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与尘的和歌

第11章 第十一章 与温德洛斯

从温德洛斯向我讲的一个个故事中,我构建了赛门诺的样貌——除了我那个时代就熟知的,分为南北两边的西方大陆以及我所位于的极北寒陆,在大洋的东方还有一片几百年前才发现的东方狭陆。而在西方北陆伊瑟兰之东,极北寒陆乌姆巴尔卡之南的海洋中,令人们恐惧的“诸世之大敌”魔格斯,坐落于其上的群岛。我所在土地属于名叫萨洛的国家,与伊瑟兰的伊瑟隆德,马瑟瑞尔的迦耶桑杰,共同组成对抗魔格斯同盟的主体。魔格斯的战线是温德洛斯旅行途中最主要的障碍。

除了以上四个国家,赛门诺还有阿瓦隆德,桑塔拉等幅员辽阔的大国,以及无数小国乃至城邦。所有这些名字,我全都没听说过。一千年足以让最繁荣强盛的国家化为史书中冰冷的文字。

“赛门诺太大了。我如今已是第三次进行环绕它的旅行,可还是有相当多的地方没有踏足。”她如此说道,随后顿了顿,“说环绕其实并不准确。赛门诺是圆的,这人尽皆知,但根据那些地理学家的测算,我们所知的全部世界,也就是三片大陆所包围的区域,不过是这个巨大球体表面的不足四分之一。”

我会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世界十分新奇,但不足以让我神往。对我来说,经由温德洛斯的琴与歌来窥探外界就已经足够了。

她的琴非常小巧,单手足以轻易拿起。她说这是在伊瑟隆德十分经典的诗琴,深受各种民间乐手的喜爱。尽管我对音乐缺乏了解,但也能觉出温德洛斯的琴技十分高超。我时常惊讶于那小小的,仅有六根弦的琴,竟然能拨弄出如此丰富的曲调与情感。

“哼哼,卡莲,你现在可是捡了大便宜。”在为我唱完一首似乎是酒宴上助兴的歌曲后,她有些得意地对我说,“我在酒馆演出的出场费可是很高的。你现在都是免费享受的哦。”

“欸,我,没有…”我有些局促。没想到我一直以来理所应当享受的歌声需要花钱支付,可是我…

“开玩笑啦开玩笑。”她笑着戳了戳我满是不知所措的脸,“我一向是有钱了就随便唱,没钱了再收点,毕竟四处旅行还是需要经济支持的。但你可是我的朋友,哪怕一直听,我也不会要你钱的。”

“你有许多认识的,能随便唱歌的朋友吗?”温德洛斯的足迹遍布世界,应该会结识各种各样的人。

“嗯…倒是有,但很少能见到第二次面。”温德洛斯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十多年后,在同样的地方找到同样的人,还是太难了。十多年的时间对世上绝大多数生命都是漫长的一段时间,或是衰老,或是事故,都会让彼此无法重逢。你是例外哦。”

“例外…”

“对啊,能看到一模一样的你在十五年后出现在眼前,很让人开心呢。”

开心…也就是说,我对温德洛斯同样也是特别的。尽管没有说出这份心声,但温德洛斯似乎察觉到了我雀跃的神情,使劲摸了摸我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越来越爱摸我的头了。难道是看我经常摸啼露的头?也说不上频繁吧…谁让它的鬃毛手感这么好。

我不遑多让,也摸了回去。我使劲揉搓着,可没法让她本来就很乱的金色短发变得更乱。好烦。

“哈哈…”她笑着,精灵的笑声如此悦耳。

这短短的几个月,让我感觉自己十五年来的等待完全值得。过往的无数岁月仿佛不存在,只有温德洛斯在身边的时光才是真实的。

她弥补了上次的遗憾,为我带来了床褥,枕头和毯子。据她所说,这些都是特殊加工过的,非常耐用,尤其是那个毯子,其材料甚至能用来制造许多防御魔法的斗篷。温德洛斯并不介意每晚和我睡在一个床上。她入睡很快,我时常能找到机会欣赏她的睡颜。我在入睡时总是拘谨地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可第二天一早,总会发现身体不知何时凑近了过去。

相比十五年前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拘束感,如今温德洛斯在我的面前越发散漫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睡午觉的习惯,有时甚至一睡就是大半个下午,直到太阳为天边染上赤红,才迷迷糊糊地醒来。而她做的饭也是一天比一天随意——与其说是随意,不如说随心所欲。简而言之,外表千篇一律的抽象,但口味层出不穷。很难想象凭一双手和一块小铁锅就能做出这么多花样的食物。她喜欢在晚饭后唱几首欢快的歌曲,她说这些曲子是在酒馆赚路费的拿手戏。有时因为一些小小的争执,我把她惹急了,她也会闹别扭,拿出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砖头,啊不对,黑面包,作为我们共同的晚餐,然后不顾我幽怨的眼神,在炉火边奏着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哀鸿般的民谣。对我来说,黑面包我能在她吃惊的眼神中嚼碎并咽下,而这些并不那么愉快的回忆也同样足以珍惜。

温德洛斯说,现在的人们计量月份习惯用季节加上代表先后的朔,望,晦,比如我口中的十月通常被称为秋望月。她之所以能听懂我古老的称呼,是因为她家乡一些年长的精灵仍保留着古时的语言习惯。

在夏晦月的第十三天,我和温德洛斯躺在村边的小山头上,观看了一年一度的沙漏座流星雨。我之前从未关注过这种天象,而当它们为漆黑的夜空划过短暂而明亮的一瞬,我还是不禁在心中默念所愿——可当光芒消逝,我却还是无法找到我真正的渴求。

那求死的愿望,我怎敢向流星诉说呢。

我侧头看向温德洛斯,她正专心地捕捉转瞬即逝流星的轨迹,察觉到我的目光,她稍稍转头,给了我一个温德洛斯式的微笑。怎么说呢,感觉越来越傻里傻气了。我盯着看了她一小会,转头望向天空。在下一个流星到来前,我想,愿望大概有了个轮廓。

夏季还未结束,秋的清冷便席卷了这极北之地小小的一隅。告别的时刻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我与温德洛斯行至结界边缘的河滩。沿着河顺流而下,便能离开结界了。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一起走吗?”

“留在这等你就好。”

“好吧…我会帮你找的。曾经的赛门诺有着那么多的神迹,如今肯定还有些许尚存。我会努力找到能解除你身上诅咒的方法的。”说完。她迈开了脚步。

我冲过去。崭新的靴子与碎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温德洛斯听见了响动,转过身子。

我紧紧抱住了她。

她的手拨开长长的头发,轻抚着我的后背。

“明年开始,第十五个七月前,回来。”

“嗯。”

“要好好记住我,还有旅途中遇到的事。都要好好记住。”

“我会的。”

我松开温德洛斯,目送着她离开结界。她的身形在我面前骤然消失,可我还是呆立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

又要等十五年啊…

很快的。我这样想着。我把温德洛斯送给我的靴子脱下来抱在手里,赤着脚走了回去。她送我的每一件礼物,除了靴子,还有床褥,枕头,毯子,一个小小的花瓶…我都要好好珍惜。如果不是温德洛斯强烈要求,我甚至不想让这与她同款的崭新靴子碰到地面。

我回到小屋,壁炉中的魔焰已经变得奄奄一息。我把它收进瓶子,在温德洛斯再次到来之前,它不会在壁炉中燃起了。

躺回床上,还残存有温德洛斯的气味吗?我的嗅觉不太灵敏,难以察觉。

花瓶中插着小小的树枝,一动不动。一切像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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