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幻梦之书(12)
“啊——!”
意识到他人的目光,夏洛特停止了尖叫。不大的办公室里摩肩接踵地站了七八个人,此刻他们全都偏离了原本的关注点,惊异地看着夏洛特。
“……对不起。”夏洛特有些迷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突然失去冷静。事实上,她感到自己对一切都不大明白,但终归还记得礼节,知道一旦主动道歉,别人就会自然地将它对号入座到某个合理的错处中去。
“没关系,一定的宣泄是必要的。这毕竟不是文明社会中应当出现的日常景象。”屋里唯一的男性,约翰·萨顿先生替她开解道。萨顿先生是那种上个世纪常见的绅士,在夏天也穿着做工精致的羊毛三件套西装,雪白的假领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领带,驳头扣眼上别了一朵紫色的小花。站在人群边缘的缘故,他很容易地就走向夏洛特,递给她一小瓶嗅盐。
他大概是把自己当成那种打个喷嚏都能晕倒的贵族小姐了,夏洛特心想,同时悄悄地向旁边撤了半步:“多谢,不过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斯蒂凡·奎恩教授被谋杀了。”拿一大摞书本当椅子的阿尔忒弥斯对着面前的尸体皱了皱眉,然后抬手为夏洛特示意站在尸体另一侧的陌生人:“这位警官相信凶手一定是我们当中的某位。”
陌生人似笑非笑地向夏洛特点点头:“侦缉警官格蕾斯·埃斯林。看来你就是夏洛特·巴克,最近在德雷克教授门下学习的那位短期研修生了。”
“你好,埃斯林警官。”不知为何,对着这位全身黑色制服的警官,夏洛特感到有些不适。
“既然现在人齐了,那么我就向各位通报一下情况。”埃斯林警官道:“今天早上,我因公务前来拜访奎恩教授,不料发现奎恩教授已经被谋杀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根据现场线索以及门房证词,奎恩教授被害的时间应当是在今晨八时至被我发现之间。在这个时间段内,最有可能犯案的,就是在大楼里学习工作的你们八人。”
今早八点?夏洛特习惯性地抬起手腕,想通过手表确认现在的时间。目光刚落到玻璃后的指针上,她忽然心头一颤,罩在脑海里的那层迷雾再次被揭开,真实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我不知道当我们从这里脱离过后,将要面临怎样的全新梦境。梦境里一切规则都是弹性的,我们很可能会在不同的时间点出现,被赋予不同的身份。”在梦境的幕间,阿比盖尔握住夏洛特的手腕,对她说:“我会给你施加一个明晰咒,不出意外的话,它应当也会以钟表之类的形式出现在你的周围。当你注意到它的时候,也许就能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
“那么你呢?”
“我会找到办法。”阿比盖尔道:“在那之前,你必须多加小心。”
夏洛特知道阿比盖尔一定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才几乎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面对眼前这种情况,她真希望阿比盖尔教过她应对方法。
使用崭新的目光,她再度扫视了一遍在场诸人。这时候夏洛特发现,她真正认识的只有阿尔忒弥斯和亚历珊卓两人而已。但根据亚历珊卓的介绍,她能大概猜出每个人的身份。
那位唯一的男性当然是历史系讲师约翰·萨顿先生,此刻在他身侧的严肃女子即是他的妻子安妮·萨顿博士。在他们的背后,拘谨站着的那两位大约是他们的学生,夏洛特见过亚历珊卓和她们打招呼,依稀记得她们的名字是朱尔斯和克莱尔。
阿尔忒弥斯照旧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夏洛特猜不出她究竟对真相有几分了解。亚历珊卓站在阿尔忒弥斯背后,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也许仍然震惊于奎恩教授的死。阿尔忒弥斯的右侧站着一位身穿风衣的壮实女子,她的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目光却颇为锐利,夏洛特猜测她应该就是传说中那位足以和阿尔忒弥斯同台竞技的金斯基教授了。
尽管陌生,但这些人表现出来的状态都很自然,房间里唯一散发着不自然意味的,就是那位自称为侦缉警官格蕾斯·埃斯林的陌生人。现在的夏洛特已经能够反应过来,侦缉警官并不是新大陆的职位,而是王国一带的说法。她的身份必然是虚构的,同时,她的容貌也极为模糊。夏洛特意识到自己对埃斯林警官的感知比对旁人更为概念化,她能清晰地领会到,自己看着埃斯林警官的时候,是在看着一位“身高一米七左右、黑发棕眼身穿制服的严肃警官”。
她是梦的一部分?还是隐藏身份的真凶?
“现在我需要单独讯问你们每一个人,收集证言。除讯问对象留在这里外,请其他人自行回办公室或教室等待。”恰在此时,埃斯林警官说:“夏洛特·巴克小姐,你是第一位。”
她要第一个讯问自己?夏洛特疑惑地扬起眉毛。在这种情况下,难道不该优先讯问和死者关系紧密的嫌疑人吗?
不等她提出质疑,萨顿先生就已经焦急地提出了异议:“抱歉,如果我没有领会错的话,你这是要求我们放下所有工作,等着被你讯问吗?”
“这是谋杀案调查,请你理解。况且,对于大学教授而言,在自己办公室里就能够完成的工作,应该不会太少吧?”埃斯林警官的回答有理有节。梦的一部分也许不能有这等程度的逻辑。
萨顿先生脸色一沉,正要发作,却被一声刻意的轻笑打断了。
“你什么都没弄明白,就不要在这里胡闹了。”笑的是金斯基教授,说话的却是阿尔忒弥斯。她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淡绿色的眼睛里闪动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我建议各位配合埃斯林警官的工作,我相信,真实很快就会显露出来。”
你都知道些什么?夏洛特很想这样问,可是空气中存在的某种蓄势待发的东西阻挠了她的好奇心。这感觉与她曾经在阿尔忒弥斯用法术开锁时感受到的极为相似,但那帘幕后的丝弦不是被触动,而是渐渐绷紧,越来越紧,令人担忧一旦它绷断,将要发生怎样恐怖的事情。
毫无疑问,这正是阿尔忒弥斯希望达到的目的。在隐秘威胁的影响下,所有人都放弃了反驳的尝试,沉默地离开了奎恩教授的办公室。夏洛特本来希望阿尔忒弥斯能够给她一些接下来应当如何行动的暗示,可这位她的名义上的导师只顾着拽走笑容不离唇角的金斯基教授,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这一定意味着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可能性太多了。也许阿尔忒弥斯只是没能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而她的潜意识里并没有把夏洛特当作可协作者;也许阿尔忒弥斯非常清楚此间为梦,却没能意识到夏洛特也未受梦境迷惑;又或者阿尔忒弥斯认为最紧要的问题不在此处,这才着急退场。
种种猜想,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但如果是阿比盖尔的话,一定能从中找到头绪。夏洛特意识到自己缺乏侦探那种在保持思维开阔的同时盯住关键线索的能力。她擅长的是从朴素的材料里寻找故事,而不是用碎片解谜。
阿比盖尔需要你鼓起劲来,姑娘,夏洛特对自己说。既然她现在不在这里,那么当她到来的时候,她会需要迅速获取可用的信息。这是生命攸关的大事,容不得人挑挑剔剔地找借口。
“巴克小姐?”埃斯林警官将两张椅子拉到她的面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开始谈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