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起落架

夏日里难得的绵绵细雨，如丝如缕下个不停。店外的看板自然被收起。至今让人不明所以的招牌象征着该处的不平凡，与灰蒙蒙的天相对应的是，店内暖黄色的灯光烘托出温馨的气息。

是说人有旦夕祸福。虽然我现在读的是《周公解梦》，但却莫名想到这里。中文的古书很难看懂，虽说古代日语和中相近，但两国的差异还是有挺多的。

……或许我该去看看《周易》。

「小潮田，有人点你~」从前台传来经理的声音，我合上书，站起身向外走去。

『高贵公主』是我被她们起的代号……听上去有些难为情，但阿宅们似乎很喜欢这一种。当然，制服早就改好了，不过店主依旧付给我多出来的工资。我曾问过他原因，结果得到的回答是『多亏了你店里的人气变高了，我现在还在考虑要不要再给你多加点工资防止你跑掉。』虽然有这份心我很感谢，但我还是新人所以不能拿到太多工资，不然人际关系可能会变得很紧张。

再说了，现在和悠住在一起后，我的花销就减少了许多，不必需要太多钱财。

至于我为什么被叫做『高贵公主』嘛…首先是店里有只猫叫做公主，是只灰色的布偶猫，和我的发色相似，经常会有人认为我和她是对搭档，但实际上我们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她对我爱答不理的。其次嘛，就是我比较平静——这是好听的说法，至于不好听的说法，就是没有服务精神。我在为他人服务时比较冷淡，话也很少，服务过程也比较沉默。但阿宅们却更喜欢这种，有点搞不懂。

『这位简直像贵族的大小姐一样优雅！动作利落连贯，而且冷淡表情下的声音却这么甜美！我以后要经常来！』一位阿宅是这么填写问卷的。

是的，我在待人接物方面不太擅长，但意外的被喜欢了。真有意思。我抚了抚胸口，心脏很平静。

只有悠在身边时，我才能感受到它的悸动。怦怦直跳跳到要把血液喷出的躁动不安，与当下形成鲜明对比。我看过很多中国的文言著作，因为要了解一些东西。虽然大部分都很难理解。

『初九，潜龙勿用。』

客人有点特别，是悠的朋友，名字应该是東香，但我似乎有点不清楚她姓什么，可能

是悠没说起过。

她将伞收起，甩了甩雨，黑色的齐肩短发有些湿润。见到我后她『哎呀』了一声，随后露出笑容。

「果然是你啊~」她点了一杯咖啡欧蕾和三个马卡龙，不会太甜了吗？

「此话怎讲？」

「社交网络上小有名气的银色的公主嘛，再加上 Neko with Cat也算名店，并不难找。」束香晃晃手机，似乎有些得意。

「承蒙错爱。」我稍鞠一躬。所以我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外号呢？

「不过也很神奇嘛，明明以冷淡著称，却在那个孩子面前方寸大乱呢~」

宛如利箭一般刺来，我毫无防备地吃了一招，当我向她定睛看去时，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扭曲起来。

什么情况?

「潮田…潮田明日花是吧？看来我们是一类人呢。」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又似碰到墙壁一般回弹，产生无数模糊的干扰。

「不过你似乎更卑鄙，更狡猾…却更胆小呢。有趣。」

眩晕感持续一段时间后消失，四周的景象逐渐恢复正常。

她到底是谁？我们是一类人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说…她也…？

「就算现在没客人也不能打盹哦——」我的头被拍了一下，是前台经理，语气里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抱歉。」我意识到手里攥着东西，打开一看，是张字条。

「我还会来的哦~」

我下意识向门口看去

地板上有些水滴。

我不喜欢下雨天，不光头发容易沾上湿气，心情也会变得不妙。撑着伞来到地铁站，我咀嚼着東香说过的话。

我和她是一类人吗？既然她能把我引入到梦境里，也就说明她也会『那个』吧。

『控梦』。

我是在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我活在两个世界里，意识到这一点甚至比认识悠还早。我在梦里可以做几乎所有事，就和在现实世界中差不多。而且我还能打通自己的梦去到别人的梦里，但许多人的梦是一团乱麻，没有意义。

所以说我是不同的。

自然，在遇到悠后，我也试着进入了她的梦境里。

奇怪，那里空无一物。太空旷了，安静得很诡异。

她的自我意识似乎可以睡得很死，还是说在梦里也不会有任何烦恼呢？不知不觉里，我已经迷上了这份空旷。

正如我现在迷上了悠。

因为是悠，所以喜欢。

所以不想让她走。

要让她永远记住我。

想和她重逢。

想要占据她的所有。

内心愈发扭曲，想法日渐卑劣。

我还试探性地将自己的梦拓印到那里，而悠也没作反应。或许她只是把它当作了一个梦。

悠像一个容器一样，等待着被意识填满它。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不用太久，悠也会开始在意我吧?

