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TF同人（02莓）』 
第16章 Resuscitated Hope（三）
「雪快停了呢。」，莓抬眼望着阴翳的天空，靠坐在树干边。那些稀疏落下的白色花朵穿透她不具备形状的身躯，落在地上松软的雪堆里消失不见。只有冰冷的感觉确确实实地留存了下来，一点点堆积在她的血管里，似是要如此缓缓充斥她的全身一般，蔓延，封锁，冻结，粉碎。
「果然还是弄丢了……」
那时候，莓静静做着和记忆中的女孩一起躲在云端的梦，一边说着梦话一边透过云层的缝隙窥视下方的地狱景象。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是强光一闪，云朵就变成了无数的雪花，和她一同铺洒于地狱之上，便成了这般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冬季的花园的景象。
与此同时的，那女孩也彻底被她弄丢了。
——自己是知道的，血液中属于那樱发少女的浓度一直在减少，流干，被翠雀汲取吸尽。云端之上，单纯的孩童，不过是留给她的最后的温柔而已，什么时候消失都不奇怪。
可到底为什么——
「Darling！」，远处传来的口齿不清的尖细喊叫惊得她跳了起来。
「——Darling，darling!」
「……零二？！」，莓瞪大了眼睛。远远地，从枯木之间钻出了三个属于孩童的纤小身影。
一个蓝短发，满脸莫名其妙，身上脏兮兮。一个黑发，腿脚看上去不是很好，苦笑着，一样浑身脏兮兮。还有一个，一个赤脚不远不近跟着蓝短发的丑陋女孩，赤色的犄角，同色的肌肤，大大的绿眸，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斗篷。
莓呆立在原地，看着那边的三个孩子向着这边慢慢走来，全身好似都被冻住了一般。
她只是不明白，到了这一步，她竟还是没能逃开这记忆。
——明明，明明都是被抛弃了的『假货』……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挥之不去呢？
这少女摇摇头，露出苦涩的微笑，她实际上是知道原因的。因为自从某一刻开始，或者是她身体内的叫龙之血复苏之时，又或者是取回记忆的过程里，再到被樱发少女否定的那一瞬间。她就只是一个假货了，既不是叫龙也不是人类，不是那和零二仰躺着面对阴翳天空与惊飞之鸟的蓝短发女孩，也没和13部队的原队长共享一个灵魂。
被自己的FRANXX洞穿心脏吸走血液，替叫龙的公主作下宣告成为人类的叛徒，弄丢了一直陪着自己的女孩，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那旅程再一次慢慢走向风雪和湖面彼岸，惨剧的终点。
「如果自己也能早早地忘掉就好了……」，她轻轻闭眼，呼吸着空气。并不冰冷，说不定此刻她在梦境之外的身体或是尸体也是这般的温度吧——如果还有的话。
「已经，无所谓了……」
——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呐，广。」，三人渐渐靠近，首先飘入莓耳朵的，是她自己的声音，「Darling，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是哪个语系里的词汇吧，以前看书的时候好像……」，黑发男孩轻轻托着下巴，一边回首看着眼中时刻充满新奇的樱发女孩，心不在焉地回答着，「——不过，很好听不是吗。」
蓝短发女孩微微皱眉，将这个词在唇舌之间转了几圈，然后点点头说：「是啊，和布偶上带着的铃铛一样，非常好听的声音呢。」
「呐，Darling？」，蓝短发女孩回过头，对凭着敏锐的直觉与自己对上视线的『异族』女孩道，「Darling，喜欢吗？」
那女孩兴奋地张开手，露出单纯的笑。
「不——行，你身上太脏了。」，蓝短发昂起脸，明明自己好不到哪去，却还是一副小公主似的高高在上的样子。
女孩对此露出了一瞬的失落，随即又被天上的飞鸟吸引走了兴趣。
