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A fairy tale
『那个人类从妾身这里窃取的东西,有时候妾身自己也会感觉不可思议。叫龙相比起人类拥有漫长的寿命,极其坚韧的躯体——相比起来你们就像是粗制滥造的洋娃娃一样。因而繁衍这一概念在叫龙的意识里属于那种不易被想起的事件。』
『好比……人类对于某些没有相应惩罚的规则。』
『但是……看到她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心里面……很奇怪。』
『妾身自认为是很擅长计算的,同胞的力量让妾身能够预算出百万种可能性的未来……但当看到她的时候,妾身什么也读不出来,她的身后是单调到令人厌恶的灰色过去,面前却是一片没有颜色的空白。』
莓自从回来之后就一副十分疲累的样子。早晨的时候,零二费尽了力气才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洗漱的过程里她也一直无精打采,整个人都是软软绵绵的。
当然,樱发少女暂时并不能察觉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她甚至挺中意这样任她摆弄的温顺的同居人,毕竟在平时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
零二很久违地试着做了早饭,味道自然算不上好。但既然是符合零二风格的高糖高热的食物,莓只吃了一点便收走了碗筷的表现并不使樱发少女意外。同样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她只觉得下次或者需要把厨房里的甜味剂全部收走再尝试才对。
这些并不是这个早晨和以往的早晨所有的区别。
令零二惊讶的是,鸟笼里的樱花在昨夜竟一夜满开了。
「没想到会满开呢……」,抱着换洗衣物的莓长出了一口气,将木盆重重放在零二的脚边,后者正坐在庭院的草坪上看着一树的繁花。
「以前不是这样的吗?」,零二咬着指甲疑惑道。
「不是的,虽然今年的花期晚了很久。但按照正常的开放顺序,至少还需要一周才会满开……嘿咻。」,蓝短发少女微微喘息着坐在零二旁边。尽管面孔因为樱花而泛着温和的气息,但这无法遮掩其下深深的疲累。
如果这都不感到奇怪那就太不应该了。
「莓……好像很累的样子。」,注意力从樱树收回,零二注视着身边的少女,「是哪里不舒服吗?」
「诶?哪有啊?」,蓝短发少女并不领情,她撩了撩两侧垂下的刘海,「谁都会有想要偷懒的时候吧,只是今天不太想动而已。」
说完,她便顺势仰躺在地上,成大字摊开,用失焦的瞳孔看着鸟笼的穹顶。
「Darling,帮我把衣服晾起来吧。」
「不要。」
「诶……那就扔在那好了。」
最后两人一起晾好了衣服,接着一起到了庭院的樱花树下并排躺下。
「视线这样被粉色包围着,总觉得像是做梦的气氛呢。」,阳光经过穹顶的散射,接着经过樱树粉色的过滤,只剩下了暖人的温和。
「……我也这么觉得。」,零二侧眼看着几欲昏睡的莓,后者浅浅挂在嘴角的微笑也带着樱花的颜色……近似于自己的颜色。
「呐,莓觉得,我们两个人能在这里待上多久?」,她又问,作怪一样地想让莓和她多说些话。
「嗯……算上食物,发电用的岩浆燃料,还有纯净水……」,蓝短发少女闻此也真的直起身子认真算了起来,尽管看上去依旧有些慵懒。
零二拽了拽她的衣角:「认真过分了。」
「你在说什么呢,笨蛋,这可是……」
零二轻轻的摇头。
短暂的相视无言里,一切的心思都传达了过去。
……
……
「……是呢,有点煞风景了呢——哈……」,莓轻轻呼出一口仿佛是包裹着生命的吐息,轻飘飘地重新躺下。她缓缓地放松全身,似乎已经开始转换心情享受这不长不短的宁静。
就这么维持了一小会的宁静,樱发少女看着莓略有想要小憩一会的神色,鬼使神差地问了一个与此时此刻毫不相关的问题:「呐,莓……现在的我,是不是……很像人了呢?」
直到问出口的一瞬间,零二才察觉自己似乎想要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久到……从冬天开始,一直到别的冬天,再到现在。
「真是笨蛋呢零二……」,莓最后瞥来一眼,她微笑着,「至少我觉得,零二一定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一切,人也好,怪物也好,这一切都取决于你。」
说完,她轻轻阖上双眼,双唇飘出的声音轻柔得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刚才的问题……这样的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的话……就好了呢……」
风起,视线中的樱花仿佛尽数脱离了枝杈,散华于氤氲出的樱色世界里,散发着迟来的春天的味道。模糊的水汽纠缠着角膜和长长的睫毛,祖母绿的瞳仁映射着清澈又缥缈的,身边已然陷入浅眠的少女。微风撩动着鬓角微微发白的发丝,在有些潮红的脸颊附近描画着少女的面部曲线。
几乎是下意识地,零二摸出了一直放在身边的某一个原先属于莓的物件。
——还给她吗?
