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猎物与猎手

永恒的生命意味着永恒的饥渴。

而于这种永恒间，我在迷雾中游荡、徘徊、寻觅。

伊浮尔兰卡，魔法之都，高耸的城墙将那些脆弱的生物保护起来——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魔法之都中心存在一种特殊的力量，只会单纯地排斥雾中的恶魔，作为弱小的恶魔的我尚有机会徘徊在附近，强大的恶魔受到的影响更大，都会尽可能地避开，恶魔并非完全不能抵抗那种力量，但是往往得不偿失。

不过，有一种方法可以进入那座城市。

“那个女孩的动向呢？”

“眼线告诉我，回到宅邸不久后，她从宅邸哭着离开跑向城外，整个宅邸的仆人都出动寻找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线也跟丢了，但她大概率会离开城市吧。”

“谢谢你了，沃斯卡。”

恶魔存在一种和同类远程通话的能力，只要在通话范围内，就能接受到信息，城内的恶魔说一位颇有潜质的女孩逃了出来，而现在能最快赶到的只有我。

而且，如今是钻入她心灵空隙的绝妙时机。

是的，进入城市自然有第二种方法，如果可以将自己怪物的身份披上人皮，便可轻而易举地避开那排斥的力量混入人群，可惜那样就无法以恶魔的姿态施展全部力量了，不过只要以她的灵魂与魔法为食，不断滋养壮大自己，总有一天整个城市的灵魂都将为我们享用。

迷雾中搜索目标总是十分困难，即使恶魔可以飞行且眼力超群，也难以在一片白茫中寻找到一个女孩。

不过，很快我便听到了哭声。

顺着那哭声，我找到了目标：长着一头醒目金发，而且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把它们卷起来的女孩。

“找到目标了。”

“祝你顺利。”

“哦，真找到了？”

“6”

“可以可以。”

“哎，我怎么就不在旁边，要是我在旁边……”

“接下来带给大家的是一条来自沃先生的匿名树洞：从小在同类中我都是最优秀的一个，几年前我以优异的成绩作为初级恶魔毕业，抱着想要大展拳脚的想法，决定到伊浮尔兰卡打拼一番，如今多年过去了，潜入伊浮尔兰卡的计划并没有推进多少，身在异乡的现实却使我越发孤独，转眼间年纪已经来到3000岁，我常常在夜里——”

……顺带一提，恶魔的这个能力没法向特定目标发送，所有人都听得到，所以有时候会很吵。

不过是时候了，我切断通信，来到女孩的面前。

“啊……单眼流泪的小女孩，你为什么如此悲伤？”

“你是恶魔吧！我才不相信恶魔的话！”

女孩的左眼不停地流出眼泪，却仍然坚决地拒绝与我对话。

“啊……没错，我是恶魔，听取愿望，帮你实现愿望的存在啊……”

“恶魔的话才不可信！”

“是吗，那么那些声称恶魔的话不可信的人，他们的话可信吗？他们给了你什么？给了你关爱吗？给了你力量吗？啊……一定给了你很多吧，所以你才会对我如此猜忌。”

我露出得意的笑容看向女孩，而她则深深地低下了头。

“没有啊……根本没有啊……”

泪水滚落到地面上，我知道，她心中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早已裂痕累累。

“根本没有那种东西！我什么都没有！每个人都是骗子，为什么不能陪我，为什么不能把胜利让给我，那个怪物，如果我有力量……如果……”

“我可以给你。”

“哎？”

“战胜那个怪物——阿科维利亚·弗洛斯的力量，我可以给你。”

“真的吗？”

没错，这真的不是谎言，那种力量只有我们才能给她，不过，代价便是她的自我。

“真的，但是你必须相信我——向我倾诉，接受我，然后拥抱这份力量吧，小女孩。”

“那……我就相信你吧，所以听我说……”

女孩上前一步拥抱住我，不停地诉说她那些悲惨的经历，恶魔必须要对方彻底在心中接受自己才能完美地寄生进宿主的身体，而我则耐心地等待猎物彻底落入陷阱。

感觉疲劳渐渐涌了上来，大概女孩身上有着什么防护恶魔的护身符吧，估计是有钱的大小姐从父母那得到的东西，真是可笑，即使有那种东西，人类在恶魔面前也甚至连逃离都做不到。

