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

马场里陆君仪的枪早就上膛，却并没有等到消息——事情没有按计划发生。她预计那天晚上会有电话阐述下一步计划，可是仍然没有通知过来。

结合中午从梁正道嘴里听到的消息，应该只是差了临门一脚，然而统连帮已经被拉上台面，自己的举止不能太过引人注目。最坏的情况是完全暴露，杨舟云躲在暗处，梁正道在自己面前做了一番戏，放长线准备摸出后续。

然而结合前几天杨州云还面色如常地派遣自己，这种可能性陆君仪暂且没太担心：最关键的事，这种计划他们很难有足够的证据支撑。虽然当时那两夫妇很聪明先放跑了女儿，事后陆无风的居所被烧的一干二净，所亏他们多疑的养育态度、那孩子的面容也没有几个人说得清，接着老头目的遗言顺势把自己塞进那些为数不多的描述、顶包上去之后，十多年过去，即便那长大了的孩子真的现在出现，也能轻易被解读为骗局。

然而能杜绝节外生枝自然是最好的，父亲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基于和红城帮的家伙们完全相同的原因，对于追杀者来说这孩子逃过一年、信息就更模糊一年、便是更难找一年，但既然父母一厢情愿地为她隔绝帮派环境，却又教了她隐匿逃亡的技巧？

或许已经找到了靠山，又或者在什么街角不为人知地死去了，那位真正拥有陆君仪名字的女孩。

“……这些不关你的事。”

记得父亲向来不和自己透露多余的事情。当自己尚且不能完全接受这项大计划的时候，曾疑惑过父亲为何对湮灭红城抱有如此的执着，然后遭到了及其猛烈的斥责。

“你当然不理解……万人之上。成天收租子掀水果摊贩有什么干头？不能坐在最高的椅子上，穿着最昂贵体面的西装，一句话叫人瑟瑟发抖，做不到最凶最狂的那个，吃喝嫖赌浑浑噩噩、与蝼蚁有何区别！”

那时候还偶尔能见得到他，印象中他是个高大的男人、却经常捂着胃。

“看着吧……你老子可不是普通人。姓杨的混蛋当初在宴席上出尽风头，连烟都不给我留一根，我要是也背后家大业大、全场都藏了自己的枪手，怎么不也是‘少年英雄’？我要他家棺材滚下野草山坡，来让他看看、那个被笑‘弱鸡’的青年人才笑到最后！”

“——你当现在当家的杨舟云，风生水起、越战越胜，是因为那丫头经营奇才？都是利滚利的！你脚下雄厚，谁再和你对着做？看着吧……看着吧……我这笔成了、今后自然也是……”

他开始低声自语，陆君仪知道自己冒犯了父亲的神经，小心翼翼地答着、又试探地问自己是不是该走了。唐启便不耐烦地伸手一挥，走开吧，你这天生没点硬骨的小娘们，我都布置好了就会成功、去呆着接消息。

——别忘了，嘴里毒药口袋里的枪，有什么意外自己了结了。

眼窝深陷，长喘着气保持说话的样子，是陆君仪对他外貌为数不多的记忆。她一直怀疑他生了病，后来在红城帮、在极其危险的环境下还是忍不住查找了一下父亲的消息，没有明确的就医记录，这个是当然，再就是据说精神方面的压力、这类的症状比较解释得通。

——她听说自己还未出生的时候父亲是满心欢喜的，说的帮里面所有人都知道、大少爷给小孩子抓阄的一套都买好了，猜着是培养做帮派虎目的冲锋队长、还是毒辣的二把手辅佐，高兴得不得了，然而慢慢长大了之后，寡言纤细的自己显然不如他所期望。

不过现在她还是期待了起来。听一向容易恼火的父亲的口吻，统连帮那边应该是运行得不错，吞并毁灭了红城帮之后父亲一直以来的心愿也能终了，经济状况也会好很多，那个时候，他就会慢慢恢复过来的吧。

然后有可能，再去重新审视自己的成绩。

而杨家的二位，只能对不起……再对不起。

在冷风中站了两个小时。没有人来。确实没有人来。

陆君仪搓了搓衣领，思索着，那么事到如今，意思就是再稍微等等、杨舟云的死讯过一阵就会实现。计划只是延迟。不过如今杨慕月做了领头，虽不急杀她暴露自己、但是很多动作可以做起来了，也为之后父亲的全面进攻做好铺垫。

她匆匆走回，熟练地从角落绕过监控和守卫，在后院的一棵大树阴影下落地的时候，却听到从未有过的窸窸窣窣。

……临时改了夜巡？！

陆君仪反省自己的大意。头目出了危机，住宅做什么安保调整都不奇怪。脚步声迟疑，在接近自己的树丛间，缓缓靠近……

看来还是先杀一个人比较方便。

陆君仪上膛——她还穿着隐蔽的长风衣，这种敏感时刻被审问两句的话容易生出更多怀疑。尸体只能拖进树丛了，如果没有第二人还可以紧急掩埋。

脚步平实，再放缓，不注意的时候突然消失，很有侦察素养，听鞋底落叶摩挲的声音体型不算庞大，可惜呼吸没有屏住、巡逻组的成员里鼻息这样轻缓的人……！

“君仪姐？”

侧掩的人一愣，那人依着树干、丝毫没有袭击的意思。月光落在她毫无防备的睡衣外套上，陆君仪收起武器的时候心跳惊慌得失了一拍。

“你也睡不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