「我也这么叫她吧……」，一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的广念叨着，随后便回身想要开口。可谁知那红肤的女孩却从刚才开始就呆呆地立在原地，静静地盯着此刻少女样貌的莓所处的地方——本应是空荡荡只有雪堆的，枯木的边上。
莓看着那女孩露出好似困扰的表情，心中莫名地升腾起微妙的情愫。
——呐，能看见我吗？
而那女孩却是见蓝短发越走越远，急急忙忙地跑开了。
回过神来，莓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跟在了三人的后面，那樱发女孩的身后。
「……Darling？」，黑发男孩试探一般地看向身后蹦蹦跳跳的樱发女孩，后者却意外地没有理睬他。这时候还不是『ゼロツー』的红肤少女似乎对音色有相当程度的敏感，在这男孩示意女孩样貌的莓如此呼唤时，得到的便是单纯可爱的天真笑容。
广对此无奈苦笑，小时候的莓则预料之中地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忧郁，连带着也成了类似有心事的表情。
对此，跟在后面的蓝短发少女不禁轻轻摇头，对自己早早就苏醒了的少女心无以言表。
「那，为什么不取个别的名字呢？」
「诶？那刚才的……」
「当成我专用的不就好了？反正也不知道意思，」，小时候的莓偏开头，鼓起脸颊，「说不定有没有这个词都不知道……」
——啊，自己还记得。
跟在后面的蓝短发少女如此想到，自己好像是在故意气广来着，那时候还不知道嫉妒的意思，于是就想用那这个意外收获的意义不明的词汇来打击一下黑发的男孩。怎么形容呢，应该说是泄愤比较恰当吗？
「……是啊，毕竟救她下来的是莓，当然要特别一点才好。」
「唔——」，对此，这女孩有些不知所措，「那，那是当然的！以后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啊，Darling！」
樱发女孩闻此，不厌其烦地再次扬起嘴角，又一个堪比阳光般温暖的纯真的笑。
小时候的莓对此似乎没什么抵抗力，脸颊不可控制地泛起红晕。
「这还差不多……」
——啊，这个也记得。
——那时候想到的，恐怕就是『好像很可爱』，比不会动弹的布偶们不知可爱了多少倍。
「呐，广你……不是喜欢用序号起名吗，这家伙的序号好像是002。」
「002……没听说过的序号呢，」，黑发少年陷入了思考，「おに『02』？但是……zero two？好像没什么意义呢……」
「『ゼロツー』就好了啊，『ゼロツー』！」，小小莓不耐烦地摆手。
「诶……那，『ゼロツー』？」
没有意义便是其唯一的意义，因而回应他们的是一声清脆响亮，讨好一般的「『ゼロツー』！」
「看起来，特别的名称只要一个就够了呢，『零二』以后就是大家叫的名字了呢。」，并没有被忽视的广不禁松了一口气，似乎不这样想，他的那只脚就白受伤了一样。于是他得寸进尺地去摸樱发女孩的脑袋，结果便是被狠狠咬了一口。
夜幕下，跃动的光亮和漫天的烟尘包围着整个战场。吊兰以大步跨越一般的行进方式，一边以双翼和喷射背包高高地跳起，一边在涌动的叫龙群中寻找可以落脚的『浮岛』，落下后的瞬间再次起跳，如此循环往复。
「广，对付那些天上飘的家伙一定要小心，那些怪物好像有很强的磁场。」，郁乃以吊兰的姿态说道，一边不断以各式检索设备探查不远处超Rehmann级上方的生命信息。结果都不是很好，她几乎也开始怀疑起来了。
「莓就在那里。」，零二紧紧盯着那一片升腾着黑烟的翠雀残骸，像是知道郁乃心中的疑问一般坚定道，「被关在黑暗的废墟里……」
吊兰每一次拔高，她总能看到那叫龙边缘摇摇欲坠的飞鸟的残骸里有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蓝短发，戴着简单的发卡，因为突然被关在了阴暗的狭小角落而陷入了恐惧和绝望，满身是伤，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生怕会引来更多的伤痛。
——必须过去。
