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烟

第10章 立盟

桌椅七零八落,地上还散落着玻璃碎片。方才的打斗吸引了一阵瞩目。这儿似乎所有人都欠一个解释,暂时是没法继续营业了。

严蔓慈提议去她家附近,熟悉地形也相对隐蔽,至少不会被听到不该透露的,剩下的人思索片刻后跟她去了。

这栋居民楼的门开在两栋楼房之间,陈三和蒋四郁闷地抬头看一眼,窄窄的巷道里看得到二三十户人家的排气管、却一扇窗户也没有,倒真像是搞什么非法交易的位置。

客厅没什么东西,一角摆了些杂物,四人只走到中央面对面站着。刚刚被追债的人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前因后果。

“这他妈全完了,”蒋四阴阴地说,“那是你的债主,我们的二姐给你搭进去、我们三个事做不了也全完了,现在就该一码归一码、把你给绑过去交差。”

“要是他们想的话早动手了。”严蔓慈回答。

“没错。刚刚抓住蔓蔓肯定比抓那两个人容易,而且既然是时间很久的一桩借贷,没回出来应对的又只有她一个人,对方多的是机会下手。”

一直沉默的赵玉玦开口说,

“他们想要合法控制。白纸黑字自愿签名。这肯定是他们上头什么大规划的一个个例,做成产业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就是说他们一开始的目的是?”

赵宇玦点点头:“……色情产业。包装成酒吧会所,经常和高利贷活动搞在一起。”

他们的举动也出乎寻常的耐心,加上从来没有实施身体上的暴力威胁,恐怕没有更好的解释。

后知后觉的严蔓慈一时无言,望向另一说话人的目光懊悔又迷茫,而在此事上冷静做出分析的赵玉玦,也颇感到几分一言难尽。

——她依稀记得自己烧起来之后的只言片语,此刻深深受到帮派威胁的蔓蔓,不知对自己的举止作何感想。

最后严蔓慈撇下眉毛,露出往常一样无奈却真诚的笑。

至少此刻互相信任。

双方都读出这样的信息。


“那么,你们说‘做不了全完了’的是什么事?”

严蔓慈又问。


两个男人沉默片刻,多少算是冷静下来。陈三递了蒋四一根烟,自己也叼了一根,慢悠悠地解释起来,一笔极其重要的生意,他们拿的箱子装了第三方托来的信物,若是交不上三个人脑袋估计都留不住。

“……具体的时间地点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只叫我们这几天在附近逛逛,后面等他们联系。这帮家伙重视得很。还说万一哪里不对会询问暗号,那是老大直接给岳姐一人说的。”

而且比起自己的事来时间更紧迫。

严蔓慈想着。

“对抗或者拖延都不行吗?”

“东堂换届的玩意,要是黄了、那俩大佬不管是谁我们都惹不起。”

“那不然干脆告诉他们实情?”

剩下三人皆是一愣,而赵玉玦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要东堂帮忙去处理下?……或许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东西在太宏那边,也确实是他们抢去的。一帮办小事的喽喽,哪一个继任者都可以轻松搞定。”

对面二人思索片刻,先后摇了摇头。

“这情况太复杂了。和我们接头的肯定也只是跑腿的,没有暗号根本不会听我们讲那么多。”

“而且什么你知道吗?就算他们做决定的相信了我们,跑过去抢东西,还顺便把两个人都救出来,他这竞选前偷渡信物的行为可不是什么坦荡事儿,我们和那些动了箱子的太宏小弟们估计都是一个下场——死路一条。”


四个人再度陷入沉默,这次先开口的是马仔二人组。

“小姑娘,你欠的几个钱?”吐了一口烟的蒋四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看了陈三一眼、得到了一个坦然的眼神后继续说,“我们还是认识几个弟兄,性命攸关的事还是能拿几千块出来。”

“你们是说你们愿意……”严蔓慈的语气从惊讶到柔软,然后马上又陷入无奈。稍微讨论了一阵过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一笔债根本不是每月拿工资的人付的起的数目,哪怕黑帮活动也一样。


