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烂局
搞砸了。
深夜归来的杨慕月胳膊缠着绷带,头上有血渍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她冲下车后第一个打爆了黄志隆车的后胎,在他们转移的时候一枪击中他的大腿骨,再一枪和脊背擦肩而过,最后视野消失之前干掉了那个动手的护卫。以一敌多的混战中自己也受了不少伤,杨慕月不得不躲在树丛的掩体之下,后来在同伴的帮助下回到了车子里。
重新回到驾驶座的君仪姐面无表情。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回来之后先开口的是莫叔,获知梁正道那边的情况稳定下来了、尚且没有生命危险,不过明显整个小房间里的人都憋着一股恼怒。
“让他们为所做负责。”杨慕月直愣愣地说,被脾气不好的白抓住了领子。
“去你的!”他吼道,“如果你是个战斗队长那我会好好表扬你,甚至提个干什么的,但是那是一个头目当时该做的事吗?那是你该做的事吗?现在娱乐业的敲门砖被你打个半死,一个容易维护又血赚不赔的干净买卖,你意气用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那是帮派花了多少心血拉拢的生意?”
“看着他们在我面前、随随便便伤害我的亲友,即便是这样也要陪着笑脸的生意?”
她梗着脖子看着他:“那样的话赚的风光算什么?道义算什么?我们外面黑压压一片弟兄姐妹算什么?”
“枪火和人头解决不了所有问题,你姐费尽心思、就是为了让大家不用一辈子靠枪火人头解决问题。”他揪着她的领子靠近,“你是她的亲妹妹,却愚蠢到一点也不明白。”
“——现在你出去,红城领事的会议上不需要一条疯狗。”
会场一片沉默,无人出言反对,包括窗户旁只是冷眼旁观的陆君仪。
于是她被赶了出去,便干脆出去,到现在一两点钟才回来。门庭的后面依着那位女性。
她低着眼睛,明显是在等待,一定已经听见自己走近、却没有任何肢体上的催促。她抱着双手倚在墙边,像是在等迷路的家犬。
“抱歉……”踏上前的时候杨慕月说,她一定对自己相当失望,陆君仪还没有看她她便开始觉得羞愧——这次行动投入最多的是她,整个联络后面尽心负责的是她,莫叔白叔不过是为君仪姐说两句公道话,对着自己这个朽木不成的代班人。
她拉了拉身上的外套,每一个动作都像排练好了的一样端庄不乱。
“没关系。”
“什么意思?”杨慕月问,“我……我不合适,会带来更多麻烦的。你们也看到了。”
“头目的代班本来也没有计划很久。负责到下周我的生日宴席就可以了,之后会有正式的应接步骤。你姐姐的失踪拖的时间太长,”陆君仪说,“改换临时头目需要一个正式的流程了。”
陆君仪这段话隐瞒了会上讨论的许多细节。负责人事的姚质问白的搜寻结果,令人惊讶的是杨舟云的消息完全断了:她掉进河里、事发地点的桥墩有移动的血渍,河底找到她的一只鞋子,下游飘着外套,人却消失不见。附近的民警和医院那两天没有出动的迹象,旧城区遍布其他小帮派的人——当地的统连帮就是以合并几个大的混战帮派起家而得名。她这阵子怎么过的?
