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祝福还是诅咒

昏暗的小房间中，查雅身上的装备都还未卸下，她便趴在桌边沉沉睡去。

站在凉爽的阴影中，微风轻轻拂过脸颊。

睁开眼，阳光洒落在阴影外的世界，石砖砌成的围墙，宽敞的空地，几个画着红心标靶的稻草人。

这里是．．．月瓦斯卡后方的训练场。

眨了一下眼，空地上忽然出现几个人，在眼前围成松散的半圆。

“圆环的兄弟姐妹们，今天，让我们欢迎一个新的灵魂加入我们的组织。”

艾拉、威尔卡斯、克拉科、斯科月、法卡斯，战友团圆环的全部成员出现在前方。

真的是全部成员．．．吗？反驳的声音，在心底冒出。

“这个女孩被挑战过，仍像顽石一样永不屈服，最终证明了她的勇敢。”站在正中央的人是战友团里伟大的预言家，克拉科，他的脸庞饱经风霜与岁月的磨砺，但身躯依旧高大魁梧。

克拉科洪亮的嗓音回荡在广场中，“谁来代表她说话？”

“在这里，我见证了一个坚强的灵魂。”

一个女人，从视线的死角中站出，立于半圆中心。

她是谁？

喉头涌上一股酸涩的苦意。

“妳愿意为她举起盾牌吗？”

“我会永远站在她的身旁，挡去所有的袭击。”

“妳愿意．．．．．．”

心不在焉听着，片刻后，战友团欢迎新人加入的宣誓，在圆环成员们一齐朗声的回答中结束。

“好吧，年轻的姑娘，妳是我们的一员了，我相信妳不会辜负我们。”

抬起头，只剩克拉科和那个女人，一远一近的站在面前。

“现在，战友团里的人，都是妳的家人。”

女人近距离地站在身前，迫使自己抬起头仰望。

她略显年轻的脸庞上，被巴掌状的鲜红战痕所覆盖。

“重新介绍一次，我是诺拉。从现在起是妳的姐姐兼导师。所以．．．要听我的话好好训练，知道吗？查雅。”脸上恫吓的图腾，被诺拉嘴角边挂着的笑意所柔化，那人伸出手，大力的揉起自己的头顶，

诺拉．．．是诺拉阿！昏昏沉沉的查雅被唤醒，意识到自己现在处于梦境中。

查雅想要给诺拉一个拥抱，身体却不受控制。

一如当时的自己，她抬起手，用力挥开在头上作乱的手。

霎时，画面破碎．．．

“叩叩”敲门声响起，“查雅妳在吗？”

查雅半梦半醒，意识陷入泥沼中，在梦境里挣脱不出。

她再次陷入梦境里的画面．．．

漆黑的深夜，云雾遮蔽星与月，滂沱的雨水来不及渗入石砖间的缝隙中，便汇聚成小溪流到脚边。

暗红色的水，浸湿脚上灰黑的毛皮与利爪，她抬头望去，混浊不清的火光下，满地碎裂的躯体与残肢．．．

自己做了什么？她下意识吞咽了一下，口中血腥味的唾沫伴随着咬碎的肉块，一起吞下，随之．．．身体似火烧一般，不断地涌出力量。

一个头颅被狂风吹过，咕噜咕噜地滚了过来，软塌塌的触感撞到脚掌上。

低头望去，鲜血淋漓的脸孔上，巴掌状的战痕被利爪撕裂，一分为三。

查雅瞬间被惊醒，趴在桌边的她，抬起头，眼前只有一盏烛光安静的摇曳着。

刚刚那是？

“叩叩”耳边仍传来不间断的敲门声。

烦躁的查雅抽出匕首，狠狠地插在木桌上，放开手后，刀身还不住的晃动。

“来了。”查雅高呼一声后，恼人的敲门声立刻停了下来，

查雅起身拉开木门，威尔卡斯那张满是胡渣的脸出现在门后。

“有事吗？”心情如被乌云遮蔽的天空，查雅问话的音调不自觉的往下沉。

威尔卡斯这时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打扰到人，他轻咳了一声说，“斯科月在找妳，也许妳应该去他的房间看一看。”