“希望你们没有动心想转做高利贷。”

奇怪的小姑娘,这时候还开得了玩笑。

陈三见蒋四是一如往常的愁眉苦脸,而那边另一个女孩扯了扯嘴角,好像下意识地、想跟着说话的那个姓严的女孩一起笑,可是表情又马上被苦恼压住。


那欠债的小姑娘继续说:“签……我还是去签好了。既然事已至此,让我的学费摊上四五条人命也太亏了。”


“等等。”

沉思许久的赵玉玦开口,询问的方向是两个男性:“你们的期限在前面,是这样吧?”

蒋四点点头:“具体不清楚,但在她的十天期限之前、这是不会错。”

“你们之前说、这是一笔很重要的生意?对方是争下一届头目的东堂大佬,整件事还非常注意保密?”

这是显而易见的,再次得到了对方的肯定之后,赵玉玦继续了。

“……所以说你们成功了、会收到很大一笔钱?”


二人有些莫名其妙。

“你是说……?不这怎么可能,我们没有东西又不知道暗号,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赴约成功?”

“如果按你们猜测这是个脏事,有名头的不会露面……而换届的信物……权力过大,越是大帮派的信物保存就越只在那一两人手中。我是红城赵鸣川的女儿,这事说来话长,但是重要的是、二十多年帮里的信物我一次都没接触过,那么那个接头的跑腿人很可能根本没有见过。”

赵玉玦说,

“而暗号……假使一切顺利,你们也被交代说是会在‘不对劲的时候’问‘,不是么?”

短暂的惊讶过后,蒋四犹豫地看了一眼陈三,后者接过话头、试图把对方的提议完整摆开:“你是说我们可以拿一个差不多的糊弄,先去赴交易、拿到那笔钱之后再去救人?”

“不错。钱的话,既然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都交底了我觉得你们可以放心,只要期限合理想必可以还上。”

“钱得有命花。先等等,”蒋四打断她,“那玩意毕竟是假的,他们又不傻,回去肯定有人查的。”

“东堂换届前有祭祖的习俗,现在是初冬,他们两个候选多半都带着干事在去往老祠堂的路上。这几天如果把你们知道暗号的二姐救出来,再交出真的信物,解释说准备了迷惑别人的却单纯带错了,他们急着在仪式上使用又不希望声张,很可能不会追究。”


听过的二人对视一眼。

“你有点脑子。”作为在场次序最大的,陈三代表他们小小的帮派接受了赵玉玦的提议,“岳姐不该为这破事死,姓严的小姑娘你和你们那朋友也不该为这破事送一辈子。”

“这样交接的时候就承担了全部的危险,你们明白吗?”严蔓慈正色道。


马仔们豁达一笑:

“你当我们吃什么饭的?”



行动严蔓慈自愿加入——接头的对方很可能知道这边是以一个女性领头的三人组,既然岳不在这样的组合比较不引人怀疑。赵玉玦身份过于敏感、在各种层面上都容易引起意外,甚至不可以呆在附近,四个人商议过后她决定找一处地方至少保持观察,这样万一出事,还有一个知晓情况的人考虑之后的事。

在场的人大致达成了统一,具体的细节还要等得到通知之后再做安排,之后陈蒋离开,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严蔓慈借了他们两把伞。

“小玉你可能得待一会儿了。”严蔓慈从窗户向外看,“我只有一把备用的。”

“不用,我可以这样走。”

赵玉玦依旧站在客厅中央,视线正前方阴冷的天色透出蓝色的光、点亮窗边人的眼睛。

“谢谢你让我进来。”

从开始的那一次到现在。她知晓了她和那些威胁绑架、再从中获利的家伙们是同根而出,现在自己既然坦白了红城赵鸣川长女的身份,钱的方面有更加容易想到的解决方法。

爸可以开出多少钱呢,为他自己筹划的这个家族未来,正如日中天的红城大帮派的财务总管。

蔓蔓只需要脑筋一拐:送一个出走的人回去家族也不是多大的罪过。

——谢谢她并没有提出这个问题。


“这没什么。”