再度看向莓,娇小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大约是风在作怪,近在咫尺的距离却感觉不到一丝鼻息,似乎每一次呼吸她的魂魄都在逐渐消散一般,让零二不自觉地就想从她这里抓住些什么。
——还给她吧。
伸出手,抚上莓小巧的面孔,将那『失而复得』的礼物重新扣在鬓角,手却没有再收回。
——好安心的体温。
大抵是本能驱使,樱发少女利用戴上发饰的机会凑到了离莓更近的距离。心中不知为何泛起微弱的酸味,又有些好似被溢满的胀痛,不做些什么就绝无平静下来的可能。
于是她的嘴唇轻轻覆上蓝短发少女的脸颊,轻触而后划过,唇尖一阵微凉,自己的脸倒是十分的火热了起来。
这种感觉她很陌生——以前是不会这么难受的,也不会像这样做了些绝对会被莓责怪的小动作之后——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喉咙干涩,全身不知是冰凉还是发烫——脑海里或全是樱花的颜色,又或是无法考虑任何事物的一片白。
——好奇怪。
『永远持续下去的话……就好了呢……』
心脏像是被攥紧了一样,酸苦的感觉更加浓郁,呼吸之间全是莓的气味。香甜的,清爽的,纠缠却又若即若离的——迷宫一般的气味——想握在手中,又使不出力气。好似心脏被刺穿,血液被某种庞大而没有形状的东西一滴滴吸走,滋长着,膨胀着,充斥着全身。唯一清楚的,便是自己明明知道这种感觉绝不舒服,却怎么也不希望它丢失。
——真的,好奇怪啊。但是,一点也不讨厌。
轻轻眨眼,樱发少女的眼瞳清晰了些许。她又一次鬼使神差地盯着莓鬓角随意扣上的发卡,最后轻轻地抚着对方的面颊再度取下收回。这是属于她的对自己的骄傲。
——再等等吧。
——再等等。
『……你真的,把那个少女从荆棘的刺上完完整整地救了下来吗。』
恍惚中,耳边隐约传来了阵阵的打斗声。零二再熟悉不过了,这是FRANXX和叫龙厮杀的动静。沉闷的击打,叫龙的吼叫,以及机械特有的刺耳声响,在鸟笼的穹顶之内回荡。
……噩梦?