「……嗯，我知道了。」，郁乃轻轻闭眼，试着放下心来，负脉冲渐渐回复到了正常值。
在吊兰又一次于叫龙群中跃起滑翔时，一直专心于操作机甲的广突然开口道：「零二，抱歉，那个时候……我的记忆也是刚刚——」
「——先把莓救出来再说。」
「——零二，这个白痴可是为了你开着训练机从13都市冲过叫龙群跑过来的。」，郁乃厉声道，「还因为担心你会不会变得和莓一样，逼着纯位数和未来把鹤望兰剖开，至少……」
「我知道。」，这樱发少女缓缓垂下视线，脸色十分难看，像是强忍着什么一般，「所以……至少先把莓……之后再——」
郁乃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说啊，零二，我们可不是为了你才赌上性命这么做的。」
「——所以，一定要好好地，去到她身边才行。」，广接着郁乃的话道，在郁乃「难得和男生有相通的想法」的感慨里说道，「在那之前……」
仅仅是一瞬间的时间，在战场的中心，这少年与旁边几乎因急躁而疯魔了的樱发少女对上视线。
「一定要找到自己，过去的，现在的，都是。」
——为什么，你会想要成为人类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小时候的莓便不在意这丑陋却单纯可爱的女孩黏在自己身侧了。她在衣服里藏了一些大人奖励的糖，拿出来和这樱发女孩分享时，意外地发现她和一般的孩子一样十分喜欢甜食。她并不知道这是零二第一次见到糖果，也不知道之后的她会把甜——这呼唤她为『Darling』的蓝短发孩子给予她的美好的滋味——铭刻在骨子里。
零二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在他们逐渐感到疲惫的，逃避大人追捕的路上。
他们路过旷野，风雪交加，三个小巧的足迹几乎一瞬间就被埋藏在白色的世界之中。
寒冷侵袭着他们的身躯。
迷茫的前路逼着他们放弃。
终于，幻象的蓝短发少女眼前出现的，是那片拥着冰冷湖水的白雪皑皑的森林。
夜幕之下，大裂缝周边的战况长陷入了胶着状态。从天空坠射而下的磁轨炮撼动着已不堪重负的大地，无差别地粉碎摧毁一切攻击范围内的活物。地面蓬起大片不相连接的尘土和砂石，叫龙的尸体和FRANXX的残骸。
吊兰凭借着飞翔的优势掠过炼火灼噬的地狱，这紫白色的机甲无处落下，而落下的那一刻便是与地狱拥抱的时刻。
零二站在广的一侧，她将在这黑发少年切断与翠雀连接的瞬间取代他的位置，坐进轻薄而坚实的逃生舱里。
超Rehmann级的身躯就在他们前方数百米的位置，山岳一般的身躯因承受了大量来自九式的毁灭性的攻击而摇摇欲坠。黑烟笼罩的身躯之上，数颗来自轨道兵器的攻击挖出骇人的坑洞，翠雀也被震颤送到了这怪物的边缘，每一次晃动都有可能落进下方的无尽深渊。
——快点逃跑啊。
终于到了旅途的终点。少女样貌的莓轻轻颤抖着，在湖泊的岸边注视着那藏在灌木丛之后的三个纤小的身影，他们正极力躲避着来自漆黑枪口的红色光束。
可他们怕极了，他们无处可逃。黑发男孩仅是强作镇定便竭尽了全力。蓝短发女孩瑟瑟发抖，气息不稳。而紧握着她的双手的，樱发少女则几乎连呼吸也做不到，只是一味地蜷缩起来。
大人们得到的命令是除了零二之外可以格杀勿论，但零二因为奇特的恢复力，就是中上几枪也没关系，所以和都杀了并无区别。
——再不快点的话……
「莓，『僕』……『僕』有话跟你说——」
超Rehmann级的斜上方，紫白色的机甲由于能源耗尽，以及雄式断线而陷入了瘫痪，瘫痪的瞬间，其向着那巨型叫龙的顶端，蓝白色机械飞鸟的位置喷吐出了一条小舟一般的，裹挟着大量汽化高压推进剂白雾的逃生舱。
舱内的零二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那是属于生与希望的，明天和阳光的气息。
这是她的方舟。
她可以坠入地狱而不发出一声叹息。
黑发男孩跑出了灌木丛，带着不似孩童的冲劲和勇气。
蓝短发女孩紧抓着樱发女孩跃向湖面。
短暂的飞翔——接着是枪声，不绝于耳的枪声，洒下冰冷，黑暗与死亡。
