠的少年向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瞳中死气沉沉,「比起这个……我们到了。」
闻言,郁乃四下打量起来。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一道开启的舱门前。明明之前还是漫无目的只是跟着满走,也从未拐弯,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入口又是从哪里……
「满你刚才——」
广刚要继续询问,门内的争吵再一次打断了他。
「为什么要派9’s部队去做这种事?!」,是七,听起来十分愤怒,「那两个孩子——」
「冷静一点!」,是八,听上去也不冷静就是了。
「冷静?!」,七的声音略显歇斯底里,「你看着她们两个人,只是在13都市的残骸里安安静静地生活着而已!就算你我已不再是寄驶员,也不意味着永远都——」
郁乃就此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不难从七的话语里听出些诡异的内容。先不说七曾经是寄驶员的事情——这算是印证了纯位数曾经坚持的观点,13都市的残骸又是什么意思?那两个孩子,是谁?
敲击拐杖的响声,是FRANXX博士:「闭嘴。」
接着短暂的沉默过后,又是七的声音:「放开——放开我!」
——「看样子是需要一个新的七了呢。」
门内紧接着就响起搏斗的嘈杂声。广这时已经冲到了门口,可是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让人惊愕的人或事,于是突然又停在了那里,一时没再有行动。郁乃看了看如机械人一般站在一旁不知在思索什么的满,越过他走到广的身侧。
「9’s……」,广低声念叨着。
而后,一个郁乃并不十分熟悉的少年音在七的喊叫声中于门边响起。
「哟,这不是ι的DARLING,不,怎么称呼好呢……」
广没有吭声。
可9’α并不是真的在意广回答与否,他越出门槛看向这边,在看到郁乃和满的时候招了招手:「哟,你们也好啊,13部队的复制——不,是实验品们。」
——复制品?实验品?郁乃皱起眉,不知是不满还疑惑的成分居多。
9’α此刻身着的并非一般的装束,而是操纵FRANXX时穿戴的防护服。除了他9’s部队的其他人此刻并不在这里,或者已经都先行去往了九式所在的停机坪也说不定。大裂缝战役之后大多数孩子的FRANXX都被固定迁移到了设施的边缘——或者说封藏起来比较恰当。但从孩子们所在的收容区也能看到另外的停机坪,现在看来,大约就是为九式准备的。
两者的理由自然都不言而喻。
「哦,这个吗?」,金发少年察觉到了郁乃的视线,「虽然棒打鸳鸯我也很不情愿,但是这是贤人们决定的狩猎……」说着,他诡异地笑了起来,「要来么?算是最后一面也说不定了哦。」
「你在说些什么?」,郁乃向后退开一步,「真是莫名其妙。」
「姑且还是为了人类存续的重要战役哦。」,9’α耸耸肩,「虽然看起来像是坏人会做的事。」
对着郁乃说完这几句,他再次向着已经平静下来了的舱门内别过头大声道:「那博士,既然326已经带人来了……」说话间,他又好似读心一样地瞥了郁乃一眼,「虽说好像被听去了不少东西,贤人那边我会如实报告的,博士你也要自重啊。」
「那我就先走了。」,最后这一句是对广说的,说完他便迈开步子沿着这边三人来时的路扬长而去。
至此,郁乃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当然,几秒钟之后她便不再如此作想了。
所谓的『13都市残骸』的图像此刻正被投影在这间像是作战会议室的房间正面的墙壁上,中心塔托举着树冠一般的鸟笼,如荒漠中独一的树木一般被盛烈的日光吞吃着。
七和八都已经不见了,室内只有FRANXX博士一人。
「狩猎……是指这个吗?」,广看着屏幕上在『树根』处蠕动的Moholovic级叫龙群,「13都市都已经被摧毁成这个样子了,难道还有什么夺回的价值吗?」
郁乃看着已经开始被愤怒控制五官的黑发少年,他要的不是方才问题的答案——而是更多的讯息,有关某些只蒙着纱布的真相。
FRANXX博士背对着三人,语气不急不缓没有起伏:「果然是来了。」
他说着,屏幕上的图像骤然变换,成了稍显模糊的俯瞰图。郁乃花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从上而下俯视13都市鸟笼的卫星图像。而随着图像的比例一寸寸拉大,处于鸟笼背景中央,被青葱的初春绿意和湛蓝湖水所包裹着的图像的主角——蓝短发娇小的少女和樱色长发头上长角的少女——也被逐步放大。
拉近,放大,一层层地刷新,渐渐清晰起来的两张熟悉的面孔。