「——」,猛地睁开眼,零二过了两秒才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竟睡了过去。晚霞染红着鸟笼的穹顶,大约离日落不久了,空气也是沉浸着一日的凝重闷热。
耳边的战斗声极为清晰,绝非所谓噩梦在苏醒后的延伸能够达到的逼真程度。
「莓——」,零二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身边本应躺着人的地方空空如也,「……莓?」
「什——」
突然间,机械翼剧烈扇动空气造成的强大气流扫过她所处的樱花树下,粉色的花瓣如粉雪一般洋洋洒洒铺散在夕日余晖下,暗红的像是凝固又冲淡了的血液。下意识眯起眼睛的一瞬过后,零二的面前赫然出现了许久未见的巨型机甲。
「翠雀?!」,零二瞪大眼睛拢住头发,「发生了什么……」
对于翠雀具有某种程度的自律能力,樱发少女略知一二。加上昨夜的见闻,她不奇怪这更似叫龙的机甲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尽管潜意识里憎恶着叫龙的存在,但或者是因为莓的关系,她对于这蓝白色的机甲更多是警戒与观察。
随着空气流动趋于平缓,耳边的厮杀动静越发地清晰起来。零二的听力超乎一般人类,她敏锐地判断出战场应该就在穹顶之外的某处,但距离并不近。可或许是三个星期无风无浪的日子过惯了,零二一时竟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她不知道莓是不是因为同样听到了打斗声而先行一步去探查了,毕竟若是如此翠雀也应该同行才对。
樱发少女并不十分擅长临阵想对策,但冒进不可取,至少莓绝不会赞同她做些不经大脑思考的举动。
不自觉地咬起指甲,口中弥漫开泥土的咸腥。
「既然是FRANXX和叫龙……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论如何,得先知道发生了什么。
零二在花园时代从未接受过一般孩子同等的教育,发生在她身上的更多是与体质相关的实验。但毫无疑问,比起那些在与叫龙的战场上活不过一次战役的孩子们而言,她定然拥有某些过人的东西。
「如果有可以用于通讯的设备的话……」
槲寄生离鸟笼的边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步行对于确定战斗位置而言是极为无用的,加之莓不知去向,随意跑动绝非最优解。
大裂缝战役造成的损害不可能短时间修复,因而目标应该就是自己或者莓。普通的FRANXX显然无解,但如若来到此的是遭遇了叫龙阻击的13部队——零二眯起眼睛看着愈发像是叫龙的翠雀——那么广至少会尽可能留下联系的途径,也就是自己也熟知的13部队内部通讯网。
然后,还有最坏的一种可能性,那便是贤人的直属部队,9’s。
不论是何种情况,只要熟知FRANXX各式加密方式,拥有类似的通讯设备就可以解决。
「如果是之前的13部队那里的话……」,零二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和莓一起发现的地方,那里的物品保留完好,或者留存着备用的通讯设备也未可知。
有了目标,零二暂时将莓的事情放在一边,正要向着槲寄生而去,却被翠雀陡然展下的铁翼挡住了去路。
「!」
樱发少女眯起双眼,锋利的牙齿久违地露出了唇角,一副凶狠的样子。
「!!」
毫无效果的瞪视让迟迟未唤醒嗜血本性的零二有些吃瘪,她开始四处观察着寻找翠雀阻拦的缝隙。而蓝白色的机甲似乎也察觉了这一点,展开的双翼愈发有扩张合围之势。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的时候,翠雀的身后传来了呼唤的声音。
「——零二!」
樱发少女猛地抬起头,从翠雀身后出现的蓝短发少女的身姿让她松了一口气。同样的,看到零二的莓也露出了极为安心的表情,甚至像是经历了什么巨大的磨难后幸存下来了一般发出吐尽生命的长叹,踉跄几步后双手撑住双膝险些摔倒。
——难道说……翠雀是在保护自己?
「哈……哈……」,满脸是汗的莓喘着粗气,双眼甚至有些睁不开。
「莓?你怎么了?」,打斗的声音已经逼近鸟笼,零二却被莓的异状吓得不轻。
