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期未有期
正是盛夏,浇完这天第二个冷水澡,章澍穿着工字背大裤衩,在呜呜转的宿舍电扇下啃黄瓜。一小碟白砂糖搁在桌上,不一会儿便蘸得只剩下薄薄一层。
额前的头发丝儿上仍挂着冰凉的水珠,平日里翘得老高的呆毛,此时也乖乖贴在脑袋上。右手吧哒吧哒敲键盘,光滑的黑色按键上留下一点点的水印。
愉快的西班牙rap铃响起来,她就这么抖着腿听完一轮,才不紧不慢地接起来。
“啊,大王。”
“章澍你怎么搞的这么久才接电话?”
“rap带感,多听会儿嘛。”
“啊?我跟你说,你这周有空没?”王怡然对于关键词以外的事物,一向兴致缺缺。
“这周啊,周末……组织里好像有个典礼要参加。”章澍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想着。
“回趟家吧,周六参加婚礼。”
“你结婚!?”章澍一手没控制住,“啪叽”把黄瓜摔在了键盘上,小糖砂们在按键上蹦跶着,和先前沾上的水印浑然一体。
“是子安结婚啦,说过要我们做伴娘的,”电话那头传来浓郁的不悦,“你的脑子什么时候能放点正事儿。”
章澍那颗不放正事儿的脑子此刻正嗡嗡地轰鸣,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在二十岁的花样年华,竟然要烦恼“以伴娘身份参加朋友的婚宴应该如何着装”这个问题。
“怎么……那么急?法定婚龄都没到吧?”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可不愿意听到某些不太好接受的原因。
“没领证呢,她妈觉得既然确定了关系,就赶紧在她俩出国前挑个好日子定下吃个饭,只是这个好日子有点近而已。”
“嗯,好,我就回去。”章澍默默松了口气,“这家伙干嘛不自己跟我说。”
“她……说怕被你打。”
章澍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王怡然和章澍跟徐子安都是六七年交情,这样重要的场合,两个人虽说一个天南一个海北,撂下手里的事儿也就回了家。
婚宴在周日,章澍周三请了假往回,高铁人不多,过了几个靠北的站,继续南下,几乎是空空荡荡地开往那个傍着山和海的W城。
这个季节的田野正绿得肆意,大片大片的绿茫茫过后,山洞渐渐多了。偶有深碧的湍流或水潭,隔着厚厚的玻璃似乎都能呼吸到凉意。当然,也可能是车上宜人的空调温度造成的美丽误会。
章澍也一时间有点不习惯,仿佛是一只背离空间的鸟,不知往何处飞。直到被车上乘客手里的孩子一嗓子嚎回魂,她痛苦地拧起了眉毛,调大了耳机的音量。
回回坐车回回碰上哭夜郎,她已经对这一交通工具和小孩儿产生深刻抵触,心里想着以后自己还是不要小孩儿罢了,就算亲的也禁不住这么折腾。
在出神之间,已然到站。
章澍默默背着没什么东西的包,走出这个已显有些陈旧的车站。一抬头,阳光有些杀眼睛,再有就是王怡然宽大的墨镜下,那章挡不住不耐烦的脸。
章澍笑得一脸厚道。
“章澍你怎么回事,说好三点半到这都四点了,高铁也会晚点吗?”王怡然转身便走。
“说实话,你几点到的?”章澍抬脚跟上,还是一脸厚道。
“五分钟前。”王怡然回头扫了她一眼,憋不住笑。
“走吧,女王大人。”
回回约时间回回迟半小时,章澍要再跟王怡然说实话,她就是傻子。
王怡然拿到驾照也有半年,这么精明一个人,技术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章澍如是想着便坐上了副驾驶座。
但,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行驶了几分钟以后,章澍开口了。
“大王。”
“干嘛别分我心。”
“前面有个路口你看到没。”
“啊——嗯,干嘛。”
“在那里停一下。”
“你想吐?”
“我想坐到后排。”
“不准!”
章澍于是默默扣上了安全带,“咔”得一声衬地饶是王怡然也有些尴尬。
“哎呀你知道啊,在Y城基本在学校,去爸爸公司也有司机,回家都和哥哥在一块儿也没什么机会开车啦。”
王怡然一面讲,一面频频转头看着章澍,“说到底还是你叫我来我才开来,别人哪里请得动,都叫我来了就别……”
“停停我知道了看路看路啊。”
章澍在不规则的轻微晃动之下有些犯困,王怡然似乎开始专心开车,空气慢慢宁静下来。
她也慢慢眯上了眼,在放松的环境下总是容易迷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快要睡去时,王怡然的声音响起来。
“你知道吗,子安的男朋友,啊不未婚夫,真的很喜欢在我面前秀恩爱,我跟子安一起睡一觉他都要嘟囔,我又不是gay又不会怎么她真是的,你回来陪我正好,一起被虐。”
“你怎么会被虐到,你又不是gay。”她依旧闭着眼睛,淡淡地回。
“是不是gay一样会被冲击到吧!昨天一起逛街,逛到累,子安说要找个地方午睡,就开了个钟点房,一个房间两张床,他俩一张我一张,哎我就不该醒得那么早,她男票啊不未婚夫竟然当着我的面,调戏她!”王怡然语气充满悔恨,一激动脚下生风,带得车身猛烈得一颤。
“!”章澍陡然睁眼,这还说起rap了,“冷静冷静,情趣而已!”
“我不管!”
王怡然似乎是打开了潘多拉宝盒,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阿澍,你说应该没问题吧?子安的事真的很仓促,还好对方父母没什么意见,也从N城赶来了。”
“阿澍,你觉得我会什么时候结婚啊?”
“阿澍啊,今年有男孩子向你告白吗?”
“……”
章澍觉得灵台有白雾缓缓升起,四周一片祥和,柔软的羽绒似的想要躺下去。恩,就这样睡去吧。我是众生,众生是我……
“对了,子安说先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只叫了几个算熟的老同学,能回来的也就陈冰、庄海,啊,林青从庄海那儿听说了,也说会来。”
见章澍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以为这个小不要脸的睡着了,不由得转过头想骂,猝不及防撞进她微微张着的,空荡的眼睛里。
阿澍又露出了这样的眼神,大王虽然思考过很多次,但始终不太得要领。
她也问过,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醪糟事。阿澍说,大概戴惯了眼镜的人,摘了都这副德行。
再后来,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街景。从高铁站到镇上最多半个小时,她们花了一个多小时。
章澍下了车,爬回六层楼的家,因为是工作日的白天,并没有见到爹妈。把没什么重量的包随手扔在沙发上,换身简单衣服,不想让大王久等便放弃了冲澡,下楼又坐着王怡然的老爷车缓缓往徐子安家去了。
市区的交通状况与方才的郊区相比,显然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年叫嚣着城建城建,路倒跟搭积木似的,是东挖一块西挖一块,该宽的还是窄,该直的还是弯,没个好的时候。
章澍在后悔之余想到的是,要不是大王蹬车技术烂到不会拐弯,在路边刷辆单车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