说完，威尔卡斯便跨大步离开查雅的房间前。

查雅关上门，走到木桌旁，将手指浸入早已凉透的水中沾湿，把调皮落在额前的发丝梳到后方，并在后脑勺扎起一个马尾，接着，她检查完身上的武器和装备后，才动身前往斯科月的房间。

踏在金红两色的地毯上，往月瓦斯卡居民区的深处走去，依稀能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

拐进左边的一个转角，看见斯科月正坐在桌边与艾拉聊天。

“听威尔卡斯说，你要见我？”查雅倚靠在石墙边，看着这位从浩大战争存活下来的男人，他在那场战役丢掉了一只眼，却也习得了一身精湛的剑术和战斗技巧，是战友团中最强壮的人之一。

查雅和斯科月，两人间除了战斗训练时有所接触，私底下几乎没有什么交集，现在斯科月找自己，除了交代赏金任务外，查雅也想不到会有其他的事情。

“是的。我这次的计划有些不同。”斯科月边说边与艾拉交换了一个眼神，艾拉坚定地朝斯科月点了点头后，他才把视线重新放回到查雅身上，接着说下去，“但这东西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今晚深夜和我到地下锻炉碰头。我们再详细讨论。”

查雅想了一会说，“地下锻炉？入口是在天空锻炉下的石壁吗？”

“妳怎么会知道？”斯科月的语气如常，但看向查雅的眼神却变得犀利许多。

“猜的。以前训练时常常经过那里，偶然发现一面岩石有点奇怪，像是被刻意切割过，再镶嵌回去的样子。”查雅耸耸肩，一派轻松的态度说，“没想到那里会是一个入口。”

“好吧。我们晚上在那里见。”斯科月摆了摆手，随手拿起餐盘上的面包，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之前看到两人明显交换讯息的小动作，艾拉想必也是知情的人，他们在隐藏些什么？

查雅将目光投向艾拉，却发现她和斯科月一样，浑身散发出一副不愿再多谈的模样，便不再说什么，知趣地转身离开。

走过长廊，打开通往月瓦斯卡大厅的木门，顿时，热烈的交谈声和吆喝声此起彼落，食物的芬芳、酒精的花香混着木柴燃烧的气味扑鼻而来，大厅里摆放的三张大长桌边几乎坐满了人。

查雅走上楼梯，站在格子窗边，望向窗外的景色，凯娜瑞丝女神正向人间降下祂的恩惠。

混浊不清的昏暗天空，倾倒下如瀑的雨水，大门前架起的火盆正熊熊燃烧，飘散出的氤氲白烟混杂迷蒙的水气，掩盖了远方的景象，原本清晰可见的龙霄宫和金树都化作白雾中若隐若现的黑影。

这样天气简直就像．．．梦中看见的那样。

查雅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她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擦起剑柄上的螺旋花纹。

“嘿，女士。您要对阿蒂斯和尼加达·石臂的拳击决斗下押注吗？”男人的声音从身后窜出，查雅回过头，一名男侍站在几步之外，他手里的篮子中装着一堆收来的赌金。

查雅朝另一端望去，宽敞的空地上，名为尼加达·石臂的女诺德人和名为阿蒂斯的黑暗精灵，正打的难分难舍，一些人站在围栏边，看那一张张兴奋到胀红的脸孔，明显是下了赌注的赌徒们，正为他们赚取或失去的金币激动着。

一场热血沸腾的拳击决斗，也让坐在长桌边观看的人，挥舞起手边喝剩的空酒瓶，朝场中央的两人时不时吆喝吶喊，吹起鼓励或是嘘声的口哨。

“一百金，押尼加达·石臂赢。另外帮我跟厨房要一份餐点，不要酒，多一点的炖菜。”