「没关系……只是稍微有点累。」,蓝短发少女抹去额头的汗水,抬起苍白的脸看向零二,「比起这个,翠雀已经骇入了侵入者的频段,是9’s部队的FRANXX。」
「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你。」,说话间,翠雀机体的某个部位发出电磁波接收不稳一般的沙沙声,接着便是零二熟悉的几个声音。
「这些Moholovic级真是够烦人的,叫龙不应该是更迟钝的东西吗?」
「毕竟是守卫着城堡的卫兵,不是这点程度的话也轮不到我们9’s。」
「不过再怎么麻烦也是垂死挣扎!」
「大家注意配合,最后一头了!」
像是被无形的穿心箭刺透一般,极为不好的预感在一瞬间涌上。零二看着那苍白脸上带着好似无奈微笑一般表情的少女,喊她Darling的人,好似眨眨眼的时间就会消失。
「莓——」
而这想要传达什么的呼喊还未出口,剧烈的闷响与震颤便从地下而来,随着地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槲寄生的庭院开始迅速皲裂,分崩离析,而后向上宛若凝固岩浆岩下的活火山喷发一般猛地迸射开来,其中窜出的,是九式的枪型兵器。
——破坏乐园的第一位入侵者。
紧接着,零二觉得自己被高高地抛起,视线翻转上移;失重;手无意义地伸向因音波而破碎在夕日鲜血般余晖下的穹顶碎片,那些晶莹的欠片,原先是这座城堡的保护罩。而失去了这透明而脆弱的保护,风沙,敌人和所有不好的东西都会蜂拥而至——她觉得自己察觉的很晚,直至猛地摔在那裸露出了根部的可怜樱花树边才回过神来。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呢。』
尽管是被冲击波狠狠地砸了出去,但对于她的体质来说,这只好比平地摔了一跤。她咳嗽着爬起,视线中的尘幕里,翠雀正挡在自己的身前,发出尖利的啸叫,在离地面不远的地方扇动着铁翼。它在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地面冒出的部分机甲。
——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幌子。
「是上面!」,下意识地喊了出来。没错,她既然曾是ι,那么9’s部队会如何行动自然是好比脊髓反应一般的战术意识。
然而为时已晚。从天而降的浑身淋满夕日之血的白色天使用那尖锐的枪型兵器径直刺穿了翠雀的机体——宛若零二曾见过的某种『天罚』——或者直接拆穿了对方的龙骨也并非不可能的致命一击将翠雀瞬间压制至动弹不得。
——第二位入侵者。
脚下的地面再次震颤起来,身后的树林中群鸟惊起,高大的人形兵器一点点践踏着这片满是春际葱郁生机的土地,直至那棵歪斜了的樱花树跟前,以绝对的高度差俯视着矮小的樱花团和背对着它的樱发少女。
——第三位入侵者。
最后,槲寄生的建筑毫无预兆地轰然坍塌,宛若某种精心堆砌而成却不堪一击的沙质堡垒,在冰冷的钢铁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碎石,木质的梁柱,钢筋与千百块瓦片互相拥挤翻滚,发出沉闷而无力的呻吟,升起浓浓的一片尘埃。而这些好似以过去三星期——乃至更久的时间消散而成的灰尘也被轻易地踢散。
从中出现的,是最后一位入侵者。
「……哈,哈……」
零二凌乱地呼吸着,她的手脚麻木而冰凉。那些嗜血的意识非但没能回来,甚至缩到了心脏的最深处,连鼓动心肌挤出的鲜血也冰凉无比。她呆呆地看着这被摧毁的,方才还小憩着的槲寄生的庭院,只是看着,什么也说不出,什么也想不起来。好似被摧毁了的,还有那曾经装在这绮丽躯壳中的某个人一般。
「哟,ι,真是好久不见。」
冰冷的机械音一般的问候,明明该是被自己憎恨的声音,不知为何,零二的第一反应竟是浑身一颤,不自觉地畏缩起来。
——自己这是……怎么了?
尽管还保留着一定程度的理性,但身体却不受控制一般地表达着畏惧。
「短短的三个星期,ι,你已经没有獠牙了吗?」
——獠牙?
零二用颤抖的手指摸着嘴角,那里有着尖锐的牙齿,割破了唇,流出冰冷的血。放进视线里,那是和人类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晶莹又浑浊。
「不过我们也会轻松得多就是了,毕竟只需要你一个人。」
——一个人?
