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6

毫无准备地来到拉博尔城游览的旅客们，无一例外地惊讶于拉博尔城中央图书馆的宏伟。这座屹立于拉博尔市政公园南侧的三层建筑已有五十年历史，由当时王国炙手可热的建筑师达米安洛斯·弗拉霍斯设计并督建，耗时四年，养肥了一大帮在拉博尔和新波特堡之间跑运输的石料商人。这位城邦裔的建筑师毫不吝惜地将家乡建筑的种种优点赋予拉博尔城中央图书馆，用雄壮华美的石柱，精致丰富的浮雕构筑出一座在新大陆历史上空前绝后的白色大理石殿堂。

达米安洛斯因此而名垂建筑史，同时也因为高额的资金花费被拉博尔市议会列入永不再雇佣的黑名单内。令人发笑的是，本世纪初，当拉博尔市需要新建市政厅时，所雇佣的那位建筑师奸猾地从中央图书馆项目中剽窃了一些设计，因而导致最终建成的市政厅，几乎就是另一座小型的中央图书馆。由于市政厅新址就在市政公园西侧，因而在一年多的时间里，不少市民都混乱于这两栋建筑的用途，直到一场大火在中央图书馆西翼的部分墙壁上留下永远都无法消退的黑色印迹。

阿比盖尔在市政公园站跳下电车，穿过著名的萨里小径——这条两旁都是枫树的小路曾经是社会活动家弗朗索瓦丝·萨里的主要宣讲地点，她主导了争取女性投票权的运动，也是拉博尔第一位女性市议会议员。走出萨里小径，向左一转，就能看见马路对面拉博尔中央图书馆那享有盛名的山形墙。山形墙上雕刻的是拉博尔人耳熟能详的“先知受赠”的故事：先知从神明留下的高塔中捧出承载智慧的书本，依据书中的知识，人类发展出了现代文明。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不过是又一版本的十诫故事罢了；对超自然领域有所了解的人却能够自然地由此联想到觉醒法师们从本源塔中获取法术知识的情况。的确，最初版本的先知受赠故事正是脱胎于新大陆原住民中觉醒法师的传说，然而在大开拓时代，为了实现对原住民的迫害，这一故事也经历了大幅改动，只留下高塔这样的细节暗示它曾经的模样。

“……先知受赠的故事体现了原始的人类对知识的尊重和崇拜，他们将知识拔高到神明造物的程度，而受到赠予并传递知识的先知，大概就是最初的老师了。”

萨里小径的末端停驻着一支小型旅行团，说话带有共和国口音的导游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为六名游客讲解中央图书馆的建筑特色。阿比盖尔将帽檐向下拉了拉，迅速地经过了他们，不由自主地察觉到游客中有两位是超自然种族。她能辩识出其中一位是狼人——与月亮的紧密关系总会暴露他们，另一位则不能确定，但大概也是某种类的变形者。

真奇怪，阿比盖尔心想。狼人有群居的习性，很少与家族或眷亲之外的家伙鬼混，兼以性格暴烈，和另一种类变形者和平相处的情况实在是微乎其微。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一支旅行团里？阿比盖尔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位瘦小的未知种类变形者正对她露出微笑。

“我想那大概是新迁来城里的鸦人，鸦人和狼人的关系一向很好，对人类的态度也非常温和。”中央图书馆的资深管理员艾萨克·菲尔博士友善地回答了阿比盖尔的疑问。菲尔博士在中央图书馆内工作至少已有五十年时光，可以说是对图书馆中藏书最了解的生物。阿比盖尔刚刚开启侦探职业时，工作还不很多，柯丝坦夫人向菲尔博士引荐了她，来替图书馆追缴逾期不还的书籍。

那时候的菲尔博士还十分冷漠，阿比盖尔必须要提交两份申请，详细说明会面需求，才会被杂役带领着来到会客室，拥有至多不过十分钟的面谈时间。但在两年内近百次成功的追缴工作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事情的规矩也发生了一些改变。现在阿比盖尔可以自由出入菲尔博士这间连图书馆员工都不一定知道的办公室，菲尔博士也愿意在一些他知道答案的小问题上为她提供帮助。

“不过我相信你来图书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阅览书籍。”见阿比盖尔陷入沉思，菲尔博士忍不住提醒她：“你需要一本什么样的书？”

阿比盖尔回过神来，说：“《在大地之外》。”

菲尔博士的表情忽然显得很是微妙。他摸了摸自己金棕色的鬓角，迟疑地问：“是柯丝坦夫人告诉你这本书的吧？”

“是的。”阿比盖尔问：“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吗？”

菲尔博士摇摇头：“我们对它有一些不同意见。”

以阿比盖尔对菲尔博士的了解，这样的说法意味着他和柯丝坦夫人曾经为此争吵过。阿比盖尔忽然有些怀疑柯丝坦夫人指示她前来租借这本书的动机。

“她一定告诉你这是一本由法师撰写的超自然生物图鉴，但这是一种片面的看法。据称撰写此书的法师是劳埃德·摩根大师，然而摩根大师也是古往今来的著名法师中最经常被人冒名顶替的一位。八九年的时候我曾经为一本专刊写过一篇文章，详细论述了我从《在大地之外》里找到的九点可疑之处——也许你应该先读读它，再考虑要不要参考那本书。”

阿比盖尔思考了一下阅读菲尔博士所撰写的专业文章的难度和自己对柯丝坦夫人的信任，又问：“……那本书上记录的信息准确吗？”

“从目前看来，大体上都是准确的。但一本伪书的危害性从来不只是记录的信息本身，书里可能藏有邪恶的仪式，或者说恶毒的诅咒，不经过多次详查是无法全部找出的，更别提清除了。身为浸染者，你自然地与灵界有着深层联系，万一沾染上这些，会十分危险。”

“那我得赌一赌运气了。”阿比盖尔冲菲尔博士带有歉意地笑了笑，解释道：“案子至少和一起人身伤害案和一个疑似驱魔仪式相关，恐怕等不了那么久。”

菲尔博士打量了一番阿比盖尔的神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摘下金丝边眼镜，站起身来。他已经尽到了劝说的义务，而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阿比盖尔毕竟是柯丝坦夫人的侦探，夫人既然指导她来借这本书，夫人也会替她解决问题的。

“我这就带你去找那本书。但在此之前，我们得有一个约定。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危害，你不能在中央图书馆中阅读这本书，必须借出后去其他地方阅览。我建议你提前做好一些防御准备。”

“当然。”

她很快就后悔了，自己不应该答应得这么快。