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午后
伤口没有感染,杨舟云渐渐好了起来。起先她可以离开沙发走动一会儿,后来受伤的手更加灵活之后便可以自己洗澡。她仍然不习惯人家照顾她。红城宅子里仆从满地,但杨舟云眼里每一个都是员工,与下属分享隐私对双方都是危险的事,更别说要去分辨哪些人心中有所图。
不过对常宁算不上提防。如她所说要是想加害于自己她多得是机会,何必这样复杂。那女孩照顾自己的时候态度自然,但杨舟云就是有种莫名的难堪,她把这归结于想要规避人情麻烦的本能,尽管心理也明白、自己离开以后能有上千种方式确保两人毫无瓜葛。
一个白天常宁照常出门去了,杨舟云扶着椅子去浴室,架好水管之后费劲力气把头伸到下面。她头发上有些血痂没有清掉,感觉得出来常宁一开始试图帮自己处理过,泥巴、腥味、河底惯有的残渣都被清洗掉了,但是结块的血渍黏在头皮周围,在自己尚未清醒的时候她或许怕扯到下面的伤口,看不清也不敢太硬来。
我这阵子身上都有奇怪的味道吗?
毛巾搭在头上水汽缭绕,杨舟云出来的时候心里想,回到沙发旁边的时候却发现常宁躺在上面睡着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即便自己在浴室,软管里的水流声也不算很大,费力气清洗的杨舟云却完全没有注意大门一开一关,这家伙进来,而且貌似躺在这儿好一会儿了。
杨舟云转头去看那扇门,锁是很老式的,常宁每次开门锁噼里啪啦的声音相当明显,刚开始的时候白天常常昏睡的自己经常被那个动静惊醒,近期却很少意识到,今天更是丝毫不警惕地完全没有发现。她怀疑常宁有刻意动作轻一些,最先吵醒自己的时候她便每次都表情抱歉。杨舟云想到后来自己精神好一些的时候便是下午起来,吃过晚饭之后是精神最好的时候,常宁有空的话就在那个时候帮助她练习搏斗的技巧;不然她则有夜班的打工,不论如何再会在清晨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
杨舟云名义上被常宁囚禁起来、没收武器以条件威胁,然而那女孩却很放心地白天放她一个人在屋子里,房间里没有装座机,她站在阳台上望了许多次,周围没有小卖部一样的地方或者公共电话亭、不过她身上反正也没有硬币。
即便是现在杨舟云作息常规了,当下却是第一回见常宁睡觉的场景。她侧躺在沙发上,外套还没有换下,稍微皱着眉头不知道梦到什么。那是她自己家里的沙发,也是这个唯一的房间里最中心的家具,兴许她之前回家的时候经常这样躺着歇息,却被一个外人占用了这么久。
杨舟云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看着常宁。
她分明是个很忙碌又疲惫的人。
在这孩子醒着的时候很难意识到这一点——她时常活泼有精力,还花了很多心思照顾自己,那些都不是必要的。杨舟云脑子中至少有五六种高效的囚禁威胁手段,只有对待有权势而绝不可以伤害的人质的时候、才需要配合着露出恭敬的姿态,万不可失掉压迫感,而且有什么体贴的招待,一定要一件一件地给他们讲清楚,困境中盲目的感激之心对于控制人心非常有效。
突然常宁摊在沙发上的左手指尖动了一会儿,杨舟云侧过去看,她还在睡,像是午后打盹的猫一样,身体对梦有着迷糊的反应。杨舟云下意识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常宁低声嘟囔些什么,翻了个身继续睡着。
睡着的人那双乌黑的眼睛藏在眼皮之下,杨舟云得以重新观察那张初见时误以为天使的面孔,白皙透粉的脸颊使她看上去非常年幼,嘴角有一丝自然的弧度,没有表情也像是满足的微笑。她醒着的时候倒确确实实是非常精神,明明是租来的窄小房子,每隔几天会抹一遍地板,刷窗的时候会哼着歌。
纯真而令人怜惜。
她靠近,想知道常宁说了什么,不意间温热的鼻息扑在脸上,好似之前自己动弹不得的时候这人给予她的体温。
可是现在杨舟云可以行动,意识不清的是眼前这个女孩儿。
……我在干什么?
她退了回来。若无其事地退到扶手上坐好,看了一眼常宁紧闭的双眼,用手一把滴水的头发撩到后面,再顺势就着水渍错了搓脸,之后起身去拉上了窗帘。
“……老周?”
她不能一直叫自己周小姐,又不想告知更多,杨舟云默许常宁用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呼,当下却有种别样的亲近感。
心头一跳。
“我看你睡了。天还是亮的,就拉上了。”她罕见地率先解释道,对方惊醒的神情透露出慌乱,眼神四处飘动的时候眨了好几下,像是被惊扰的小鹿。
常宁按着额头长出一口气,碎发黏在她颊边,有些汗湿了。
“我吓一跳……”估计是窗帘的声音,扬舟云掌握不好、那些老旧的圆环冒出刺耳的摩擦声,房间主人被粗鲁的客人吵醒了,却下意识地先确认后者的处境,“我梦到好大的动静,一下子屋子里又全黑,以为外面谁敲窗户进来了。”
她语气大大咧咧,有些虚张声势般的坐起了身,打量着熟悉的房间。
这恐怕是有现实相照应的梦境。追杀带给人的不只是肉体上的疲惫和痛苦,悬顶的秃鹰制造的绝望更加致命。
看着她剧烈喘息的人想到。
“我还在,”杨舟云从未以武力和地位自夸,但现在她想安慰她,她知道怀柔使人失掉戒心、却不知说的人也会心如鼓擂,“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