「不对……莓?」,零二舔着咸腥的嘴唇,低声呼唤,而后迈开不稳的步子四下寻找起来。只有在这一刻,她像个慌乱之中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一般,做着唯一能想起来的事情,寻找着某个依靠,躲避或无视面前的危险,发出小动物一般的呻吟。
「莓?」,她很冷,于是抱着双臂,灰尘迷蒙了视线,就用同样满是脏污的手擦拭双眼。脚步不稳,便走着蹒跚凌乱的步子。恐惧,发出的声音时强时弱,好似哀求。
「莓——唔。」,甚至被自己绊倒在地。
「……她在干什么?」
「……不知道。」
「离反应部队到达还有几分钟,先出去看看吧,毕竟Code:015应该还在这里,姑且是次要目标,注意点。」
「那ι怎么办,她看上去很奇怪——」
「……那家伙已经没有可以吸血杀人的獠牙利爪了。」
除去控制翠雀和保持警戒的其中两机,几架九式的寄驶舱门都缓缓打开。漫天飘飞的尘土极大的缩小了视界,加之被破坏的地面崎岖不平,行走起来颇为困难。金发的带队少年9’α与9’γ等三人一边四下警戒着一边向无头苍蝇般四处乱撞的零二靠近。
「有必要破坏的这么彻底吗?」,9’γ露出稍微有些可惜的表情。
「这里原先是叫龙的控制区,别想些无聊的事情了。」,9’α说着,他是几人中唯一携带了武器的,看上去颇为紧张,「就当是荒漠中的孤岛绿洲终于消失了吧。」
「呐,干嘛那么紧张,你不是说ι她已经算不上威胁了吗?」
金发少年只摇摇头,手不时放在腰侧的枪柄上,不知在想什么。
不多时,樱发的少女终于在槲寄生倒塌后的一小片乱石堆中找到了莓。
「!!」
零二倒吸一口气,慌忙飞速地拨开压在蓝短发少女身上的重物。像是被冰冻的神经逐渐回暖,她的思绪也围绕着面前的人儿加速运作起来。一边尽量快速地减少着莓身上的负重一边一步步检查着她的身体状态。
说不上好坏,重要部位似乎没有明显伤处,但之前受伤的腿骨似乎又断了,肩膀也呈现出怪异的扭转角度,可能是脱臼了。因为是趴姿,肋骨可能也有不同程度的损伤。
——但只要活着的话……
手指触及的鼻口传来微热的湿气,零二双膝一软跪坐在地。
「哈……哈……」
「——看上去松了一口气啊,ι。」
猛地抬起头,视线里出现的便是拨弄着发梢灰尘的9’α,以及看不出是嘲笑还是心不在焉的另几位熟人。
「表情是在质问呢。」,9’α以居高临下的视线看过去,回应的是凶狠的瞪视。若是平时的零二,这般想要将人生吃活剥的震怒该是极为令人不适的,但此时的她尽管想要作出凶狠的模样,却怎么看都像是爪子被剪了的家猫。
她似乎对此也有察觉,因而双肩剧烈颤抖起来。犹豫了一会后,她轻闭双眼垂头低声道:「只要……我跟你们走就行了吗?」
「一般来说是这样呢。」,9’α单膝跪下借过零二的身体凑近略有苏醒迹象的莓,「但是呢ι,选择权这种东西,是胜利者看心情分发给失败者的。」
几近捏碎手骨的脆响,零二攥紧的手心流出鲜红的血,欲言又止。
「别这样,我没有别的意思。」,9’α收回刚要触及到莓的手,不易察觉地放在了随身携带的枪械上。而红发少年9’γ跟着接话道:「快速反应部队很快就来了,至少临时的救治是没有问题的。」
「……是想要我信任你们吗?」,零二的眼瞳闪动起来,身子几乎都缩了起来。
9’α似乎对这问题很满意,稍稍放低姿态说:「呵,不管如何,相信我们都是你唯一能做的——」
「!!!」,零二毫无预兆地突然暴起,眨眼间便与刚要掏枪的金发少年交上了手,虽然是一贯暴戾而凌厉的招式,但力道却丝毫不比之前的她。身体的怪异限制了本有的压制力,而9’α似乎也对此早有预测,短时间内竟决不出胜负。
「喂——」,9’γ想要止战,但两人都没有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他掺手的空隙。
自身能力大幅下降,零二还能维持冷静已是不易,短暂的交手时间对于喜欢速战速决的她几乎是莫大的折磨,尽管此时的9’α疲于应对,但若是其余几人都掺杂进来——
「咳——」,零二露出尖利的牙齿,转而开始抢夺金发少年手中的枪械。
——有威胁的话,杀了就行了!
