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禁 
第15章 14
“您不打算做些什么吗？”
距圣玛瑞安医院不足两百米处，有一家名叫“风味”的咖啡馆。这会儿夜色已深，咖啡馆早就闭门谢客，但如果路人的目光无意间扫向咖啡馆临街的玻璃窗，他也许会惊奇地发现，店内尚有一灯如豆。这一点光源来自一盏酒精灯，橘色的火焰上架着一把精巧的虹吸式咖啡壶。
康拉德·穆勒少尉小心地取下承有浓郁咖啡的下壶，向一只白瓷咖啡杯里倒了大半杯，又从衣袋里取出一只扁酒壶，点缀进几滴馥郁的薄荷甜酒。他将这杯芬芳的饮料呈给端坐桌边的柯丝坦夫人，装作不经意地问。
“我需要做些什么吗？”柯丝坦夫人正在阅读傍晚发行的《拉博尔晚报》，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我知道您很信任阿比盖尔。可那毕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血族后裔。她没法轻易地杀死他。”
柯丝坦夫人轻轻地笑了笑。
“康拉德，我的好孩子，你曾经在大战中奉献过自己的力量。告诉我，在那个时候，杀人容易吗？”
穆勒少尉沉默地摇了摇头。即使现今已得永生，那些裹挟着枪火与沙尘的记忆仍令他感到恐惧。
“是的，从来就没有容易的杀戮。那些不这样认为的家伙都是疯子，或者魔鬼。”柯丝坦夫人道：“你想要表达的其实是，你不认为阿比盖尔具有杀死爱德华的力量。”
“是的。”
“你想的不错，此刻的阿比盖尔的确缺乏杀死血族的力量，当然，其中一部分是因为我的私心。但是你误判了形势。她并不是独个儿在面对他。”
康拉德嘿然一笑，道：“一个野狐禅的草药法师，还有一个精疲力竭快要暴露的换生灵。您对他们的期望未免太高了。”
“还有一位勇敢的记者小姐呢，你可不能忘了她。”柯丝坦夫人轻快地说：“她是我唯一没有料到的出场人物，通常这样的人物总是会起大效用的。”
康拉德回想起那个总是在他和阿比盖尔见面时在自己房间内回避的女孩。她的血液闻起来非常鲜甜甘美，这绝不是凶悍人物所能拥有的。“恕我直言，我仍然没看出她们的胜算在哪里。”
“那么我很庆幸，我把陆军从你的指挥下救了出来。就这几个人，要杀你，恐怕也差不多足够。”柯丝坦夫人露出温和的微笑，这让康拉德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要讥刺他，“不过说真的，这不是在于生死，而是在于如何跳出凡人的窠臼。她必须明白，她所拥有的不是可有可无的工具，那是她的一部分。”
兵荒马乱的312号病房里，因为阿比盖尔的一声高呼，而陷入暂时的沉默。
这竟然不是一个嗜血成性的杀人狂魔，而是个特么的吸血鬼。惊惧之余，西奥多·马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几分放松。是啊，这个世界上远不止原初恶魔一种邪物，他辛苦钻研的学问终归不是屠龙之技。
刘易斯小姐的想法与阿比盖尔相类似。她们都对血族有所了解，知道出于保护食物避免争端的目的，千年来血族都遵循着隐匿法则，任何不顾法则滥行杀戮的血族都会受到当地长老会的严厉制裁。像这样一个疯狂到闯入医院当众刺杀的血族，他能活到现在，其中一定有长老会的默许。她对此感到很不高兴，同时有些迷惑。她不明白，柯丝坦夫人能在这其中获得什么利益？
从包中取出备用的快速换弹器，夏洛特紧张又准确地给射空的转轮枪换上了子弹。然而当她再度瞄准那个吸血鬼时，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迟疑地难以扣动扳机。为什么她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你为什么来这儿？”认为伤势已经不那么致命，阿比盖尔立刻将那把刀从伤口里拔了出来。疼痛让她忍不住皱起眉毛，也无法再忍住心里的疑惑。
吸血鬼惊奇地挑了挑眉：“还能为什么？当然是杀了你们，再饱餐一顿。怎么，你失忆了？”
“不，不，你回答的是你做了什么，而不是你为什么来到这里。如果你只是一个吸血鬼，想来医院找点吃的——没有评价你喜好的意思，不过确实是个小众口味——那当你身上被子弹打出五个洞时，你大可以赶紧跑路，去隔壁病房另寻目标。但是你没有。你还留在这里，酝酿下一次袭击。”一口气说了太多话，阿比盖尔不得不停下来歇了口气，“你是为了杀死我们当中的某一个人而来的。噢，我明白了，你是为了杀死刘易斯小姐而来的。为什么？”
