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代价

与此同时。

“消息可靠吗，沃斯卡。”

“啊，可靠，我在亲眼看到那个女孩哭着离开，我想这么天赋异禀的孩子你很难碰上第二个了。”

“是吗，那太好了，人类真是脆弱啊，无论身体还是心灵。”

“所以你才能有这次机会，要懂得感恩。”

“没错，不过我不会对食物说谢谢，沃斯卡。”

迷雾之中，一团形如巨大人脸的黑雾低笑着。

“那么，就让我来帮助你实现你的愿望吧。”

为了即将上钩的猎物——

“毕竟，击败阿科维利亚·弗洛斯的力量，只有我们才能给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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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流逝，儿童时代的记忆逐渐暧昧不清，七岁生日当天的记忆如今已不剩多少残留，在记忆中回望过去一如在这雾中的世界遥望远方，最多不过有幸能凭借些许朦胧的剪影描绘出大致模样：熄灭的蜡烛流淌出白烟，尚拿不稳刀的双手将蛋糕歪歪扭扭地切作两半，抬头时五色的彩带翻飞在空中，摇晃着礼花空盒的大小姐正一蹦一跳地喊着生日快乐，切下蛋糕放在嘴中，而后被融化的口感所震撼，那一刻我对幸福所有的认知固定为此刻的味觉——不知童话里的灰姑娘看到自己的新衣时，是否会认为幸福是一种由魔法织成的丝绢。我终于和故事里一样得到自己应有的Happy end了，那时我只是这样自私地想道。

“哎？莉亚喜欢生日那天的蛋糕吗？没问题哦，今晚就能吃到了！”

所以大小姐说出那句话时，我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今天是大小姐的生日……”

大小姐突然努力地打扮，甚至花了许久把头发卷成卷发，而后便自作主张地命令管家带她前往了比武大会，我从未见过这样任性的大小姐，当我追问宅邸中的女仆时，她叹了口气回答道。

父母每年都会因比武大会缺席她的生日，大小姐大约是因为太过寂寞，所以才会想在大会获得优胜，借此得到父母的褒奖吧，又或者，只是一句生日快乐。

如果我能提前对她说生日快乐就好了，但无法改变过去的我只是开始期望大小姐能够得到胜利，开心地和自己的父母一同归来。

然而我等到的，却是流着泪回来，将自己关在屋内的大小姐。

结果不言而喻，大小姐输掉了比赛。

“不够啊……完全不够……”

如果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是否结果就会不同，自己就能击败所有的对手，就能够得到父母的关注，然后——

得到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

当不幸偶尔发生在身上时，人们会责备命运，而不幸总是发生时，人们反而会开始责备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错，如果自己改变就不会这样，大小姐一定是陷入了那种悲观的思考吧。

正因如此，才会只身前往迷雾中，才会遇见“那个东西”。

大小姐在那之后丢下众人冲出家门，宅邸中的所有人都焦急地寻找起大小姐，却不知为何恰好全部跟丢了行踪，我忽然想起那天被大小姐所拯救的地方，或许大小姐为了得到力量选择了深入那样的险境。

可当我终于找到大小姐的身影时，却看到一团漆黑的浓雾正漂浮在大小姐上空。

雾中的恶魔。

即使幼小如我，即使是第一次看到，也立刻明白了那怪物的真身，之所以所有的人类都只敢生活在城墙里，甚至那些实力强悍想要变得更强的贵族也不敢进入迷雾太深，就是因为城墙外有着人类绝无可能赢过的怪物。以灵魂为食的它们大多数情况都会将不幸的遭遇者吞噬殆尽，或者偶有有利用价值的人类，它们会与他们立下契约。

而得以实现愿望的人，往往会被收取惨重的代价。

“啊……单眼流泪的小女孩，你为什么如此悲伤？”

快逃。

我在心里那样焦急地呼喊着，幸而聪明的大小姐并未被恶魔欺骗。

“你是恶魔吧！我才不相信恶魔的话！”

可是如果不愿与恶魔交易，它怎么可能放大小姐离开，面对那种甚至能在空中飞行的怪物，人类是不可能从它们手里逃离的。

但是还有一个办法。

如果能吸引恶魔的注意，那么大小姐趁着这段时间逃入迷雾中，还有一线生机。

七岁的我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勇气，又或许那只不过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无谋，这不过是将大小姐救过的命还给她罢了，这样想着我从地上拾起石子，试着向里面注入魔力。