我自嘲的笑了下，真是卑鄙啊。

地铁铃声响起，我迈入车厢。

我想起来了，她姓水村，水村東香。

打开门，一句惯例的「我回来了」，但并没有得到回答，空气里隐隐传来不详的焦焦糊味。

「哎呀，明日花回来了呀。真难办，这次的咖喱好像失败了——」悠果然又在厨房里折腾了，咖喱的颜色偏褐…应该是说偏黑，能把咖喱做成这样该夸她厨艺精湛还是一窍不通。

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果然好苦，吃不出这是咖喱。

「不用勉强自己哦~我刚刚吃了一口差点昏过去。」她吐了吐舌头，大方地表示自己做的东西真的很难吃，但眼里还是有些不甘吧。

我上前一步，将她搂住。

「安慰的抱抱？」

「嗯。」

「那真是谢谢你了~」悠也搂住我，随后分开。

有没有传达出去呢？我看着她收拾残局的背影，小小的体格也有在努力练习着。虽然说有我在的时候会比较好吧。

「那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我来煮吧。」

她高兴地笑了出来，跑去客厅看电视了。待到她出去后，我准备打开炉灶。

心跳也未曾平缓。

「果然我不擅长料理啊——」悠嘴里嚼着块牛肉感叹道，「明明是按照食谱来的，却总觉得哪里不对，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小错误就变成大事故了呢。」

「那你可以记住这次的失误，争取下次不会再犯了哦。」

「呜啊…不行不行，完全记不住，细节太多了~」她吃了一口饭，声音也有点含糊，像浓稠的热巧克力。

明明咖喱没有什么细节。

「悠的记忆力不是很好吗？」

「没辙啦，太困难了，水分油温还有大小之类的，学习的事比这个要简单得多吧。而且明日花你的成绩更好吧？」

「下次你做的时候我再指导一下吧。」

「真的吗？太好了！有明日花在就没问题了~」她露出高兴的神情。

这便是我想得到的。

我是她重要的人。

夏日将逝，秋日即来。七月流火，八月未至。

是说我也想迈步前进，在秋雨到来前抓住最后的艳阳。

好空旷啊，今天我的梦里什么也没有诶。

梦灵去哪了？不是说没有它我也可以作梦吗？没有夕阳，没有云朵，没有高楼，我的梦境如此贫乏吗？那干脆今天不应该做清醒梦才好吧。

真无聊。

那么，在我这个意识没有在控制我的身体时，这具容纳灵魂的躯壳又在做什么呢？是说灵魂出窍也可以看到外面吧，但我却像被关在了盒子里一样，不知到梦里需不需要呼吸，至少我感觉不到。

我踏起步子，却像踩在瓷砖地板一样听到了嗒嗒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了稚嫩的童音，我回过头去。

是一个…全身都是灰色的女孩。她的身高在一米二左右，全身上下发着灰色的光，面面容难以分辨，灰色的长裙履盖到小腿。

「额。我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啦……你是谁来着？」

「我叫366494264！」你的名字是数字？不是很懂。不过也对，梦里出现的东西总是很奇怪。

「你是在走路吗》」她继续发问。我不是在漫无目的走又是在干什么呢？小孩子总是会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不过正因如此，小孩才被称为小孩吧。但我已经是大人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给别人带来麻烦。

「嗯。」

「那我比你要厉害一些喔~我会飞！」说完366494264就腾空而起，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但就连女孩的裙底也是灰色的，现在飞舞着的她就像一个发光的灰色小精灵。

「是是，你真厉害。」虽然说有梦灵在的话我也可以轻松地飞起来，但没有它我就做不到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小女孩摆出一份正经的模样，我停下来看着她。

「其实——」

「其实？」

「这里是梦呢！」她一脸惊讶地看着丝毫没有惊讶的我，诶出了声。

「嗯嗯，我知道喔。」

她似乎很焦急地在天上转来转去，拜托别这么做，我要被转晕了。

「那…那没道理呀！你既然可以认知到梦，没有理由不会飞啊！」

「但事实就是这样，也会有哪怕是在梦里也不会飞的人吧。」我摊开手作出无奈的样子。

「不对，不对！只要认知到梦就可以控制住梦！你试一试！」

「那我该怎么做？」

「身体前倾，然后想像自己是飞机一样嘟噜噜地飞起来就可以了！」嘟噜噜是什么意思？总之我就像她说得那样做了。身体前倾，闭上眼睛——

想象自己要飞起来了。

双脚慢慢离地，我腾空而起。

「看吧！你也会飞了！」

是的诶！我对自己的变化感到奇异，身体竟如此轻盈，行动也是如此灵活，这就是自由的感觉吗？难怪鸟这么喜欢飞翔。

「这样的话，你赶路也会快一些了吧！让我们结伴同行吧！」女孩笑着对我伸出了手。虽然我也没有什么目的地，不过既然是梦那么答应她也无妨。

我对她也伸出手。两手相握的瞬间，只觉得有什么被吸走了一样，我失去了意识。

房门被打开，悠走了进来。

「悠？」我叫了她一声，但她没有回答我，应该是梦游了。是最近压力很大吗？

也看不出来啊。

她径直走过来，扑在床上后熟练地钻进被子。这真的是在梦游吗？

随后她从后面抱住了我，我吓得抖了一下。但她之后就没有动静。

该说是潜意识吗？难道悠其实也很亲近我？

算了，别想太多。只要珍惜当下就好了。

首要的任务，是——

除掉那苍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