查雅向男侍付清了金币后，走到书柜旁抽出几本书，再回到格子窗边，坐在靠窗的长木椅上，翻阅起关于乌鸦鬼婆的寓言故事，等待着她的餐点送来。

时间像风，一吹而过，消失无踪。

查雅系紧腰间因为钱袋变沉，而止不住下滑的皮革腰带。

打开月瓦斯卡通往训练场的后门，雨水伴随着一阵阵的强风，扑打在查雅身上。

数个立在另一侧围墙边的稻草人，在暴雨迷雾中显得鬼影幢幢。

查雅伫立在门口，犹豫自己是否要在大雨中，前往地下锻炉的入口前等候，那里可没有任何遮蔽物，只能被淋的满身湿。

“是妳啊，一起过去吧。”此时，正巧斯科月也从后门走出，他看见待在屋檐下的查雅，说“艾拉一会就加入我们。等她一进去，我们就跟进去。”

查雅跟在斯科月身后，踏入雨幕中，冬日特有的寒气，钻心刺骨地随着雨水扎进肌肤，逐渐往内侵蚀。

不一会，先抵达入口前的两人，也等到了艾拉的出现。

艾拉推开石门，率先进入地下锻炉的内部。

“妳准备好了吗？”斯科月在进入之前，意义不明的问了一句。

“这是一个考验？”

“这不是考验。基于妳这几年对战友团的贡献，荣耀将让妳获得一份礼物。”斯科月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他一手推开沉重的石门，朝查雅挥了挥手说，“进来。”

查雅越过斯科月，走进地下锻炉内部，一片黑暗中，她闻到不太妙的味道，是浓厚的血腥味混杂着一丝野兽的臭味，查雅心中越发警惕。

昏暗的光线中，眼睛需要适应一会才能看清，此时，查雅她还不明白眼前出现了什么。

“我希望就算在这种状态下，妳也能认出艾拉。”伴随着斯科月话语，石门“喀”的一声，完全闭合上，“人们一致认为，她是妳的祖先。”

“什么！”现在，查雅完全看清了，一只比人高上一头的野兽，站在她的面前。

狼一样的兽头，深灰色的毛皮，锋利的爪牙在黑暗中也闪着幽光，后肢如人一样站立着。

很明显，是一头狼人，站在自己的身前。

“你说这是艾拉？”黑暗中，震惊过的查雅，一瞬冷静下来后，发出讽刺的讪笑声。

名为艾拉的狼人，呼出空气经过喉头的震动，发出一阵低吼声。

“正如妳见到的，更加强壮的身躯、敏捷强劲的后腿和与钢剑一样锋利的利爪。”斯科月没有理会查雅小小的嘲讽，他知道没有一个战士会拒绝变得更强的机会，现在的她只是无法理解这份祝福的伟大之处。

“我们低调行事，是因为克拉科正忙于处理我们获得的这件伟大礼物。”斯科月站到艾拉身边，赞叹且狂热地说着，“他觉得我们被诅咒了。但其实我们得到了庇佑。蕴含如此强大威力之物，怎么会是诅咒呢？”

“那么我们自行其是。”斯科月朝查雅做出邀请的动作，“艾拉说妳是一位优秀的猎人，追求强大的猎物，追逐狩猎的兴奋感，这样的妳应该可以理解吧？”

不．．．我不能理解，究竟怎么会有人想把自己变成，除了利牙和利爪外，一无所有的野兽，真要这样还不如变成猛玛象呢．．．

查雅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说过的话，龙霄宫里的法术顾问，法仁加曾经说过的话语和他当时嘲讽的语气，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诺德人．．．

“所以你们邀请我的事，克拉科现在还不晓得？”查雅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试探起斯科月的话。

“他之后会知道的，法卡斯和威尔卡斯也会欢迎妳加入圆环，毕竟妳是诺拉认可的学生。”

“想要真正的成为战友团，妳必须和我们一起分享狼血。”斯科月将双手撑在石头雕塑成的圆形盆边缘，“说了这么多，妳准备加入野兽的视线没？朋友。”

“要是我不想成为一个狼人呢？”

如果他们对自己抱有敌意，现在自己的处境太过绝望，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对上斯科月和一头狼人，九死一生的局面，但．．．也不是没有战胜的机会。

