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佬
眼神接触之后赵玉玦沉默地掏出了钥匙,刚刚踏进房间便被另一人制服在门口。
杨慕月找到这里费了一番功夫。背街的小巷,房东也对拜访客很警惕。赵玉玦本人白天并不见活动,行踪很注意,要不是杨慕月有自己的眼线,确定对方居住在此倒也要多花一些时间。
她感到手中人轻微反抗的意图,加紧了摁压手腕的力道,再将枪口抵在对方脑袋后面。
“谁指使你?”
藏匿倒也算周密。但谁有这个胆子、或者说这么愚蠢的脑子,直接策反红城的骨干子弟?
赵玉玦彻底无法动弹,被钉在门板上,或是因为疼痛或是因为恐惧、有些发抖:“……没有什么指使。”
“那你清不清楚你自己干了什么?”
“我想走,所以跑了。”
“我问你是谁在背后接应。这房子谁给的钱,你现在跟着什么人。”
“钱是外面的朋友借的。”看不见对方的表情,赵玉玦忐忑地解释,“没有人,是我不想干了,我受不了待在红城里……我只想一个人过。”
杨慕月瞥了一眼地上用了一半的洗衣液,翻查赵玉玦的口袋,只有一张五块的纸币。
还真是铁了心不想做了啊?
杨慕月皱起眉头想。
“他们说你中了邪临时起意,一开始我还不信。你明白你的行为是叛逃?不是看在赵叔的面子上我可以直接崩了你。”
“——组织点名用人,”
枪口逼近埋在发根,拿枪的人听见对方吸一口凉气,
“我再问一次,你回不回去?”
赵玉玦重重地喘气,对上专业的杀手她不过是俎上鱼肉。前几日的平静好像海市蜃楼,她又回到了刀尖舔血的地盘,枪烟反复缭绕在梦里。
“我知道你们要我做什么:趁乱开荒占领市场,先用资金砸开合作,再联合外部的吞并形成垄断,最后盯着流水线正常运行就完了。我知道你们绝对会成功,但这和我做不做又有什么关系?我写分析报表你们会看吗?我提出问题、你们会讨论吗?和我打交道的人下次见面还活没活着?下次我去和别人打交道,回来的时候还活没活着?”
痛快一点吧,她闭上眼睛想,这时候才明白开枪人犹犹豫豫或许对双方都是更大折磨。
至少这次不是自己动手。
“你家人很失望,”
杨慕月说,
“说什么你脑子灵光,但是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派不上用场。”她把枪收到腰间,“我只能跟他们说你坐船走了。”
赵玉玦还不敢转过身:“……你放我?”
“你活着好些。再者我可不愿意你这种人守在我背后,不情不愿、在组织里是个隐患。”
虽说是优先遵从大头目的安排,真把赵叔的女儿杀了……面子上还真过不去。况且心不在焉的人麻烦的确更大,这丫头既然不愿意,强塞她做也没什么好处。又不是找不到替代的。
杨慕月扶着下巴想,风风雨雨折腾下来自己好歹注意点这些事情了,这家伙看上去不比自己小,倒当真对组织里的情势一无所知。
“……谢谢你,我,”
赵玉玦心有余悸地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善意。我不想对组织做什么伤害,只是不喜欢暴力伤人,我只想做个‘外人’。”
杨慕月笑了:“那可没有。我就是暴力杀人的狂徒,不过被限制罢了。”
“——你也是一样,”她语气轻巧,“你学的是什么?你看的是什么?你被要求接班的,你玩到大的兄弟干的是什么?”
红城庄园一般的住宅里生活二十多年,看到的是什么?
赌债,收钱,逃税,规避风险,钻条文漏洞。
那就是家族。
家族保护你,再要求你用你的手段保护家族,我们生下来就是如此。
“我没有解放你,就算被流放、你从内到外还是红城。我是你的话我绝不会想要脱离狼群。”
“你不是我,我也不会是恶狼。”赵玉玦说,“我喜欢我的亲人,但我不认同他们的事,也不愿意参与我的‘家族事业’。那种事情不道义也不长久,混乱的财富终究会溃败,我不想冲上去分一块牌匾,也不想做一颗红城的螺丝钉。”
人与人如此不同。哪怕长在不适应的环境里,也坚持某些难以理解的念想。
也是有这样的人。
杨慕月想。
“从此各走各路,与我也无关。”
“——不过这话说下去,若是搞出什么动静我就不得不杀了你。”
红城的二头目拉开门走掉。
“你自己多保重吧。”
周末的时候严蔓慈去了画室,上次那位感兴趣的老板也来参观,闲聊了一会儿过后严蔓慈感觉并不对劲。到后来介绍画廊和其它展品的时候,严蔓慈才意识到这系列作品的风格或许并不合适,只是第一幅的技法上给了对方一些误解,果不然,看到自己系列的第二张画的时候,老板提问的热情少了许多,后边再没有谈开了。
她退而求其次,既然现在对主题有了更具体的了解,提出可以特意设计一套合适的展品,但开展的时间就无法吻合,她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学生、自然没法要求画廊上空出展位来等待。
钱的事让严蔓慈有些头疼,这个月的第一个礼拜已经过去,毕业之后学校里面的工读项目自然没法继续做,而现在收购的事情多半会不了了之……也许自己能说服他买下第一幅?至少他当时是看上了的……
那样的话价格很不好谈,处境非常被动,对方现在发现了整体思路的不符合、兴趣也没有开始那么浓厚。
她已经省吃俭用,电费都磨到对方答应下个月再一起补上,仍然没把握能攒下多少。
这个时间餐馆里还没有多少人,通常小玉在自己的排班时间就会来跟着学习,不过今天不知为何,也还没有出现。于是给唯一一桌客人上过饮料之后,严蔓慈便在柜台后面撑着下巴沉思。
银行仍旧没法考虑。再去找一家贷款公司……当时找到的这家已经是明面上利率最低的了,价格上再划算的,那就和真正的帮派扯上关系,抵押的可就不是财产了。
……要做这一步么?