体力流失的极为缓慢，我耐心地继续等待，然而——

好长！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这个女孩还在讲，好长！

“然后我就在想，也许这个世界会变得简单一点，仅仅用一个牛顿方程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可是光纤陀螺被做出来了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相对论也就算了，可是量子力学也是，如果没有量子论，黑体辐射和原子结构的事情又怎么解释？我也有做过实验想要否定，你知道我看到分裂的线状谱的时候我有多绝望吗？上帝除了赌博以外能多点其他的爱好吗？我真的不懂啊……”

从刚才开始就在讲些什么我完全听不懂的玩意，总觉得不光身体疲劳透顶，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小……小姑娘，我能够理解你的痛苦，但是你看，是不是该告诉我你的愿望了？”

“你刚刚有听吗？”

“啊，嗯，有的，有的。”

“那我问你，一辆长度为L的列车以接近光速的速度驶入一座山洞，已知尺缩效应后列车长度与山洞刚好相等，二者恰好完全重合时，山洞前后两端同时落雷，以地面参考系看雷击恰好未能击中列车，但从列车参考系看，列车并未发生尺缩效应，反而山洞发生尺缩效应短于列车，同时落下的雷击必然导致列车一端被雷击中，请问列车到底又没有遭到雷击？具体又是哪一端？”

“啊……这个……额……”

“你根本就没在听呜呜呜呜呜呜……”

“不，不我在听，这一段的时候我走神了罢了……”

“真的吗？”

“真的——”

“那好吧，再相信你一回……一个粒子束缚于一维无限深方势阱内，阱宽为 L。势阱内位势为0，势阱外位势为无限大。一维无限深方势阱的本征函数和本征值分别怎样表示？”

“这个……”

“你明明就没在听呜呜呜呜呜。”

“这个……小姑娘，你看……我的时间也不是那么多——对，我很忙的，你如果再不相信我向我许愿我可是要走了哦！”

“真的要走了吗？”

“嗯，真的哦！”

我试着威胁以让女孩快些许愿，却好像听到小女孩的笑声，低头看下去时，拥抱住我的女孩抬起脸，仍然在流着眼泪的面孔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恶魔会害怕恶魔吗，这是个有趣的问题。

就如同爱人会怀疑自己不是爱人，君王会怀疑自己不是君王，恶魔有时候也会畏惧，这个世界是否有些自己所不曾知晓的，真正的恶魔存在。

“那……要不要试试看呀？”

而如今，面前边流着眼泪边露出无比开心笑容的女孩，简直与我想象中的恶魔毫无二致。

忽然脚下的地面炸裂，从里面弹射而出的丝网把我狠狠束缚在原地。

同时，无数的魔法攻击狠狠地砸在我的脸上。

最重要的是——

“疼！怎么可能，人类怎么可能会对恶魔造成伤害！”

不，不对，人类是可以对恶魔造成伤害的，理论上存在一种方法。

在人类几乎不曾踏足过的浓雾深处，有一种被称为红龙的存在，传说那是恶魔同魔物的子嗣，没有恶魔的不死之躯，却拥有能够伤害恶魔的魔法。

如果人类能强大到用魔法杀死红龙，再偶然得到红龙体内的龙玉，就可以以此为媒介，用魔法对恶魔造成轻微的伤害。

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情，然而面前的女孩从袖口中拿出的，正是一把镶嵌着红色宝石的短杖，那种力量毫无疑问来自那个强大而古老的种族。

“那个是……红龙的宝玉制成的短杖——！”

怎么可能，才七岁的女孩怎么可能有这种能力，而且幸运地拿到——

“是啊……为了这把短杖，有一千只红龙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啊但是一千只才挖到一个怎么说也实在有点倒霉……

“这把短杖，都是为了击败你才制作的……”

“你……你想说什么？”

“你就是杀害了一千只红龙的真正凶手啊！”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小姑娘！”

女孩将那支短杖抱在怀中，如抚慰婴儿一般温柔的摩挲着。

“啊——你们一定很难过吧，一定很痛苦吧，我能听到你们临终前的悲鸣——”

“是已经听过了才对吧！”

“但是，没关系，已经没有必要再悲伤了——你们的这份不幸，就让我来替你们复仇！”

“你真的该听听自己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混账！”