“你是怎么……”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反问其实是在默认阿比盖尔推论的正确性，颇为恼怒地闭上了嘴。
“只有刘易斯小姐是确定会出现在这间病房中的人，不是吗？”
“但我先攻击了你。”
“而你惊讶到都没能第一时间拔出自己的刀。”阿比盖尔指出，“你的第一目标不是我。啊，刘易斯小姐，”她转头看向病床上的换生灵，“他看到的是你，对吗？你调换了他的视觉。”
刘易斯小姐淡淡地笑了笑，点点头：“我相信了你的警告。”
“你相信了她，然后让她做你的替死鬼，真是好心好报。”西奥多忍不住插嘴。
“她也没有真的死啊。”刘易斯小姐说：“就我看来，她活蹦乱跳得很。”
“别怪她，她真受了伤，招来的玩意儿比吸血鬼难缠多了。”阿比盖尔虽然也不满意刘易斯小姐悄悄拿她当替死鬼，但眼下理性已回归她的头脑，“重要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谋杀刘易斯小姐？”
吸血鬼轻蔑地哼了一声，反问道：“是啊，为什么呢？”
“因为你愤怒。”已经全盘想通的阿比盖尔回以轻蔑一笑，道：“你愤怒于有人竟然盗用你的名头杀人，还没能杀死她。是的，女士们先生们，这一位就是拉博尔近来一系列诱拐谋杀案的主犯元凶，所谓的酒店艳魂先生！”
即使有了戏剧性的铺垫，屋内仍无半点掌声。
“这就是那个酒店艳魂？可是……”西奥多犹豫地上下打量了那吸血鬼两遍，摇了摇头，说：“吸血鬼怎么会做出那样的案子？”
那样的案子。杂乱，血腥，混乱不堪的案子。对于吸血鬼来说，简直就是浪费食物的案子。
“吸血鬼也不会半夜闯入病房，试图杀死四个普通公民。”阿比盖尔道：“一旦想明白这一点，一切便迎刃而解。”她转而看向吸血鬼，她知道这刚被揭开身份的凶徒很快就会走出惊讶暴起灭口，所以她必须持续地抛出令他难以旁顾的信息，以便拖延时间，“柯丝坦夫人没法儿轻易动你，对不对？你是什么要紧人物的后代吗？”
吸血鬼皱着眉毛，花了整整一分钟时间仔细端详阿比盖尔，赞赏地笑了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你不是血族的一员。甚至你从来没有做过血族的食物。你为什么会知道柯丝坦夫人？”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阿比盖尔慢慢地摇了摇头：“我都弄明白这么多了，你总得给我点儿甜头。”
“我是安格斯子爵的后裔。我叫盖尔·加里森。”
阿比盖尔知道他故意只说这么一点儿，以测试她对血族的了解程度。她恰巧听说过安格斯子爵，他是血族长老安格斯伯爵的八位子嗣之一，一个天赋很高，却因为被赋永生而沉迷于声色犬马的年轻人。
“我听说子爵半年前被杀了。”
盖尔·加里森笑着眨眨眼，说：“是啊。真有趣，他明明拥有凌驾于我的力量，杀死他却没费我多大工夫。我猜大概是因为软弱吧。”
听了他这番炫耀式的话，就连刘易斯小姐都嫌恶得皱起脸来。只有那残忍当勋章的变态，才能认为这种事有趣。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你就是他唯一的子嗣。难怪就算你是这样的混蛋，安格斯伯爵也要打通关系，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就只是谋杀尊长这一条，你就已经万劫不复。”
“是啊，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位柯丝坦夫人的时候，简直要吓个半死，她那样子就好像是地狱本身……但她居然告诉我，出于保存血脉的必要，血族不会处决我。她取走了一些我的血液，不过我很快就从别人那里补充了回来。第二天，我上了早报的头版头条，哈，那可比杀死一个隐藏在黑夜里的血族有意思多了！他们还给我取了个好听的名字！”说到这里，盖尔·加里森转过身去，危险的眼神钉住病床上的刘易斯小姐，“只是我忘记了，名人的手法总是容易被人拙劣地模仿。这可不对，这当然不对。”
半点的钟声敲响了。
盖尔·加里森再度幻化成黑雾，向真正的刘易斯小姐所在的方向飞扑而去。在不足四米的范围内来回转换形态不算方便，但可以有效避免他再度被那该死的枪手射伤。可是当他凝聚出双手，正要拧断那细嫩的脖颈时，灼热的疼痛刺进了他的灵魂。
“Igni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