见识过收债人的卑鄙手段,严蔓慈无法确定自己不会落到最后的陷阱里。
青子也是……不知道她在玩些什么,希望不要真的和帮派的人交集太多,迷迷糊糊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别人有所图。
后门开关声音响起,应该是小玉来了。
严蔓慈突然很想看见她的脸,这个同龄人有种沉稳的气质,让人觉得自己稍微松散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那桌三人顾客自顾自地聊天,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什么什么需求,严蔓慈便决定去后厨打个招呼、顺带把之前累积的碗筷刷掉。在洗手池的时候却猛一下撞上,对方脚步不稳,退了两步。
“你还好吗?”
她见赵玉玦眼神昏沉,道歉也迷迷糊糊的。外面下着雨竟然身上就全湿透了,想必没有打伞。
她是不是没有伞?想到小玉也从来不带包,严蔓慈想起这人过得其实非常奇怪。对方脸色泛红,站在那边行动迟缓,严蔓慈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摸了下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
……发烧了?
在被安排着躺在休息室的时候赵玉玦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一阵子忙前忙后又精神紧绷,蔓蔓问她昨天什么时候睡的,自己都答不上来。
杨慕月走后那扇门就好像随时会被撞开一样,赵玉玦根本睡不着觉。
严蔓慈把她放到长凳上,披了一块毯子。大约是怕赵玉玦硌着不舒服,又叠了围裙垫在脑袋下面。
“你躺一会儿。离你的排班还有一段时间。”
她打了一杯水放到旁边的桌子上,自己伸手就够得到,“最近降温,可能是着凉了。如果你觉得难受那边抽屉下我备了点感冒药,清热解毒吧,烧待会儿如果退了,也不用吃消炎药什么的,多喝水其实就好。”
病了的人和小孩其实都差不多,手腕被抓着,严蔓慈看着对方迷茫的黑眸子有些好笑:甚至也要哄一下吗?
“没事你睡,我就在外面。”
既不期望也不失望,第一次有人这样,单纯对她这么好。
赵玉玦知道对方还在当班,也知道对方的温柔是好教养的体现,表现出距离感、把空间留给自己也是出于对个人的尊重。
一个得体的成年人应当懂得珍惜对方的好意,好好道谢然后下次回应。
可是她抓着她没让人走。
“……有人追我,”胡言乱语,也不知道是真烧到脑子不清醒了还是刻意语气可怜,知道严蔓慈会听,脸也烧着、赵玉玦就当自己是一点不清醒了,“我家里追我,我不想回去。搞什么生意……恐吓勒索收债,那种生意……”
严蔓慈脸色煞白:“你家里工作……?”
赵玉玦却昏沉沉,只觉得清凉的音色如同小溪一样流过心头、像是往常的耐心和打趣让人心安,什么也没有听进去:“我不想杀人的,那个男人,他们为了钱……”
躺下的人渐渐呼吸平稳。严蔓慈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穿着者不易察觉的袖口内侧、竟有一丝深红的印记。
那天追是因为……她杀了人?
那天一念之差的善意顿时显得自作聪明。她早该想到那些帮派之中也有年轻女孩,就像做事有不同的手段、外在的作风也是有软有硬,不然青子也不会自以为有地方施展拳脚。
我要把她怎么办?交出去?交给谁?她说家人在追她,兴许她也不同意那些行事、但她说她……虽然只认识几天,回想起她时常青涩的神情,这件事仍然叫严蔓慈有些难以想象——无论手段,那些她见过的混账眼中总是有所图谋,制造混乱、也乐得其中,而她第一眼就像是避之不及。
又或许那也只是假象?
她总教育院里的小孩不要掺和其中,是是非非混淆不堪、总归斗不过大佬毒辣,但自己现在……?
可能这次青子教育自己是对的
烂好人引火烧身
猛然两道急促的铃声,催着严蔓慈去到前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