就在此时，大小姐的视线与远处的我重合，我看到那一瞬间大小姐惊讶而担忧的目光，而后我的意识开始逐渐陷入昏迷，手中的石子也无力地垂下。

睡眠魔法？

恶魔不需要使用魔法，对我使用这个魔法的，只可能是大小姐本人。

在残存的意识中，耳边飘来些许大小姐声音的碎片。

“那……我就相信你吧，所以听我说……”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小姐会这样做，因为不这样的话，我一定必死无疑，恶魔没有理由让两个灵魂白白逃离——

除非其中一个愿意支付足够的代价。

“大……小姐…………”

而后，我最后一点意识也沉入梦境。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像种子一样被埋入地底，被大小姐拯救之前的我一定就是那样吧，但我本是一颗已死的种子，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黑暗都不可能发芽。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梦中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光亮——大小姐将我从泥土中挖出，掸掉周身的尘埃，将我早已封闭的心灵唤醒，如太阳一般予以我温暖和光。

而我却也像一颗种子般理所当然地沐浴着这一切，任由她疲倦，任由她孤独，以为明天太阳一定也会如是明亮的。

似乎睡眠终于被解除，我在一片强光中睁开眼睛，而后看到了大小姐的脸。

“没事吧莉亚？有哪里不舒服吗？”

恶魔已然不知踪影。

“大小姐……您……又做了一样的事情呢……”

大小姐再一次在危险中拯救了我，可这一次面对的却是无法战胜的恶魔，大小姐在我沉睡的期间，用无比重要的东西支付了代价，而那个代价我甚至不曾知晓。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这……这个，因为一些原因啦，只是迫不得已所以……”

根本不存在什么迫不得已，明明丢下我就好了，明明如此才对，我明明想让大小姐得到逃跑的机会，却什么都没有帮到，反而因为自己拖了后腿。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才会这样……”

“对不起——！”

那样道歉的我，却反而听到大小姐自责的声音。

“莉亚没有做错什么哦，莉亚什么都没有做错，做错了的是我，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莉亚，如果我能保护好你的话，就不会这样了。”

“但是……恶魔……会收取代价吧……”

“没关系哦，恶魔已经被我赶跑了，已经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

“骗人……”

大小姐将我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顶。

“对不起，但是我向你保证，莉亚，今天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而且我再也不会让莉亚遇到危险了，我得到能够保护莉亚的力量了哦，看——”

黑色的烟雾自大小姐身体中升起，而后，温柔地将我环绕在其中。那力量根本不属于人类，我清楚，那是恶魔的力量，毫无疑问大小姐和它达成了交易。

“所以别难过，莉亚，你不原谅我也可以，但我一定会给你补偿的，你想要的衣服也好，甜点也好，什么都可以给你的。结果来看一切都好，对吧？”

那样说着的大小姐，正露出和那一天同样温柔的笑容，仿若一切安好。

可是大小姐，您的眼睛又为何正流着泪呢？

大小姐和我回到宅邸，和所有人道了歉，那期间大小姐仍然不停地流着眼泪，可她似乎已经觉察不到了。

我终于明白，恶魔收取的代价是什么——人类至为重要的感情。

“莉亚，今天晚饭少吃一点，知道为什么吧。”

听从大小姐吩咐的我回到房间后，却听见了轻微的敲门声。

“嘘——！”

左眼带着眼罩的大小姐正手拿着托盘，上面是一套餐具和切下来的蛋糕。

“被发现就会觉得偏心了，快看莉亚！生日蛋糕哦！”

“大小姐……但是……这个……是大小姐的……”

“哎呀确实是我的，那对白痴父母还想要藏到晚上回来——总之没关系，就算我溜到厨房偷吃了就好。”

“大小姐才应该吃——”

“没关系啦莉亚，其实我吃了也什么都感受不到的，所以只能求莉亚替我吃掉了，好吗？”

如我所猜测的那样，失去感情的大小姐，已经无法感受到幸福了。

然而，唯独对我的那份温柔，彻彻底底地保留了下来。

为了保留这微不足道的东西，大小姐又额外支付了多少代价呢。

必须替大小姐感受到幸福才行，这样想着我用餐叉将切下的蛋糕放入口中，蛋糕的味道是幸福的味道，本应如此才对，而我此刻感受到的味道却如此平庸。

眼泪不由自主地流出，流入嘴角为蛋糕增加了一丝苦咸。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记忆中蛋糕那味道中的幸福，并不单单是自己的，而是因为看到大小姐无忧无虑的笑容，因为她的幸福而感到的幸福。

然而，生日那天的蛋糕，我已在不经意间永远地失去，再也没有机会尝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