——就像杀死那些叫龙一样。
「什么?!」,9’α惊愕道,防守一瞬间变得无力。
胸口有如火烧,零二身体内的血液骤然沸腾起来,那是杀戮之血,是之前无比恨厌,如今却寄予了全部希冀的,唯一的保护。动作的力度瞬间成几何倍数疯长,每一次身体接触都像要折断9’α的骨头一样。
狠意,恨意,饥饿的掠食者一般的疯狂。半人半叫龙的怪物,曾经也是现在也是。
——阻拦自己的人,叫龙也好人类也罢,抹除就好了。
明明只要这样就好了——
「零……二……」
『人也好,怪物也好,这一切都是零二的决定。』
「嘶——」,猛地倒吸一口气,零二的动作瞬间停顿下来,也就是这短暂的停顿,9’α拔出了腰间别着的枪,指在了樱发少女的额头。而9’γ也一步上前,犹豫几秒后最终还是放弃了趁机控制零二的想法。
「真是吓人一跳啊,ι」,金发少年捂着剧痛无比的肋骨喘息道,「不过,辛苦你了。」
零二没有答话,颇为顺从地举起双手,一边小心着枪口,一边缓缓后退几步到了正痛苦咳嗽着的莓身边。她似乎在打斗的时候就苏醒了,只是直到刚才才勉强发出声音。确认了9’α不会随便开枪,零二俯下身子靠近浑身脏兮兮的蓝短发少女,试着将其从石碓中拽出来。
「唔——」,并不是一条腿,莓的双腿都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因而稍稍的移动都会带来疼痛。
「没关系的。」,零二发现自己的怒气居然真的缓缓消散开,她扶起莓,说着半违心的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莓苦笑着晃了晃脑袋,撑着零二的身子缓缓靠在乱石堆边。尽管没有失血,但莓却面如死灰,几乎让人怀疑她或者只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樱发少女的双眉深深蹙起。
——到底是怎么了……
9’α看着亲密无间的二人,喘息着垂下枪口,发出不明意味的笑:「真是不可理喻,ι,这样的你可悲又可怜,身为复制品的我都感到羞耻。」
零二依旧保持着令人不安的沉默,直到和莓飘忽的视线对上,她才开口说:「……没有用的,无端的战斗没有结尾,叫龙也好人类也好,早晚都会把一切都输光。9’α,你也知道的,不是吗?」
金发少年咂嘴道:「所以要尽快结束它——站在人类的角度。」
「不,不对。」,零二回头直起身子,直视9’α说,「这样的话,和嗜血成性的怪物有什么区别?」
「谁管你啊!」,金发少年咬紧牙关,再次举起枪口,「我们9’s啊,有不得不战斗的理由啊!」
「……让你们拥有这种信念的家伙们绝对很奇怪啊。」,莓的声音飘了过来,「对贤人来说,你们也不过是随时都能丢掉的棋子……你应该知道才对。」
「所以说为了不变成那样——」,9’α发出好似磨牙一般的声音。而后转瞬间,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力的论断,声调突然高昂起来,「还是说,你们真的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赢得的犒赏?」
零二知道他是在说她与莓这三个无风无浪的星期,与之前的日子天差地别,几乎就磨光了她所谓的利爪獠牙。可不论如何,这终究只是易碎品,是经不过海浪侵蚀的沙堡,经不起风吹的,满开的樱花。
「我知道的,这里是被叫龙保护的地方……而且,有人在看着我们。」,樱发少女以极为平静的声音说道,「这里,和花园没什么区别。」
「零二……」,莓缓缓地摇着头,惊讶的神色下满是不忍。
——明明是非常讨厌的事情呢。零二咬着嘴唇,她何尝不想要一双羽翼,但没有尽头的欺骗和毫无意义的战斗所能触及的地方更远。最初的冬天是向往着那黑色盒子的外面,然后是雪地的尽头,围墙的外面,再然后是存在与否都混淆不清的兽与人的界限。
「这样下去……是没有办法结束的。」,她对莓低声道,「我现在拥有的,只有我们之间的真实,只有这些。」
可莓的眼角突然冒出眼泪,她身体不住地扭动着,神情看上去极为激动:「不可以!零二,只有你绝对不可以!」
——诶?这是什么意思?
「啊啊,原来是这样。」
突然响起的戏谑声音,矛头直指零二,金发少年不知为何是胜券在握一般的表情:「呐ι,你真的觉得自己把你身后的家伙从大裂缝那里救出来了吗?」
「你真的觉得,谎言包裹着的,不是另一层谎言吗?!」
——诶?什么?
