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十四章 预言，暴乱

“精灵。”

什么动静？

“再不起来的话，我就直接走了。”

好吵啊。

“她叫啥来着…哦，温德洛斯！”

我被这声大吼惊醒。我睁开眼睛，看见米洛奈尔站在我面前，身后是杰洛斯。

“…我这是睡过头了？”我起身，目光四处寻找能确定时间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习惯几点起。反正我要走了。如果你还有问题要问我，赶紧说。”

“啊，欸——”我刚醒，脑子还有些混乱，抬头看向杰洛斯。

“别看他，不知道跟人对话的时候将目光给予对方是基本礼仪吗？难道说精灵没有这个？”米洛奈尔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如果不是格恩跟我说你还有事，我才不会闲得叫醒你。”

“…”我倒是没有被她一连串强势的话语吓到，但大早晨就这么折磨我的精力，实在是缺乏道德，“长生。关于你为什么不会变老。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问题吗？”

“现在心情还不够好，不想告诉你。”

“你…”好吧，我现在确实是被气到了。

“不过如果能让我心情好点，也不是不能说——你是落叶木，还是雪？”

“雪精灵。你问这个…”

“闭嘴。”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我，“那相当不错。雪精灵对魔法的感知堪称一绝，如果你愿意加入护送我去卡尔法洛斯的队伍，我可以把答案当做报酬给你。”

“太不对等了，我拒绝。”

“那如果再加上，我到卡尔法洛斯办完事之后，能把你带出萨洛呢？”

“哦？详细说一下。”我来了兴致。

“没有什么可细说的。我自有办法，区区萨洛还没法限制我。”米洛奈尔得意地笑着，“你不必怀疑，我以半神之徒的名义发誓，我有带你离开萨洛的方法，且绝不会食言。”

“你不是自称预言家吗，如果想要避免危险，就不能…”

“看得出来，你对预言一无所知。”她再一次打断了我。这个人，居然对精灵一点尊重都没有吗，“总之，这样的条件符合预期吗？”

好吧。这确实是令人满意且难以拒绝的开价。虽然这位半神之徒绝对说不上性格温良，但还是挺直率的。她身上奔涌着强大而奇特的魔力，准确来说，她的魔力是被另一种东西笼罩着。这大概就是神咒了吧——与魔法一样，神咒也能对世界产生奇妙的影响，但它比魔法更加神秘，也更为少见。将这份奇特的魔力与杰洛斯的讲述相结合，她这份以半神之徒名义的誓言，倒是相当可信了。

“我可以接受”

“你们算是谈妥了？”一直没机会插上话的杰洛斯船长说，“那赶紧出发吧。围好布条！”

“合作愉快，吟游诗人小姐。”离开杰洛斯的小店前，米洛奈尔回头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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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科洛莱尔城人迹稀少。瘟疫虽大势已去，但人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街上为遇到为数不多的路人都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我虽然不用担心感染，但为了不让其他人类顾虑，也像他们一样裹着布条。米洛奈尔倒是脸上干干净净地就出来了，她说就算感染了也能自己治好。我们的目的地是城里的一个镖局。这里似乎是船长以前的船员开的。

流程倒是出乎意料地正规。米洛奈尔先付下保证金，然后签了带着魔法的合同，从一众镖客里选了她满意的一男一女，其中男的是魔法师，叫卢克，女的是一般护卫，叫卡洛琳，看上去精力旺盛。

米洛奈尔还不顾杰洛斯“性价比超低”的劝阻，在镖局选了辆马车。

“马呢？”我问米洛奈尔。

“你觉得我需要这东西？”她说。

我们就这样乘上这辆没有马拉着，有些诡异的马车，告别了科洛莱尔。临行前，我把一些诗稿送给了杰洛斯船长，以表达受他照顾的谢意。

“唉，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还是得多亏有黄昏大人。”他这么说，可看了诗稿的内容，还是不禁啧啧称赞，笑着收下了。

在翻找诗稿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坏了。它看上去挺完好，可拨动琴弦的时候只能发出沉闷的低音。唉，我已经快一年没有弹奏歌曲了。我一直在奔波，奔波，连休息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演奏了。幸运的是，我在卡尔法洛斯救下的那个孩子似乎是贵族人家，给我了一大笔钱。虽然我救下她绝对不是为了谋求利益，但这笔钱还真是帮了我大忙。