莓知道，这是困住她的——仅属于她的，名为记忆的牢笼。这白雪皑皑的世界是属于她的，所谓『阴暗的房间』。她的窗户十分脆弱，很轻松就能打碎，可她只能缩在记忆的一角，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白色花朵，期待着会不会有……
——什么来着？
逃生舱砸在翠雀的翅膀边上，其下的叫龙的庞大身躯不停震颤。
零二狼狈地爬出舱门，端着因剧烈撞击而骨折的手臂一点点沿着叫龙的边缘棱角形成的悬崖，向翠雀的驾驶舱所在的残骸走去。令她惊讶的是，尽管这机械飞鸟几乎被肢解分尸，却依旧有类似血管一般的线路藕断丝连，发出叫龙独有的蓝色微光。
因为脚下不稳，她险些跌下深渊。
但她终究还是来到了翠雀损毁了的驾驶舱外。
经历了冰冷湖水的洗礼，女孩与女孩紧牵着双手躺在湖边，望着不见阳光的阴翳天空。
——以及飞翔着的，自由一般的飞鸟。
樱发少女拼命地挖掘着封锁驾驶舱的，原本属于翅膀的金属残骸。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急切，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却不曾掉下。
「我决定了，『ゼロツー』，我以后一定会拥有一双真正的能飞上天的翅膀。」
——「莓！回答我一声——那个记忆，我全部都相信！所以，所以——」
「那个时候，你会愿意乘上那双翅膀，一起飞到云朵之上么？」
——「我一直在骗自己，只是害怕，害怕被伤害，害怕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信念！」
「谢谢，『ゼロツー』，不过，如果没有你一起，我的翅膀一定飞不远的，一定……一定飞着飞着就掉下来了。」
莓低声重复着她曾说过的话语，等待着黑夜与死亡降临。可在这黑暗之中，她闭上的眼瞳里竟现出了奇异的光芒，仿佛从天堂照射而下。那里，有着一张连沾满尘土和血迹，连布满伤痕，连哭喊都很好看的面容。
——「所以——才会想要成为人类……我想要的是被人类从我手中夺走的，和你的时间啊！」
零二哭喊着，终于于废墟之中发现了一张沾染了鲜红血液的脸。那张脸和她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没有了蓝色的犄角。面孔的主人微笑着，仿佛沉溺于幸福的幻梦，她单薄而脆弱，仅存的生命好似一触即逝。
「到那个时候，ゼロツー，你一定……一定要……」
——「找到了……找到你了……」
「呐，醒过来——从没有我的梦里，醒过来！」
莓虚弱地咳嗽起来，胸口的穿刺伤使她连呼吸也不顺畅。可她迷离的双眼微微睁开，陡然出现的，便是那不论哪个梦里都出现了的，绮丽的少女。
少女在哭。
莓知道，那是为她而流的泪水，那是只属于她的泪水。
「零二，来找我了呢……终于……」
——好开心，但是……时间已经……
可樱发少女却狠狠地摇头，隔着重重的障碍——那是被她以单手挖出的，通向外面的世界的道路——伸出一只手。
「——来这里！」
莓的心脏猛力地跳动了一下，仅仅这一下，她的视线清晰起来，鼻子酸涩起来。
仿佛穿越了无数日夜一般，她怔怔地如当初的樱发女孩一般，对着现在已是少女的，她无比重要的人伸出她的手。
这逃亡会有多久，谁也不清楚。尽管充满了不确定，充满了怀疑，明天也或者会是地狱的景象，遥远的未来似乎永远无法触及。她们的天空布满了阴翳，落脚的树干长着荆棘，风雪随时都有可能折断她们的翅膀。
——可为什么，不试一下呢？
毕竟，等着自己的那一位，连哭也这么好看，不是吗？
那是，只属于少女的温软的手掌，或者是因为沾了血吧，有些黏糊糊的。
——「今日から，僕は あなたの DARLINGだ！！」
但这美好的瞬间没能维持多久，两人还处在叫龙的背上。因而在零二将虚弱的莓硬生生拽出来的瞬间，巨大的震动猛然传来。
「呜哇——」
莓的脚一滑，零二的手因为黏湿而不小心松开。
蓝短发少女永远也不可能忘记那一刻覆在嘴唇上的柔软与燥热。
——那是她的初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