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追害
她在外面游荡了一整夜,没有身份证也没有工作,但是第二天白天多次尝试之后、好歹找到了一户可以暂租的公寓楼。
尽管在赵玉玦的认知里几乎灭绝了,旧城区的路口居然还有不少公共电话亭。
她摸了摸口袋,还有几个硬币。
“打钱。”
“我没结婚没小孩,爸妈在度假,找警察。”
“别玩了,”赵玉玦这时候没心情面对友人的胡言乱语,“跟你借点钱。”
那边人想了一会儿,慢悠悠地说:“倒是听得出来是你本人……不过你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在你们帮派眼皮子底下绑架你?”
读书的时候在圈子里很有名,车里的短刀手枪,不可说的背景。
她无力拒绝这些安排,也无从解释。所幸仍有许多人愿意同她交上朋友。
“说来话长……”赵玉玦知道自己在说一件相当无理的请求,然而透露太多也会给对方引来麻烦,“我被自家人追着。事出突然什么也没拿,这种情况下、本地的银行卡自然也不好用了。”
“当时企业留你一两年你不留,现在家业用你你也不干。你真想明白了想做什么?”
“没有。但我大概想明白了我不想干什么——剩下的只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边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我见过、最呆板又最自由的家伙了。”
“——一切当心啊。”
她低下眉头道谢,只希望这张临时的卡被发现的晚一点,她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这位聪明又讲义气的友人打钱过来之后必须马上提出,先付上这几个月的房费,再做打算。
然后我需要一条路子活下去。
赵玉玦靠在玻璃门上思索,常规金融和财会方面的岗位肯定会被注意。若是小一点的私人事务所,每个人涉及的业务反而更加宽泛,就算不注重证书和学历、也不可能聘用背景不明的人。
作为来历不明的外地人,又是无亲无友的年轻女性,兴许做什么都会显得令人怀疑。
她突然想到昨晚的交错,五颜六色的灯牌下,那名店员小姐淡淡的江南口音。
洗碗或许不错。
赵玉玦走出电话亭的隔间。
外面渐渐昏暗起来,再三确认锁好了大门的严蔓慈抬头,在电线杆密布的天空中看见了落下的太阳。她拿起手中的提袋,估摸着现在差不多是出发的时间了。
和这里绝大多数的路径一样,她所熟知的小巷大多没有名字。道路只是错综复杂的房屋之间的空隙,经历了多少代人的建造、拆除和改变,紧邻的楼与楼之间或许毫无联系,只是一幢新建筑碰巧落在谁旁边的空地上,又或者牵着一笔谁都记不清的帐,连地基之间都盘根错节。
严蔓慈裹着一件大衣,细小的雪花落在棕色的长发上、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化,走在路上的脚步谨慎又轻快。这个月快要到月底,扣掉水电和房租的部分,终于攒够了一笔钱购置新的颜料——白色用的总是太快,但这正是因为调很多颜色都需要它,于是更不能买太过便宜的牌子。
她的毕业设计马上就要完成了,这几年下来的晚课、资金上东拼西凑总算是撑到了最后。
上次那家画廊老板,电话里的口吻听上去不错。
她朝手里呵着气,太阳下去后天有点冷了。
再努力说一通,说不准就这个系列全买了……
——然后我就能慢慢画了。
实际上还没有画这个系列其它作品的人想着,有时候推销就会有点夸大其词……艺术家也喜欢铁饭碗呐,又不能每天喝西北风啊不是么?包括有时候资金周转不灵了,也得要想想办法,最后解决了也就挺好的啦!
过了这个路灯就是自己打工的快餐店了。严蔓慈想到昨天晚上的那位女性,整个人从进门的时候就散发着不知所措,最后那些帮派成员……
唉……干了什么令人后悔的事吗?那个人。
即便只是短暂的相遇,严蔓慈还记得那人沉静的气质,即便气喘吁吁,身形却还是舒展大方,讲话的语气也是温文尔雅的,加上或许是身处陌生之地所带有的拘谨。
不是个坏孩子。
她在那一刻轻率地下了这种结论,此刻仍在心中默默吐槽自己、谁又知道呢?说不定是放跑了一个脸长得无辜的变态杀人狂呢?