“我还没有问过你呢。”出城之后，对米洛奈尔说，“为什么要去卡尔法洛斯？”

“因为预言。”她回答得直截了当，有些出乎我的意料，连同坐在旁边的卢克和卡洛琳都凑近了耳朵，“我要带回一个孩子。”

“这是你师父给你安排的任务吗？”

“这是我的自作主张。师父并不支持我。”

“预言的内容是什么？”

“这我就不方便透露了。”她轻轻一笑，“不过我能告诉你，这是关于能够改变这个世界的大事。”

“大事吗…”

我想到了魔格斯日渐猖獗的侵略，东方阿瓦隆德的蠢蠢欲动，马瑟瑞尔的频繁战乱。是怎样的改变呢？又或许与它们都无关，而是那些强大魔法师乃至半神才能看清的更遥远的危机。

我没有再多问。

我们走的路，正是我十六年前放弃的那条更为繁忙的大道。我当年因为需要在寒冬到来前抵达卡尔法洛斯，选择了那条横穿山脉，人烟稀少的路线，却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卡莲。如今，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那条路。不过现在，我走在离那片村庄几百公里远的大道上，自然不能顺路拜访卡莲，真是可惜。米洛奈尔魔法驱动的马车日夜不停地前进，比一个人徒步快了几倍。旅途十分顺利，虽然萨洛如今四处动乱，但我凭着感知魔法的能力成功绕过了几波疑似强盗的人，一路上都安稳无比。两位保镖除了听米洛奈尔吹牛（这让我更加笃信她就是我五十年前遇到的那个人），没有提供别的作用。我倒是没心情听她的讲那一千零一个奇妙冒险，一直在专心修我的琴。虽然演奏这块我是好手，但关于乐器的原理，我知晓得并不多。贸然动手可能会让情况更糟，但我试了所有看上去比较安全的方法，还是没能让琴的声音恢复过来。

秋望月，寒风已然开始在这片大陆肆虐，我们到达了卡尔法洛斯。

“这下可以告诉我了吧。”告别了两位镖客，在一家萨洛特色餐馆，我看着大快朵颐的米洛奈尔，终于忍不住主动发问。

“吃饭牟要喔话！”

“啥？”

她咽下食物，停了一会，“吃饭不要说话！”

我无奈地看着她吃完剩下的饭菜。萨洛农业欠发达，对食物的态度更是能吃就行，真亏她能吃得这么香。

“啊——”她一杯啤酒下肚，长出一口气，“我们说到哪来着？”

“什么都没有说。”

“哦…让我看上去不老的是神咒。”

“能说详细点吗？”

“我是半神的徒弟，是师父教会了我这个保持容颜的方法。这并不是不老，我的寿命还是人类的寿命。”听到这，我心一沉，“我已经一百多岁了，很老了，虽然看上去仍是年轻的模样，但身体的衰老避免不了。我的精神越来越差，虽然不至于到老一身病，但恐怕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寿终正寝了。”

“只是，保持容颜？”

“嗯，就是这么简单。你真的只是好奇吗？”

“不然呢？”

“如果是想要找到不死的方法，来用给你的某些人类朋友，那我劝你放弃。我也问过师父，她明确回答了我，不死这种东西，无论是魔法还是神咒，都不可能存在。”

两句话都错了。我并非为了将其用于身边之人，而是为了知晓原理，以寻求解除令她痛苦的不死诅咒的方法。

“你就这么笃定？”

“精灵，你多大？”

“二百多。”

“师父自降临这个世界，已经过了上千年。你觉得以她的阅历和知识，如果某种东西真的存在，她会不知道？”

“说不定是她瞒着你呢。”

“就算是，我也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别失望，精灵。至少我还能带你离开萨洛。”

我轻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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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五点，北塔楼。迟到不候。”我们分别时，米洛奈尔这么对我说。