加之那是别人的地盘,搜索不好展开得太过明目张胆。红城不确定统连是否与这件事有瓜葛,因而更加谨慎,于是白的人员得到的信息便微乎其微,自然引起听者的不满。
后面谈到正式代班人的时候白的跃跃欲试便招来质疑,赵与莫走的较近、产业没有白雄厚却资历较老,姚却是谁也不站。梁的缺席使聚会的主持人彻底消失,四人如她所想的从未将她纳入考虑,最后白向她询问帮派信物的时候陆君仪适时地提出梁正道一直保管,而宅里并没有,医院中的人也未从他身上找到。
胸针自然没有丢失,开枪的时候从他口袋中摸出是件很容易的事,陆君仪把它埋到公园的角落,然而在红城的各位小头目的角度上、谁也拿不到确切的信物了。
她瞥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杨慕月,有一件事那群人看得明明白白:这孩子意志太直。
杨慕月沉沉地点了点头,姐被追杀的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其余的,在陆君仪面前辩解也没有立场,她很想受到些什么惩罚、就像梁叔和姐经常禁止她做这做那一样,这样心里会好受点,可是这两人现在都不在了。
她确保自己可以利落地完成交代的一项任务,却感到无法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成功了就成功了,失败了有别人去想应该怎么办——她们在的时候总是会有两手准备的,这不是问题。
“白叔说的,你们一直有打算从黄志隆那边进攻娱乐业、是真的么?”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感到很羞愧,像是逃离了责任很多年不知家乡相貌的顽主。
“不全是,我们有别的路子,不过他确实是一条比较大的开口。”陆君仪说,“娱乐业有自己的财阀和靠山,渗入那个系统相对困难。他们都是几代几代的家族企业,从电影电视播音到周边贩卖,关系网很深又杂,每个导演甚至都有自己的派系。”
“不要在意,”
看着杨慕月欲言又止的神色,陆君仪说,
“黄志隆只是个小角色。星灿养了不少外面的人,我们能找到下一个的。虽然我确实不赞成你打断他的腿。”
“……大概让我的道歉听上去不太诚恳,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做同样的事。我理解白叔是什么意思……但是我做不到就那样看着。”
“我知道,所以我让你不要在意。”她说,“你做了选择。现在向前看。”
最后的报应总会回来,一个人做了什么事就会担什么后果,何苦以懊悔为难自己、再去畏手畏脚。
像是出发时的那样,陆君仪走近捏了捏她的肩膀,意外地发现她身上有些酒味,才反应过来今晚杨慕月讲的话有些迟缓。
“……我想保护大家。”
她声音有些小了,不过身边的陆君仪还是听见了。
“我知道。”于是年长一点的女性回答,“但‘大家’是很多人。”
她这样说,恍惚间让杨慕月感觉、她似乎也在懊悔某种力不从心,尽管手段周全的陆小姐在大家眼中永远行事妥当,多数场合都不战而胜的“调停人”。然而她突然想到那日远处阳台上的女性,孤独而脆弱,仿佛连自己的命运都飘渺在空中。
多么令人怜惜的女性啊,当时她那样想,年少无知的自己、意气风发得好似远航的英雄。
杨慕月一直只想保护大家,身手也越来越无人可敌。然而一同出任务的伙伴无可奈何,姐那样的位子无从触及,梁叔在她面前倒下。
“你不会消失的,对吗……?”
她只觉得脑袋沉重,额头下靠,搁在陆君仪的颈旁,温热的感触让人更加昏沉。
她不知道大家都要去到哪里,君仪姐自然有自己的考量,但她越来越感到害怕。
“我不在意为红城死去,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如果你需要的话。”
“不要一句话承诺两件事。”陆君仪没有动作,杨慕月呼吸起伏的背部在她眼前,“一个人一个时间只能做一件事情。”
“那么,如果有人要杀你、我会挡在前面。”
靠在墙边的人长叹了一口气,她不擅长对谈一身酒气的人——她不擅长开诚布公。听也觉得刺痛。
“……有时候我很嫉妒你。什么事情都那样理所当然。”
“你挥一挥手,帮派中至少有三百个人愿意为你去死。我只觉得我很荣幸,是出于我的私心,却还能有这个机会。”
为什么呢,把心打得那样开。如果有时候杨慕月会露出几分委屈的神色,不甘,记恨,纠结,就像她总是处于被漠视被斥责的处境、所理应感受到的那样,那么陆君仪就不会觉得她那么难以理解,整个人的心胸像一束火焰。
杨慕月静静地靠着,君仪姐身上有股轻微的烟火与消毒水混杂的气息,没有来得及藏好外界的喧嚣、纷扰之中的仓促停留,她却觉得安心,仿佛第一次在真实的世界中抓住了这个人。
君仪姐一向习惯把自己撇开,就像她们从未熟识一样。然而这次身前的人搭着她的手颤抖却温柔。
方才的一点酒精不可能影响她,但这不合时宜的情景中她却连挪开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别为了我……”
杨慕月听到陆君仪低声说,看不到她的脸,杨慕月却没由来地觉得她是想哭的,于是伸出手去把对方抱在怀里。
“没有别人,没事的。”
君仪姐比谁都在意他人的视线,在一块的时候也比谁都注意维护杨慕月的形象,所以私底下的时候杨慕月想去帮帮她,放松一下、笑一下难过一下也没有关系。
年纪小一些的人说。分不清是在安慰她还是在狡辩自己。
“没有人知道,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