就在拐弯的两步路处,她撞到一个人,稍稍比自己高一点点。
“小姑娘好久不见啊?”
那秃头的男人露出阴沉的笑,严蔓慈赶紧退了一步,她应该跟这些人没有纠葛了才对。
她小心地戴上兜帽,不想被发现打工的地方就在旁边:“上个月我已经还完最后一笔了。”
“什么最后一笔?”那人不紧不慢地靠近,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上面印着加息和头款种种叠加之后、她根本没有拿到的数字,“你三年前借的不是这个数?这可是你摁的押,我们只拿了一笔很小的利息,法律上都是承认的,你现在却想抵赖了?”
艺术学校的费用不低,材料和额外的东西都要用钱,而没有亲人担保的她很难从正规渠道一次借到那么多钱。那是严蔓慈经历巨大心理斗争之后的豪赌,但最终签下之前她就打算得清清楚楚,一日日地有规律攒好钱,这笔不公正的贷款她也是还得起的。
“我给到了这个金额。你们上一次就抓着这个不放,不然我半年前就还干净了。”严蔓慈又退了一步,“不信你自己回去核查。现在该没事了吧?”
那人笑意不减:“嘻嘻。大概是吧,但是过去两个月的收债日,我的同伴给你打的催租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严蔓慈皱眉:“什么电话?我没有接到。”
“别了,你看这个日期的晚上,通话记录都有的。”严蔓慈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两个陌生号码只响了一声就挂断的来电。
这明显是刻意找茬,然而不待她发起火来,对方一咕噜又说了下去,“这是违约,你明白的吧?白纸黑字都写着呢,刻意躲避还款日、拖欠不回应的,下次要在总款上乘以这个系数。还有那次我的一个哥们只是路过,见你是我的客户不过想打个招呼,就被你的朋友打了一拳,说什么故意去占你便宜,他不过是握个手、不小心碰到身上,又怎么恶意了?总之他后来鼻子出血了怪可怜的,还被不识相的同事笑了好几天,这些个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难道不应该算在帐上?”
他笑嘻嘻地说着纯粹是无赖的话,抖了抖那张单子,面色渐渐阴森起来。
“看见没有、这个数?下个月还不到,我就剁你一根手指头;再下个月还不到,就加两根;钱上面,利息自然是按天算的。而如果半年都没有结果的话,画家小姐,你可是连脚都没法拿笔刷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来钱快的法子,”他话锋一转,又仿佛关怀备至地说,“五个街之外有一家不错的小酒吧,我认识几个大公司的经理偶尔来放松放松,放心,男的女的都有,小美女你去陪他们喝上两杯,我们保证从他们口袋里掏大把钞票给你。”
“……这活儿这么好?”
短暂的沉默过后,严蔓慈看着对面人说,
“那您怎么不去呢,‘小帅哥’?”
对面人拉不下脸应对,一阵咒骂中现出讨债人的原型,强调着这笔额外的费用下个月铁板钉钉地要还上,然后吵吵嚷嚷中歪着步子走掉。
严蔓慈捂着下巴,倚在墙角边叹了一口气。
是她想得太天真。
那些小字的条款她有读、也小心翼翼地全部遵从,却不想最后被这样信口开河地利用。她明白一旦像刚刚那样写了下来,这是那家伙最后一次有这个机会使用这些条款。自己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对方最后的反应也表明了,他大概已经对从自己身上再榨出多少钱财不抱指望。
但是这最后一笔……我又从哪里凑呢?
这个数目不是她一个月可以攒出的,那些人很清楚这一点。
收债人令人厌恶的嘴脸还在眼前,严蔓慈抬起头,雪落在脸上冰冰凉凉的。冷空气侵入肺中好一会儿,她觉得脑子好歹冷静了许多,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先不要在今天的打工上迟到为好。
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店门前,淡淡的湿气模糊了玻璃门,严蔓慈隐隐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柜台前面
——是昨天那位客人。
……怎么回事?
严蔓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