我孤身走在卡尔法洛斯的街道。我上一次来这儿，城市还被瘟疫肆虐着，一片死寂，一年过去，这座乌姆巴尔卡最大最繁华的都市仍没有复苏的迹象。我来到曾经最繁忙的集市。我还记得以往的日落时分，这里应该是最热闹的地方，道路车水马龙，夹杂着各种商贩的叫卖声与街头表演者的奏乐声。可如今，除了与寥寥几位看上去和我一样匆忙的旅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生机的迹象。

萨洛的政局一直不稳定，我是知道的。薄弱的皇室不得不借助各方力量维持自己的统治，可这种依托却又加深了皇室力量的削弱。至少，在种种暗流涌动下，萨洛还有着繁华的表面来掩饰。而如今连这种掩饰都失去了。

好在，仍有一些店铺还在顽强地开着。我在购买补给的同时，也试图与一些店主搭话，来了解卡尔法洛斯进来的情况，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极力回避，有些甚至直接拒绝我入内。情况似乎不太对啊…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要买的东西买齐，可当我寻找旅馆时却又处处碰壁。那些人先把目光放到我的尖耳朵上，然后便一脸惊慌地将我“请”出店外。一般来说，精灵无论在哪都很受欢迎。关于现状，我隐约有些猜测，大抵因为卡尔法洛斯的现状有受到一些精灵团体的影响。

像我的老家卡尔菲德，是不那么典型的避世精灵聚落。虽然能自给自足，但也与周围有着交流，关系算和睦。据我所知，有一些精灵的聚落则隐藏极深，完全隔绝外界。然而，也有一些精灵选择融入人类社会。他们并非个人融入，而是以集团的形式。一个成员有着成百上千年生命，平均智慧远超人类，而且受多数普通人尊敬的团体，即便人数稀少，也能在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掀起强大的波澜。我关于这些了解不多，但毫无疑问，我在卡尔法洛斯因精灵身份受到不合常理的对待，与某些精灵集团脱不了干系。

这些问题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今晚该住哪儿呢？我坐在某处巷子的台阶上，懊恼地想着。

远处传来铁靴踏地的声响，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抬头，看到起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俯视着我。稳重而洪亮的女声从刻着皇族纹章的盔甲下传来。

“温德洛斯女士，我受预言家黄昏所托，邀请您前往皇宫休息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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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入了夜，我在那名护卫的带领下进入了萨洛皇宫，冬青宫。这里似乎只是偏殿，越过树木与房屋，可以看到属于皇帝的大殿就矗立在不远处。冬青宫整体并不奢华，无论是用料还是工艺都十分古典内敛，却能给人宏伟大气的感觉。怎么说呢，我并不讨厌这种风格，但觉得整体氛围有些压抑了。皇宫内的庭院也是，植物多是一些常绿耐寒的树木，十分单调。

我突然意识到，这还是我头一次进皇宫，还挺值得纪念的。

我跟着那守卫在庭院与回廊间兜兜转转了许久。作为皇宫，这里实在静得出奇了。巡逻的守卫，忙碌的侍女，我都没有见到。也可能这些都是故事的修饰，实际上的皇宫就是这么安静也说不定？

护卫将我送至一个小房间后，便告退了。米洛奈尔正坐在里面。

“那帮精灵比我想象得要能折腾。”她一看到我进来就说，“碰了不少壁吧。”

“唉，确实。出什么事了？”我在米洛奈尔对面坐下。这小房间应该是皇室招待来宾用的客房，跟一般旅店差不多格局，不过继承了冬青宫一贯的大气而简朴的风格。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反正当下精灵在城里不受待见。我前不久才知道。不过找你也不麻烦，就当追加的报酬了。”

“那我谢谢你了。”呵，她人还怪好的嘞，但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还有别的事吗？”

“就算有，把你接到皇宫也能解决全部了。”她打了个响指，瞬间，我有种被什么东西包裹住的感觉。

“出来吧。”

在被重重杂物遮住的阴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来。是一个小女孩。以我拙劣的判断人类小孩年龄的本事，她不超过五岁。长长的金发从头顶一直垂到地面，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她先看看米洛奈尔，又看看我，迈开小小的脚步，乖巧地坐到了米洛奈尔身边的空座位上。

“她是——”

“我跑了半个世界来救的人。”