“不用……勉强。”


看着拘束的赵玉玦,不久前这人还浑身虚弱地躺在长椅上,严蔓慈叹了口气。

“青子小时候……非常可爱,眼睛圆圆大大的、讲话也软软的,我说什么她都乖乖点头去做,我那时经常想:真的是天使一样的小孩子。”

她看着窗外不停歇的雨,狭窄的巷道口路过的人来来往往,匆匆消失在视野之外。

“后来你也看到了,变得脾气很不好、和好多人都会吵起来。有时候也变得很任性,崇尚暴力,跟同学打架,还频繁混在帮派活动中间。但她仍然是个可爱的孩子。”

会帮忙会撒娇吃醋,会一往直前。

——该愧疚的是自己。

严蔓慈笑了笑,转头望向客厅一角,赵玉玦这才注意到那些并不是单纯的杂物。

画到一半蒙上的画,掰到一半的钢丝线,画笔、画架、颜料、小刀。海螺形状、到最上方延生成耳朵的石膏,密封好的陶土,隐隐看出翅膀的西方龙木雕,形状各异的石头和树枝,还有一个纸板之间穿插、巧妙受力拼接成的奇妙小房子,挂在墙壁上的是四五个红蓝交织的缝制物品。

很乱很杂、当中却有一块地方干干净净,一定是坐在那片地板渡过了很长时间。

整个一堆奇形怪状又五颜六色,就像倾倒出的灵感。



“有时候我想烧了它们。”


她又回到那番苦笑的表情,


“没有追求去实现这些傻气的东西,就没有这么些借钱的麻烦。这就不是我该学的东西。”



艺术是挑人的。而背景是人生的一部分。

每日忙着求生的人不配去解放材料中的灵魂,自己庸俗而逃避,又凭什么去给创作的物品掌舵呢?

人也是一样。当初的自己配不上那对中年夫妇的关心,隐瞒又逃避的那个小女孩,寂寞和不安只会慢慢消耗他们的爱护,直到有一天期待消失、最终失望地发现孤儿院里的那个可爱的女孩并不真实。

“你也并不是、我本来该接触得到的人。”

她望着赵玉玦。

“说来也好笑,我之前中学的时候也叛逆了一小会儿,觉得纹身很酷嘛,就弄了一个在小臂上、也想吓吓街上这些黑帮。后来被找茬的次数直线上升,更后边就洗掉了,再想想当时那本图案簿子、想说那些混帮派的家伙多半也是品味糟糕,之后又是这桩被追债的事情。没想到遇见你,才发现真有电影里那种人,不是端出来的架子,讲义气明事理。”

“——我只是个小人物,很多时候不过是在折腾胡闹。”


赵玉玦口袋里的双手伸出来垂在身侧,捏紧了又放开。

“如果不是你自己说的,”

她看着对方清澈温柔的眼神,拔高的语气又弱了下去,

“……我都要吼你了。”


“——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佩服的。有想法有能力又有计划,找到了一条这么合适的、又做得这么厉害的道路,排除困难坚持下去,不要为了别的什么、说你自己不值得。”

不要说什么胡闹……蔓蔓你才更像一个大家的子弟,温润又有担当。

令这边羞愧。


她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严蔓慈还是捕捉到了对方的意思。流淌着暖意的对视持续了好一会儿,赵玉玦才反应过来,转成不太好意思的笑,不知道是出于体贴、感染或是别的什么,严蔓慈也自然地扬起嘴角。

善解人意的雨一直在下,在客厅里由毯子搭成的简陋客床、和那张小小的老旧单人床上,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得到了近段时间最安稳的一次睡眠。

作者留言

这文变得这么正经我好意外
也好慌……
一写长篇就恩耐不住正剧本色
显得我后面的大纲现在看上去非常不正经……

关闭
选择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