吉娜．．．那次告别，绝不会是最后的告别，我还想见证妳打败世界吞噬者的英姿，在酒馆里聆听吟游诗人传颂龙裔的事迹。

想到这里，查雅紧抿双唇，目光炯炯，缓缓挪动到对自己最有利出击的位置。

“那是妳的选择，我们不能强迫妳。但是要加入圆环，妳的血必须和我们一样。”斯科月的语气中渐渐透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沉默半响．．．回想起梦境里，血腥的画面，明显是兽血失控的情况，疯狂杀戮看到的一切，比野兽还不如．．．只是一头怪物。

“不，我选择永远的拒绝。”查雅的右手下压剑柄，处于随时都能在第一时间拔出剑的角度，左手则虚握成拳，掌心中攥着麻痹术的绿光。

一直安静的狼人，突然仰头咆啸，接着不可思议的转变在查雅眼前发生，多毛的野兽逐渐螁化成人。

昏暗的光线下，艾拉不着一丝衣物，站在查雅身前，“查雅妳不应该拒绝这份祝福。妳天生就是我们一群的，姐妹。”

“我是诺德，我的身体、信念、灵魂是上天最好的礼物。我不需要野兽之血，混入我天生的血液中。”宏亮的声音久久不散，回荡在这狭小的洞窟中，震动心弦。

“哈，妳害怕了，对吗？就像一个懦夫见不得海尔辛给予我们的荣耀和恩赐。”

“生于诺德，死于诺德，自由骄傲的灵魂将归于松加德之中。”查雅的声音低沉且坚定，“海尔辛的诅咒会让你们死后也不得安宁。也许，妳应该像克拉科一样，重新思考一下这份．．．所谓的荣耀带来的后果。”

“哼，妳说的话，就像那个老人。”艾拉捡起散落在地的皮甲，重新将它们穿回到身上，“我没有其他意思。我爱克拉科，我尊重他并追随他。但这次他错了，这不是什么诅咒，我们变成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猎人。如果他为在松加德饮酒作乐的来世而心神不宁的话．．．”

“够了，那是她的选择。不用再多劝说什么。”在一旁的斯科月，站了出来，将手搭在艾拉的肩上，阻止她接着说下去。

斯科月将视线一转，放到立于阴影中的查雅身上，他看不见查雅流露出的情绪，但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就像信任破碎后，带来的巨大鸿沟。

“我必须确认，妳依然会为了战友团的荣耀而战，盾牌姐妹。”斯科月冷淡地说“那些银手在满世界的寻找更多巫斯拉德的碎片。”

“一组藏在东边区。”斯科月掏出一卷纸，上面标记了银手的营地位置，他抬起手，将手上的东西，朝查雅抛了过去，并说“为了我们的荣誉，把它拿回来。”

查雅伸手接过空中抛来的纸，下一刻，斯科月平静的话语，借着微风传达到查雅的耳边。

“这是妳一个人的任务。为了战友团的荣誉，付出努力和鲜血吧。盾牌姐妹。”对待不是同伴的人，斯科月流露出狼性残忍的一面。

“我会拿回它，但过程中流出鲜血的人，是银手，而不是我。”查雅独自推开石门，门外哭嚎般的雨势早已停歇，清风吹散遮蔽天空的云，柔白的月光从门缝照入。

“最后一个问题。”单手撑着沉重的石门，查雅侧过头，看向待在洞窟深处的斯科月和艾拉。

“狼人吃敌人的心脏和血，包括人，对吗？”

月光映在她金色的头发和蓝绿色的眼睛，像是金丝和宝石般熠熠生辉，查雅的唇角边衔着一抹让人看不懂的笑意。

沉默不语的斯科月和艾拉，给了查雅最直接的回答。

梦境里得知的事，获得验证．．．

石门“喀”的一声，在查雅身后完全闭合。

同时，在查雅与艾拉之间，也关上了门。

太过痛苦的记忆，被掩埋在最深处，曾经忘却的教训，现在一一浮现在脑中．．．

“还有什么，是我忘记的吗？”

查雅随手拿了一瓶蜂蜜酒，回到地下室的房间后，一饮而尽，接着把身体摔在床铺上，渴望能进入一夜无梦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