“救？”

“如果我不来，她会有大麻烦。总之，计划有变。我们得尽快离开这儿，”这个高傲的人类此刻居然显现出懊恼的神情，“我太迟钝了…总之，今晚行动。你领着我们，尽可能避开所有人，从北城门——你知道在哪吧。”

“嗯。”我点头。

“带我们从那儿出城，记住，避开所有人。你能做到吧？”

“能。”

“好。我不能用魔法——哪怕最基础的魔力探知都不行。出城之后我们就会去…本来想把你眼睛蒙上带过去的，现在也做不到了。我们去城北郊外的传送阵。”

“传送阵？”

“这儿的是乌姆巴尔卡唯一一个传送阵，但似乎受到了损坏，只能出不能进。”

“我还以为它们只存在于传说。”

“绝大多数是了。现在能用的传送阵极少。听懂我说的，就去对门休息吧。屋里该有的都有。”一贯散漫的米洛奈尔如今的神情无比严肃，整个对话中，她的手就没离开腰间不知何时出现的宝剑。事情比我想得要更麻烦啊…

“那个女孩，她…”我看向那一直安静坐着的小姑娘。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转过头来望向我。那双眼睛的颜色是通透的金色，很奇特，也很美丽。察觉到我脸上的不安，这小姑娘居然给了我一个“没问题”的笑容。我有些哭笑不得。米洛奈尔用“救”来称呼带她离开这件事，说明她正身处险境。如果是救一个陷入危机的普通孩子，我当然义不容辞，但这小姑娘显然正身处席卷整个国家的风暴之中，我不知道她身后是这样复杂的背景，涉及怎样的政治利益。我因为想安全地逃离这些风波而跟着米洛奈尔来到这儿，却事与愿违地被卷进了风波的中心。

“她是救世主。”米洛奈尔平静地说道。

“啊…啊？”

我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听闻一道嘶鸣划破夜晚的寂静。我们同时望向窗外，只看到一道刺眼的强光。

而当我移开挡住双眼的手时，却发现米洛奈尔正紧紧抱住小女孩。

“精灵！快…”

轰！

世界的重力仿佛在顷刻间颠倒，眼前一阵晕眩。在我成功站起身之前，头顶挨了沉重一击，似乎是坍塌的房屋。

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在疼痛中醒来。一道温热的液体从我的额头一直流到下巴，是血吗？

四周尽是黑暗，我似乎被压在了废墟底下。稍稍移动四肢，很幸运，都还能正常活动。我费力地从砖块中挣脱，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爬了出来。我所处的地方似乎是刚才突如其来爆炸的中心，四周难以见到一栋完整的建筑，就连不远处的冬青宫大殿也受到了波及，出现了部分坍塌。

这是…暴乱吗。

四周完全没有人的样子，然而夜并不寂静。远处的北方，砍杀声，金属碰撞声，爆炸的轰鸣声，穿过重重夜幕，传入我的耳中。米洛奈尔的魔力正位于那个方向。我不知道我昏迷了多久，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我得去那边。

得去那边。我还指望着她呢…

我迈开因疼痛而变得沉重的双腿，向着那似乎是暴乱前线的地方走去。

很近了。我一步步走去，连城中一片狼藉的景象也顾不得。我得离开这儿。那股魔力，很近了…小女孩似乎也在她身边。

突然之间，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我没能稳住身子，向前跌去。膝盖撞到地面，好痛。

我感受到，那股一直十分稳定，没有任何施展魔法迹象的魔力，如爆炸般绽放。那是米洛奈尔的魔力。一根冲天的白色光柱从她所在的地方升起，短暂照亮了夜空。

我呆坐着望向那根光柱。它正散发着无比强大的魔力。光柱升起的地方仍在城中，正位于暴乱的中心。

仅一瞬间，光柱便消失了，连同那二人魔力的痕迹。

在我发愣时，两个人从背后接近，粗暴地把我按在了地上。尽管看不见全貌，但他们的装束绝对与之前接我的那位萨洛士兵不同。

他们呵斥着什么，然而我并不关心内容。

真是…倒霉透顶。我低下头，正好看到一抹深红滴在碎裂的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