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少
"阿月你要走啦?"
“啊,”那人回应,“叫我回去了。”
色彩闪烁的酒厅中央,几位身穿皮衣的青年举着玻璃杯呼喊,一个身材颀长的女子也大方地挥手示意,接到意思的同伴们仍有些不甘。
“就走了?说好的地板动作呢?舞池里大家都盼着呢,我们都下了你打败那个舞王阿池,正热闹着、大家都喊你名字呢!”
杨慕月、杨慕月——!
走向门口的女子笑了笑,听着周围的呐喊,抖了抖夹克。果不其然阿池这人平时口不择言积怨太深,还骚扰了所有好看的女客,被哄成英雄的自己自然是不可以辜负众望的。
她转过身抬手,伸出食指指向天花板,黑瞳被顶灯打上红色的光弧。
“那好!五分钟,我教教他怎么叫跳舞!”
不好不好不好——!
该死的晚高峰,怎么样的好车都在红绿灯前堵得一步不动。摘掉“舞王”的金色塑料小皇冠,终于冲进大门停好车的杨慕月飞速跳出驾驶座,脱掉皮夹克穿上一件棕色大衣,后视镜看了看,口红太艳、又抬手抹掉了一把。
上一次见她俩还是一个月之前。不知道是什么项目到了瓶颈,一个个来去无踪。姐反正一直是那个样子,打电话都舍不得多吐两个字,不过反正事情完了会联系自己聚一聚;君仪姐,倒是说什么都笑着,但自己若是不主动说话,在她眼里就永远没有自己这个人。
杨慕月走了两步,回去又从后备箱翻出一小捧花。
花瓶总是要换的吧,一个多月……她想。但也许是园丁做呢?虽然是嫁了姐姐,君仪姐又不是什么家庭主妇——退一万步就算是,肯定也什么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可以和她讨论事务的向来只有姐姐。
“你来晚了。”
门打开的时候杨慕月还没有敲,冷漠而熟悉的声线,来人哈哈地笑了起来。
“都下班了啦,什么时候都穿你的小西装,换一换好吧。”大衣和帽子挂在架子上,“我都以为开门你要掏枪崩了我。”没有幽默感的老姐果不其然地翻了个白眼。
她背后的人穿着一件浅色的薄毛衣和简洁的裙子,房子里空调开着,她好像最近修过头发,才从书房里走出来,望向这边淡淡地打了个招呼。
杨慕月想起自己实际比杨舟云先见到她,那时她被派去接她从陆家的老住所回来,面色一如当下的沉静疏离——她只大自己一岁,到现在都很难相信这件事情。
“吃饭。”
回过神来老姐一掌打在肩膀上。
“知道了啦,我还会记得好好洗手的好不好?”又是老妈子一样的催促,把花递给后边的陆君仪,杨慕月口型说着“受不了”,又在杨舟云板着脸侧过来的时候绷出一副乖顺表情。
笑声和头目没有办法的叹气、并不是红城帮大宅的主旋律,但杨舟云有时并不讨厌这种意外。
“你是不是又高了?”
晚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杨舟云就欲言又止,多少有点心理准备,不过听到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杨慕月还是觉得很想喷饭。
“姐你知道你就大我五岁吧?”另一个人绝对在旁边也偷笑了,不知道老姐心理盘算的什么玩意,跟人谈判这种开头会被打的吧,“况且你觉得我个子没长够么?”
杨舟云看了她一眼。印象里没错的话这家伙一米七早有多的,明媚皓齿高马尾,体育和舞蹈一直玩的很好、武器和驾驶方面也是年轻辈里面一等的好手。
只是站着就很有气魄,说话做事也很有感染力。和君仪聊到的时候、她有一次提到妹妹很像传闻中的父亲,仔细一想有些道理,阿月听到应该也会很开心,可是他去的太早,这一辈没人真的知道那位叱咤风云的上一代头目是什么样的人。
“阿月本身很挺拔,也讲义气,”陆君仪看了一眼旁边人,“一同出任务的人都评价很好。只是长辈有点说法,你牵头的业务的几次都没有成。”
杨舟云夹了一口菜:“下礼拜和钢材的周老板有一笔单子,差不多敲定了。”
“那很好啊。”
“就是金额有点浮动空间。另外峰区几个人出了点情况,黄老板约我下周过去,君仪一起。”
“安啦谈钱赵叔搞的定。”
“我安排他做另一笔账去了。”
“姐你也才二十多岁,”杨慕月突然想喝啤酒,起身走到厨房里面,杨舟云无奈说她来找、也跟上,妹妹的反抗声却不断,“做了这么多年事情也还年纪轻轻,炎胜帮的苏伯都干了五十三年了、快八十岁拄着拐不也坐着那位子?”
