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在今年春季《闲情逸报·新大陆东部刊》所推出的美食特刊中，拉博尔城的黑猫小姐餐厅荣居一席。由美食家安德烈·格里高利子爵所撰写的短评中称，“在简洁美的外表之下，这家餐厅出色地融合了各国菜系之长，令每一次就餐体验都媲美一场世界环游之旅。”在特刊推出后，黑猫小姐餐厅的营业额相较前月增加百分之四十，初步奠定了本地热门餐厅的地位。

黑猫小姐餐厅的实际拥有人，柯丝坦夫人对此事并不反感，至少现在埃弗顿·卡莱尔不必费心找理由解释餐厅的人流量问题了。为了给地下酒吧做掩饰，客人们通常会从餐厅进入，在服务生的指引下沿暗道下到酒吧去。在此之前，拉博尔城禁酒专员约瑟夫·安格尔探长隔三差五就会在饭点到餐厅坐坐，假装好奇地追问卡莱尔先生为什么进入餐厅的客人和餐厅内实际就餐的顾客相差很多，直到卡莱尔先生忍耐不住，以没有点餐不许久留的理由将他赶走。而现在，慕黑猫小姐餐厅之名前来就餐的顾客已经足够多，安格尔探长就算想要到餐厅来找茬，也不一定有位置给他坐。

晚上十点一刻，黑猫小姐餐厅里仍留有几桌就餐的顾客，唯一的夜班服务生伊斯特·杨正在竭诚为他们服务。阿比盖尔轻轻地推开餐厅大门，用目光示意伊斯特不必搭理她，安静地穿过餐厅大堂，走上楼梯，敲了敲唯一一间有客包厢的门。

“晚上好。”打开包厢门的是康拉德，他冷漠地和阿比盖尔打了个招呼，随即让开一个只够一人出入的小缝。

“晚上好。”阿比盖尔从康拉德让出的缝隙间挤进包厢，摘下头上的邮差帽，格外恭敬地向坐在餐桌边享用美食的贵妇人道：“夫人，晚上好。”

“晚上好，阿比盖尔。”柯丝坦夫人放下汤勺，用目光示意康拉德将餐碟收走。康拉德将收好的餐碟放进包厢内一个专门的小窗口内的托盘里，拉响窗口边的铃铛。伴随着滑轮转动的声音，托盘带着餐碟下降到厨房，随后带着下一道菜升了回来。康拉德拿上菜肴，放到柯丝坦夫人面前，然后回到夫人身后，像一尊骑士雕像那样笔直地站着。

趁着这段空档，阿比盖尔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包厢内的情状。柯丝坦夫人和康拉德不是包厢内仅有的客人，在柯丝坦夫人的对面，坐着一位身穿时髦的浅蓝色共和国式衬衫的女子，她对周围所发生的一切没有丝毫反应，眼里似乎只有面前的奶油蛋糕。而在阿比盖尔面对餐桌的另一侧的地面上，还躺倒着一位年轻男子。他看起来陷在深度昏迷当中，不过由于灯光和角度的问题，阿比盖尔不能确定他到底遭受了些什么。

“非常抱歉我必须得把很多事情放在一个情境下完成。”一边吃着只是稍微煎过表面的菲力牛排，柯丝坦夫人一边说：“不过我想这样也许会减轻你的紧张感，多了一些能令你分散注意力的事物。”

“我只是来这里汇报我的工作。”阿比盖尔冷静地说。她早就学会了不要把这些看似体贴的姿态当真，这只是柯丝坦夫人这一种类的血族的生活习惯而已，就像王国人精妙绝伦却没有实际用处的美丽句式。

“是的。情况如何？”

“这起案件应该不归属于之前的连环谋杀案。本案件的凶手是一位自称马洛先生的野路子法师，他取走了刘易斯小姐的肾脏，并结合精魂法术和草药法术准确地愈合了伤口，使得刘易斯小姐活了下来。然而对于这位自称马洛先生的凶手的真实身份，目前尚且没有头绪。”

柯丝坦夫人点了点头，道：“我很高兴这不是连环谋杀案中的一部分。如果那样的话，我会有些忧虑你是否能坚持到底。”