「——莓?!」,郁乃愕然。
「这才是——猎物。」,说到这里,那苍老的机械怪人终于转过身,冰冷的机械眼瞳和锐利的人类眼瞳一同看了过来,几乎就让人心头发麻。
「零二?莓?」,广也显得十分惊讶,不过他立即将矛头指向了一旁的FRANXX博士,「居然说是猎物——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长辈的态度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Code:016。是……广,来着?」,维尔纳缓缓走向广的所在,「特殊,却也不那么特殊就是了。」
郁乃从老人的身上感到了巨大的威压,不知怎么,她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念头。或者广也只是一句话的勇气,他现在仅仅是和老人对视着,就已经开始忍不住冒出冷汗,几次欲言又止。
「问吧。」,他最后说,「虽然跟来了预料之外的人……」他看了看紧张的郁乃,「……不过也无所谓就是了。这原本也是我让code:326带你们过来的目的。」
——果然。郁乃瞥了一眼此刻正在一边站着的满,虽然还不清楚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毫无疑问博士是逃离不了干系的。
「……实验……是吗?」,广用没什么气势的语气质问道。
FRANXX博士低吟了一声:「……还真是多言之人。」
「不过正如9’α所说,13部队确实从一开始就是实验的对象……」,他观察着广并无波澜的面部表情,「……并不意外啊,虽然本身也不是那么难以察觉的事情。」
「零二……code:002和code:015也是实验的一部分吗?」,广又问道,「被隔离在13都市的鸟笼里也是贤人们的决定?」
「不,那是代表了星球意志的存在的决定,是叫龙的『实验』……不,或者说成是观察更好,所谓『狩猎』……替你们夺回伙伴不是很好的事吗。」
「叫龙的,实验?」,郁乃忍不住发出了疑问,但FRANXX博士就像没有听见一样。
「她们会没事的吧?」,郁乃又问道,尽管答案不言而喻。当然,不论是苍老的怪人还是广,都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那为什么不让我们自己来做?零二也好,莓也好,自己的伙伴就应该让自己夺回来不是吗?!」,广似乎是被某些细节触了逆鳞,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不只是13部队,其他的部队也是——」
「13吗……」,博士低沉道,「厄运,不幸,不速之客,却也可以说成是命理之中必然的灾厄。你们,能给神明带来名为13的灾厄吗?」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说话间,老人轻轻敲击了一下手杖,发出干哑的沉闷笑声:「呵呵……其余的部队不过是些固定下了代号的一代代复制品而已。兵器,只要能够进行杀戮就足够了。」
——复制品?
——「Code:367,广,你还记得吗?」
——难道说——
「胡说!」,在郁乃倒吸了一口冷气的同时,广就已激动地铿锵道,「就算寄驶员被你们看做只用于战斗的兵器,他们也是活生生的唯一的人不是吗?!」
而FRANXX博士只是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着屏幕上此刻正坐在庭院中央边晒着阳光边闲聊着的两位少女:「不……不全是。特殊的,从来都只有代号而已。」
「不然,你为什么会觉得,和叫龙战斗了将近一百年的人类寄驶员——随时都可以被当做棋子扔掉的孩子,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有过四位数的序号呢。」
FRANXX博士轻轻关掉了两位少女的录像,接着出现的,便是一面数十个不同面孔的『Code:367』的信息汇总表格组成的信息墙。
「大裂缝战役……总是很血腥呢。」
「这里……马上也会是神所不能触及的地方了。」,他最后说,「光明消逝的地方,也是孕育可能性的,最好的摇篮。」
第二天,鸟巢里出现了不止一起的暴动事件,原因被很官方地称为了思春期情操教育不够彻底。
几乎所有大裂缝战役后没有接受过心理治疗的孩子都被临时隔离开来,前来传达讯息的负责人声称将会在事态稳定之前,对每一个寄驶员进行心理上的检查。
值得一提的是,为13部队传达信息的不是七和八。
而是已认不出伙伴们的五郎,一个自称八却本该是code:056的金发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