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来当你的一切

卡莲死死地盯着我，却说不出一句话。

嘛，算了。我刚才说的话，大概有些许触动到她吧。眼前这位人类魔法师的身上实在有着太多谜团。经过昨晚的交谈，我对一切只有一个模糊的认知，但现在，一定不是追问下去的时候。

我拉住她的手。“我们走吧。出去找点早饭。”

“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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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村庄早已成了各种植物的家。我随意溜达着，把各种成熟的野果装进篮子，而卡莲和啼露就在我身后静静地跟着。早晨微凉的风吹过我得面庞，很舒服，让我不禁哼起了小曲。那是我在伊瑟隆德海边的一个小镇学到的歌曲，是有关朝日和海风的，我稍作变调，海风的感觉就成了现在正吹拂着的秋风。我很喜欢它的曲调，但原曲是由方言所唱，我不是很唱得来。我突然发觉，一直以来我跟卡莲的交流所用的语言，都是乌姆巴尔格林语，一种精灵的语言，而非绝大多数人类使用的通用语。我转身看向她，却发现她正专心地理着啼露长得有些过分的鬃毛。

我找到一处小小的高地，这里树木比较稀疏。我盘腿坐在地上，细密柔软的草让我的小腿有些发痒。啼露靠着我坐下，卡莲则屈腿坐在我对面。

“你会不会跟水有关的魔法，把这些果子洗一下。”我收拾出简单的餐具，随口一问。

“有刺穿身体的水，淹没城镇的水。洗的水，没有。”

我吓得差点哈气。又想起来昨天见到她施展庞大诅咒的样子。仔细回想，昨天的那种诅咒给我的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但又说不清楚具体。

好在我已经完全放下对卡莲的戒备。如果她想动手，那完全可以趁早。况且这也不是这位话不多却习惯语出惊人的姑娘第一次吓到我了。

不到一个小时前，她刚刚提出了那个惊为天人的问题。礼貌这种事情显然已经完全不重要了，故作镇定的回答背后，我一直试图让她在我心中模糊的形象逐渐清晰。

昨天的水还有剩。我简单搓了搓果子上的浮尘，递给卡莲。这一带生满长得像猕猴桃的野果，酸甜可口，就是不易保存。我又拿出几片面包，嗯，该说不说不愧是萨洛的面包，感觉再薄点都能砍人了。前些天做的拐枣果酱剩得不多了，刚好今天全倒出来抹在面包上，然后用刚刚摘的果子再做一些。

我刚点上火，一抬头就看见卡莲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手里刚刚我递过去的面包，上面浅浅的齿痕证明她曾努力尝试过咬动它了。

“好吃吗？”我故意这么问。

“硬。”

“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加油吧。”我拿起面包使劲咬了一口，感觉牙齿发出了不祥的声音。

我把采来的拐枣一股脑加到锅里，撒上一点点盐。拐枣完全成熟之后很甜，但现在这个季节的拐枣还尚未摆脱苦涩的口感，所以制成果酱是最好的选择。等到整锅水变成深色，再加入大把的糖，盖上锅盖，接下来便是等待。

忙完这些后，卡莲已经啃完了面包（但愿不是偷偷把它扔了，我咬第一口从酒馆老板手里接过的萨洛黑面包时真这么想过），正静静地抚摸着啼露的毛。

“卡莲，”我开口，“对于我刚才的回答，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

“关于啼露，寿命。你问的时候吓我一跳呢。”

“我希望得到，精灵的回答。”她没有看向我，面无表情。

“你觉得精灵的回答应该是怎样的？”

“我不知道。你的，不是。”

“很抱歉，我同样也不知道什么叫精灵的回答。”我认真地说，“这是我的回答，温德洛斯的回答。”

沉默。

“你为什么，希望得到我的答案？”

“精灵，寿命如天地般漫长。一切，一瞬，对你们来说。时间，失去，意义。”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杂乱的词语组成杂乱的句。

“因为时间，你失去过重要的东西吗？”我看着她，终于能得到回应的眼神。依旧空洞，冷漠，可我看到了，那银色眸子深处的，无法抹除的悔恨与悲伤。

“一切。我所珍惜的，我所爱的，我的所有尊严与权利。”她回答。

我正欲继续发问。

“够了。”卡莲起身。“遇见你，错的。日落之前离开。不管你是如何找到我的，别再进入，永远。”

她转身朝着她的小屋走去。

…欸。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明明一切都呼之欲出，只差一步。

可当我准备迈出那一步时，我却犹豫了。漆黑的魔力历历在目，不管态度如何，卡莲贝瑞耶，无疑是一个危险的魔法师。

她的敌意已经展现。将我化作灰飞只是抬手的事。

就此作罢吧。权当这奇遇没发生过。世界还有足够多的精彩待我见证，不必在此冒险。

“等，等等！”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要试图挽留？你不害怕她暴起杀了你吗？你经历过如此多的冒险，你的经验与智慧让你跨越无数险境，为何要为她而停留，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冒险？为了她背后的秘密，为了所谓故事？

她最后的话语反复在我脑海回响。是绝望。深沉而长久，以至于化为麻木的绝望。

无法接受。

我看着她银白色的背影。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不知道她孤身一人的时间有多久。但我知道，若我就此离开，此后便不会再有人发现这隐秘的结界，少女将永远与这无边的绝望相伴，直至理智或身躯其中的一个彻底化为尘埃。

“回来！”

我的话没有得到她的理会。

“卡莲贝瑞耶！”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我竭尽全力嘶吼。“你若要杀了我，现在便动手吧！可若是你如此强硬地拒绝一切，那你的遗憾，你的愿望，同你所逃避的世界一样，都不会有任何转机！”

“没有了。”她怔了一下，却并没有回头。声音如游丝般传入我的耳中，“所有，都失去了。像灰烬。”

“还没有！你还会因为美味的鱼汤展露笑容，还会因为莫名其妙的联想表现出惊讶。你是还有余热的薪柴，我可以重新点燃你，我不会看着你化作尘埃。”我向她走去，“因失去而悲哀，并不妨碍仍然期待未来的相遇。”

“精灵，你怎么能理解我。”

“我对你一无所知，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不能理解！”我站到她的身后。

“那我便告诉你。”卡莲转过身，“我不会死。身为人类，无尽的时间。离别与孤独，我选择后者。”

我愣在原地。我们面对面站着，脸都要贴到一起了。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长得惊人的发丝触动着我的皮肤。

她冷冷地盯着我。

“不，你这是选择了无尽的绝望。”我同样注视着她的眼睛。冷漠仍占多数，但从中，我似乎看到了挣扎。

“除了绝望，别无他物。”

“你若真如此觉得，那你的眼神里为何会有动摇？”

卡莲抿紧了嘴唇，长长的袖子被她紧握的拳头压出了褶皱。

“既然是时间夺走了你的一切，那便让我来当你的一切。我是精灵，如你所说，寿命如天地般漫长。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卡莲瞪大了眼睛。她抬起手，却又欲言又止。

“在千百年的时光中，在广袤的赛门诺，每场相遇都一份特别的故事，你我之间也一样。我们既然相识，那我们的故事也应该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