“我不会有子嗣——不先定下来,有什么状况的话容易乱,血亲继承是最稳定的。”
看了一眼饭厅的方向,陆君仪明白地坐在座位上等她们讲完,杨慕月接过啤酒的时候没有说话,啪地一下拉开。泡泡在嘴里炸开又消散。
短暂的沉默后、她耸了耸肩,又指向自身。
“传贤不传亲嘛。安排我接我也不是个好苗子啊,真给我不怕破产么。”
好好的分成谈到后来拿酒瓶敲人家脑袋,这事情在叔父圈子里可是经久不衰的丑闻,眼前的当事人倒是理直气壮地说对方阴阳怪气、讽刺自己的家人活该被揍。
她倒是有自知之明。过分喝酒赌钱又是另一个问题……杨舟云很少在一件事上这么头大。妹妹在犄角旮旯的人情世故上总是有奇怪的说服力。
“要我说你就先好好坐着,”脖子被勾住,这人比自己要高上好几厘米,一股亲热劲很叫人招架不住,“我看赵叔的儿子就很不错嘛,你看他读个中学已经有一帮‘赵哥赵哥’前呼后应的了;梁叔的大外孙也叫那一片的混混捧得风生水起。姐你就盯着、然后搞好手边的事,不让帮里出乱子不就完了吗?话说君仪姐生日是不是快到了?”
杨舟云看妹妹拼死不想继续话题,只好投降。搞帮派的一方面是权钱,一方面是面子。情分传统都做成了生意,再和自己人逼得太死也没什么意思,然而做给别人看的东西一道一道、少了一分就做坏了外面的名声。
“唉,是啊。我真是不喜欢跟酒店庆祝业打交道,花样太多。”
订了两场。请帖封好、酒按座次备齐、音乐主持新西服,再要找谁写个祝词。
“喏,我不是说这个,”爽朗的妹妹一下有些拘谨,杨舟云疑惑地看着、漏掉什么重要的吗?
“你不买点什么吗?我是说,就我也知道她应该也不缺什么,但是,你们俩,你不买点什么吗。”她匆匆又抿了一口,眼睛只看着地上,“姐你应该也比较知道她喜欢什么。”
是父亲对不住她的父亲,老功臣摆不脱黑手。杨舟云想起父亲临终前握着自己的手说不论如何照顾好妹妹和陆叔的女儿,这份恩情他在地里也会一同偿还。流落他家屋檐,陆君仪就像自己的另一个妹妹,却终究位置尴尬、有什么忐忑失落也不能说出口。
阿月还是想得很周到。
杨舟云点点头。
昏暗的巷子尽头,老式手机被紧紧捂在风衣领口下,小声讲话的女人留意着周围的一切动静。微凉的风过,及膝的长摆藏不住她纤细秀丽的身形。
“……你和杨慕月?”
电话那头的男声浑厚沙哑,刚从宅子溜出的陆君仪出声肯定:“是的。杨舟云要我和她一起到城中逛逛。”
“她一个人出去和谁见面?”
“……应该是给我买礼物,我听到她妹妹提醒她这个。大概是想支开我。”
“咳……那个废家伙,果然是她在意这种无聊的东西。亏我以为红城帮的头子终于被你搞分心了……还说了什么?”
“……会去旧城区,估计是。”习惯了对方的评价不高,她顺往后说。
杨慕月讲话本身音有点低,再特意压低的缘故、又有点哑。但还是隔着墙听见那人支招说,直到出事前君仪姐一直在那边长大,你去看一看,应该有些带回忆的物件。
不知怎么能够想象她眉头舒展的样子,语调平柔,如沐春风。
寒气忽然灌进来不得不拉高衣领,陆君仪回的有些仓促,又加上一句,“不是很确定杨舟云的反应。抱歉。”
“……算了至少是个好消息。呼、保镖多跟你们走对吧?”
“是的。”
“好。”
“我该怎么做?”
“明天你照常做好陆小姐,通知一到就杀了她妹妹。我再打一个电话,这回杨舟云玩完了,呵呵……咳咳咳、咳!”
“爸、你的肺——!”
“闭嘴!”
声音仓促而爆裂,本不应叫做陆君仪的女性听话地再没有发声。
“你玩好分给你的家家酒。”
被挂掉电话之后,她往常一样木然地捏碎那张电话卡,扶了下被吹得发疼的脑袋,小步回到那幢安静的豪宅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