「不论是Code:016还是Code:015,你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花园,而是在这13都市的鸟笼里啊!」,9’α大声说着零二听不懂的话,「——你难道就从来就没有感觉到你和Code:015之间的感情很莫名其妙吗?!」
「那个冬天,不过是你们躺在手术台上被机器刻进脑子里的剧本,从头至尾——ι,包围着你的,只有谎言啊!」
无言的沉默。
零二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了,她时而舔着嘴唇,时而不断吞咽口水,她看向莓,又看向9’α,如此循环着。她似乎有很多的理由去相信,似乎又有很多的理由不去相信。因为体内的叫龙血,一切以人类基因为基本做出的虚伪改造都不过是已经插入钥匙的锁,解开只需一瞬间。
她的头很痛,新的记忆正在取代那雪地中漫漫无止境的逃亡,牵着自己手的孩子微笑的面容一点点崩溃消散,黑色的幕布不断地罩下,恶臭的气息,冰冷的房间,还有碎了一地的布娃娃。
或者自己,从来就没有逃出过那个房间。
谎言。
最厌恶的是谎言。
永远也摆脱不掉的还是谎言。
于是,她轻轻张开双唇,却不敢回头,只是将声音传递过去:「莓,说点什么啊……」
——你不说点什么的话……我……该怎么反驳才好?
——我……该和什么战斗才行?
「看来答案已经揭晓了呢,」,9’α露出胜利者般的谑笑,「ι,你是博士背着贤人利用叫龙公主的基因做出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是序列外的存在,不合理也不允许。从你成为生命体,到真正离开保护你的摇篮,时间将近百年。在这期间里,你的世界,只有那个FRANXX博士为了藏匿你划出的密室。」
「当然,贤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你被制作出来的目的只有博士知道,但相对的,既然有第一个你,也可以有第二个第三个。所以你才是ι啊,罗马的数字一,我们的初版——也是我们所命中注定需要制衡的存在。」
9’α这么毫无遮拦地说着,语气是令人厌恶的理所当然。
「换句话来说,一旦你决定反抗贤人,我们的敌人就是你。」,金发少年继续道。
「零二……」,耳边传来虚弱的呜咽。
「闭嘴。」,零二抬起双眼,里面攒动着嗜血的火焰。9’α喉头一紧,握枪的手不断地施加着力道。
隐隐约约中,头顶传来运输机引擎的轰鸣,快速反应部队显然已经到了鸟笼的上方。震颤之下,穹顶之上不断有玻璃的碎屑掉落,宛若亮晶晶的锋利雪花,在零二的脸颊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看上去颇像是眼眶在流血。
「那……为什么要给我这种记忆?」,零二逼问道,丝毫不惧怕9’α的枪口。
「那是只有博士知道的答案了。」,9’α眯起双眼,「……呵,说到这种地步你还是不相信吗?」
「想看看证据吗?」,他突然说。
零二双眼闪烁出怪异的光,没有回答。
「证明的方法非常简单。」,金发少年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起来,「除了你,我们9’s还有一个次要的目标。那就是,阻止叫龙的最终兵器启动。」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有需要确保捕获的对象。」
「……但是,既然身为启动的钥匙,如果折断的话,一定能更好地完成贤人的任务。」,他说着,双肩也开始微微地颤抖,「而且,两人之间血液的联系也会中断。」
「零二……」
「这样的话,记忆的束缚就会消失。」
正对着零二的枪口同样开始颤抖,然后缓缓移开。
「零二……」
「等等,等下!9’α!我们的任务是——」
「拜托你……」
「这样——你就能明白了。」
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在一瞬间穿透了零二身后少女的躯体。尽管正中心脏,血液却好似根本没有血压一样缓缓地向外汩汩流出,一点点漫染那脏兮兮的衣服,濡湿沾着灰尘的皮肤,将蓝短发少女的上半身裹起来。
——明明知道的。明明可以阻止的。
零二看着莓安静地闭上双眼,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回荡着枪声和那少女最后的话语。
『……一定,一定要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