“我本来就不那么适合做一名侦探。”阿比盖尔满不在乎地说。

“作为洞察者，侦探工作是你的天赋。”柯丝坦夫人很清楚阿比盖尔并非出于自我意愿来选择这条道路，因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命运对我们都已经做出了安排。”

阿比盖尔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再度深入，于是她借此转回案件上：“我想那位马洛先生的命运恐怕并不注定是一位偷取别人肾脏的凶手吧。”

柯丝坦夫人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道：“我必须反对你这想法。在我看来，这确实是已经写在他的命运里的。”

“看来夫人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是的。肾脏在法术和炼金术的领域里都是拥有具体象征意义的器官，即过滤与净化，所以经常用在清除恶魔影响的仪式里。他是一位驱魔猎人，毫无疑问，也许他最近缺乏货源，所以不得不从活人身上亲自获取。你这位凶手的法术似乎很娴熟，那么他应该是一位资深猎人。资深猎人通常都和医院或诊所保持着良好的关系，我猜测，他大概最近把这良好的关系搞砸了。”

阿比盖尔思考了一会儿，将柯丝坦夫人所提供的新情报充分地吸收，并补充到自己对案件的理解中去。驱魔猎人并不在她此前对凶手身份的猜测当中，不过放进来后，竟然形成了恰当的解释。这一理论甚至使得康拉德所感受到的阴暗扭曲的不适感有了合理的解释，恶魔的气息对于所有能感知灵界的生物都是威胁。对于侦探工作来说，能够涵盖所有信息与细节的唯一解释，不就是真相吗？

“用在仪式中的肾脏，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想了一想，阿比盖尔问。

柯丝坦夫人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的要求，当然，如果对方天生具有灵觉，那仪式的效果估计会因此显得更好。你已经见过刘易斯小姐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不确定。我想她大概是超自然生物，然而……”阿比盖尔耸了耸肩，说：“每当我想要仔细分辨她的种族时，我就感到有些晕眩。”

“你和他们俩的感觉一致啊。”

就在这时，躺倒在地上的年轻男子似乎醒了过来，他缓慢地用手撑住地面，坐了起来，发出迷茫且含糊的呻吟。康拉德的躯体陡然活了过来，转身大步向年轻男子走去，尖利的牙齿隐约已经顶出牙床。

“不，康拉德，让斯卡法诺先生休息一会儿。”柯丝坦夫人叫住了康拉德，“他会安静待着的，对吗？”

斯卡法诺抬起头，看了柯丝坦夫人一眼，懵懂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柯丝坦夫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乔治·斯卡法诺先生是斯卡法诺大老板的侄子，正是他的野心驱使着他策划了今早的袭击事件。我本希望不必向你介绍他。”

“他会死吗？”

“最终会的，不过今天不会。他刚刚赢得了自己的生命。”

阿比盖尔猜不出柯丝坦夫人心里为乔治·斯卡法诺安排了什么样以性命为奖励的考验，就算猜出来了，她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此刻她感到有一些不愉快：是否柯丝坦夫人也悄悄地为她安排过一些考验，只是她一直没有看出来？

柯丝坦夫人看出了阿比盖尔心中的不悦，但她没有解释，转而说回了原来的话题。

“拉博尔城中央图书馆里有一本书，名字叫《在大地之外》。这本书几乎没有人借阅，图书馆员也对它很是不屑，认为它不过是一本胡编乱造的伪书，但实际上它是由一位法师写成的超自然生物图鉴。我想你可以从那本书中查阅到刘易斯小姐的真实情况，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直接去追踪凶手。”柯丝坦夫人说：“我得处理这边的事情了，你想要留下或是离开，都可以。”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无论柯丝坦夫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无非针对乔治·斯卡法诺和那位陌生女性。阿比盖尔并不真的认识他们，也没兴趣了解柯丝坦夫人的办事手段，所以立刻表明了去意。

“非常好，我期待你能尽快解决这次事件。”

阿比盖尔点点头，转身就往外走。等她走到门边时，她才假装突然想起的模样，回头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小事。查出结果后，您打算如何处理那位疑似驱魔猎人的凶手呢？”

“刘易斯小姐是一位非常可靠的合作伙伴，我们都希望最终的处理方法能够令她满意。所以我想，这个问题你大概得拿去问问刘易斯小姐，她才是知道答案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