“审判的时间到了！Avada Kedavra！”

“可恶啊啊啊！”

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我，连忙冲向试图逃跑的女孩，然而——

“可恶怎么这里还有陷阱！”

“放弃吧，你那卑鄙的魔法战胜不了任何人！”

“卑鄙的到底是哪个家伙啊！”

女孩的魔法没有一刻停下，许久后，再次挣脱陷阱的我已然身受重创，再这样纠缠下去毫无疑问我会死在这里。这样想着我不敢恋战，立刻用自己飞行的优势将女孩甩开。

哼，区区凡人根本无法驾驭飞行的魔法，想要杀死恶魔你还——

飞起来飞起来了这什么鬼好快，f**k！

一边飞一边狂射魔法啊这什么东西真的是人类吗，这玩意打不过阿科维利亚？开什么玩笑！沃斯卡那个混账的情报绝对出问题了！

“等等等等，放下武器！我们就没有可以谈的地方吗？等等！我不收取代价了，作为恶魔的我免费给你三个愿望好不好！”

我主动落在地上以示臣服，而小女孩真的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哦？真是有趣的话题……”

呵呵，上钩了。

我一边假装和她聊天，一边打开通信魔法，向附近所有能听到的恶魔发送了求援请求，虽然丢脸，但是如今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小姑娘，你给我的这份屈辱，我要让你用临死前绝望的表情偿还！

“哎？恶魔遇到危险了？笑死，第一回听说。”

“66666666”

“可以可以可以可以。”

“在路上了在路上了。”

“马上就来，咱俩这关系我什么时候鸽过你。”

你们这帮家伙倒是快点啊啊啊啊啊！

切，不管怎么说，再有一会就会有友军支援。红龙的手杖提升终究是有限，到时候她必然死无葬身之地，在此之前我必须先稳住她。

与她周旋着的我，赶紧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说来，刚刚那个问题，嗯什么雷击什么的，山洞什么的真的很有趣呢！答案是什么呢，我好想知道啊！”

“哎呀……你已经没必要知道了，毕竟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呢。”

该做的事情？

突然一道魔法贯穿了我的身体，不同于刚刚，这次感受到的是剧烈的疼痛。

“等会，难道说你刚刚其实在放水，为了什么，可恶，还有该做的事情是什么，等等——”

你猜对了哦，女孩的脸上露出那样赞许的表情。

“能把同伴叫来，真是太好了呢——”

——恶魔啊！！！！

“呼叫刚刚听到讯息的所有同类，不要营救不要营救不要营救！你们听到没有！”

我打开通信呼喊道，然而通信中只是传来一阵噪音。

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噪音忽然消失，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通信中传来。

“我~听~到~了~哦~”

“太好了那你赶紧联系其他同类！我——”

然而瞬间通信中又变成杂乱的噪音，我抬头向上看去，才明白刚刚通信中那个声音的来源。

悬浮在空中的女孩正微笑着看向我。

“为什么……人类的声音会出现在恶魔的通信里……”

“因为信道这么窄还不加密的大家，都是喜欢公频语音的好恶魔呢——”

“哈……哈哈……”

大概是过于绝望，脑子坏掉了吧，我甚至开始笑了起来。

“还没完，你会死的，即使你能够飞行。是的，你很强，但是，在这种浓雾中想要和视力极佳的恶魔对抗，就算是你也——”

“啊我有雷达。”

啥？？？？？？

“这个雾的问题我也有想过啊，真是麻烦，然后就在想，如果波长大于这些雾气的话，是不是就能通过衍射效应避开了，于是就试着使用声波，不过声波波长太长衍射效应不就会连物体都看不清了吗，那之后就在想，啊，所以声呐什么的大都会用超声波啊，之前竟然完全没注意呢，拉若塔酱真是粗心，哎嘿(ﾉ≧ڡ≦)☆”

啊，完蛋了。

虽然我完全没听懂，但是，不止我完蛋了，恶魔这个种族也已经要完蛋了，我有这样的预感。

创痕累累的身躯被最后一发魔法贯穿，弥留的意识中我回到一场多年前恶魔之间的聚会，说起狩猎的经验，那时混得不错的塔博纳说了什么来着。视野中自己的身躯粉碎成灰被女孩吸收，于是乎我终于想起——

哦，最高级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